杰帕德拔出了他的短刀,手攥住了刀刃。
鲜血从刃口处沁了出来,淌过刀身,滑向刀尖,却没有一滴落下。血液连同其内包含的二级遗传信使物质完全被刀锋吸收,金属光泽的刀身渐渐被暗红注满。刀承载了他血液中含藏的生物程序,开始独立运转起来。
生命之树最后的一息生机,被“种子”蚀刻出的地下生命网络,刀,这是他的筹码,现在赌注已经设下,审慎行事,抓住机会。眼下的情形既不是开端,也不是结束,这些赌注,将会一直持续下去,在最后的一刻来临前,在死亡或者成功来临前。
此时在杰帕德身后,索玛和希尔手持索玛从族长帐篷中搜来的手枪,在那些失灵的仪器设备之后埋伏着。希尔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温着手枪的用法,保险开合,持握的姿势,瞄准的要领,以及需要施加在扳机上的力道。
杰帕德所述的“不属于他们的战斗”他们心里并没有底,他们甚至从未经历过战斗,面对着门口漆黑的未来,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攥紧手中的枪,攥紧自己能够把握的命运。
“啧啧啧,这些虫子,”一名思维人嫌恶地挥去挂在衣服上的蛛网,在思维网络中说道,“才这么几天的功夫竟然生出这么多蛛网。”
走在前面的队长,捉起一根在掌心掂了掂。
“看来找对了,你的鼻子挺灵,这是他留下来的,大概是在下面设了埋伏。”
“那两个人会是他的帮手么?”跟在后面探测生物程序的队员问道,“比如他用突触刀控制他们的可能性。”
“像控制细胞人那样?原理上说不通的。”走在最前面的人抽出了麻醉手枪和匕首,说道,“放松点伙计们,两个人类,一个还是个小女孩,压根称不上战力,中央的情报上他也只是个垂死之人,没有生物质也没有能量,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能有何作为?”
“别小看了他,”队长提醒道,“耶格尔那么强的狩卫都被干掉了……”
“有名字的。”前面的思维人回过头,露出一脸鄙夷,“不过现在他会什么有什么我们都知道了,没啥可怕的。”
“谁知道他又会变出什么新花样,保持低调,我们到了。”队长在思维中说着,顺手将一枚种子状的物体塞进墙缝里。
“喂,你这是要把我们轰上天么?”先锋抱怨道。
“我也不希望,但总得留个后手。”
“唉,死一次就死一次吧。”
先锋发出一声叹息,倚到墙边,准备出休克弹。
“走你。”
轻响碰触到了两人的神经,那个罐状物滚入两人的视野,索玛和希尔立即警觉了起来。
突然,那枚手雷“爆炸”了,强烈的白色从他们的眼中刺入大脑,从视野到思维,统统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休克弹释放并不是闪光和强震,而是通过一种无法被人直观察觉的生物信息在人体内引发神经系统的紊乱,产生暂时性的休克效果。在两人大脑空白的一瞬间,回收队已经控制了场面。
他们感到了冰凉从后颈上漫开,从那一点开始,黑暗的地下室展开在视野中。
“这里没有他的痕迹。”负责程序探测的队员说道。
队长一把揪住了索玛的衣襟,将他提起来。一旁的希尔见状想扑上去,但被她身后的人踩住脊背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在哪?”
“你别碰她!”索玛怒道,伸手捶打这只揪住他的胳膊,传回的触感震动了他的大脑。他清晰地意识到力量上的差距,任凭他如何挣扎,那只胳膊如同钢铁浇筑般的,没有一丝颤抖。
在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们都注意到了眼前那根银亮的细丝,如同蛛丝般纤弱的细丝突然绷紧了。
队长暗道一声糟糕,急忙向后撤了一步。丝线抽紧,斩风呜呜哀鸣的声响如同一只怪鸟一般在室中盘旋。他们下来侦察的5人小队立即组成阵型,守住彼此之间视野的死角,共享视野,启动侦测程序,拔出武器,蓄势以待。
倏地,一道暗红奔涌突出。面对倒戈相向的队友,那名思维人根本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已经被短刀刺穿了,刀锋逐层折叠展开,里面的暗红顿时有如急湍冲涌,刀锋将能量与生物质转化浓缩,源源不断涌向刀锋中生发出的细丝中,流入如同脉络般编织的运输网络,汇入操作这一切的人的掌心。
这是刀以丝刃为基础展开的“猎食网”程序,将个人生命系统扩大、浓缩在这种生物质丝中,构成完整的物质同化运输线路,并以之为通路转移至使用者身上。夺取早在他们进入网络控制的领域时就已经开始了,杰帕德在这短短的半分钟内已经获取到了足够多的能量和物质。
浮影暗流掠过他们的头顶,随后,划向半空的赤红急坠。
猩红色的刀刃没入了刚刚挥刀的思维人的头颅,那是杰帕德以脚持刀,倾注全身的重量的一刺。捣毁大脑,贯穿脊髓,最后刀锋弹起,鲜血从被劈成两半的思维人躯体中迸发,杰帕德反手接刀,锋刃展开,将两条飞舞的血练从身旁的两名思维人体内抽出。
杰帕德翻手还刀,在溅落的鲜血之间伏身落下,作虎豹之踞。
“你是下一个。”
杰帕德头一歪,朝前面的队长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啪——鲜血喷溅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碎成一地的浑浊的赤色珠玉。与此同时,在一声闷雷般的声响中,大地绽开裂痕。
起步,枪弹击发,杰帕德的脚步撼动了四壁,一缕缕沙土透过震裂的缝隙落下。
褐发的先锋抢先一步提刀横在了两人中间,抽刀挡住去路,队长也立即击晕索玛,腾空跃起翻越至杰帕德身后,一前一后形成夹击之势,用各自的刀锋封锁中间杰帕德的动作。
增援在路上,现在的形势也是二对一,只是猎豹已经扑得了食物。对手是在他们眼皮底下使用生物程序的方法令队长百思不得其解。
伴随铿锵两声,当两把刀都被阻止在半空中时,两人顿时脸色苍白。不知何时,杰帕德手里的刀分为两把,一长一短双刀将他们的攻击完全封杀,眼前敌人的动作远凌驾于他们的反应之上。
这一点一滴的恐惧、动摇都顺着刀锋流淌到杰帕德意识之中。
并不借助生物程序,也不依赖神经系统的运算,凭着在一场场严酷激烈的对决中出来的武士的直觉,他能轻易触碰到对手内心深处的弱点。
他们和普通的战士一样,挥刀凭借的是“合理性”。
殊不知,他们手里刀锋比眼前的现实更为尖利,有勒维达斯支撑的他们也有无数次向他发起挑战的机会,然而先于这一切,他们的内心已经放弃了。
因为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不可能”。
刀锋交错轮舞,挥出一朵朵锋利的花瓣,缭乱的刀光如同春末的落英,杰帕德纵刀乘胜追击。
通过一刀一刀碰撞,华丽的杀招,滴水不漏的防御,将恐惧和动摇一次次地凿入敌人的内心,让他们的精力完全集中在他的刀上,不敢有丝毫放松,甚至不敢分神去尝试自己的生物程序。
然后,抓住破绽——
杰帕德反手负到接下先锋的刀锋,将之沿其去向拉向前,而自己跟上一步,左手长刀如同游蛇一般钻进他的腋窝。前攻的同时以脚接住短刃,向后涌出一发踢斩,凭借腿与胳膊力量的差距弹飞了队长手里的制式刀,左手刀锋翻转扬起,将先锋的胳膊卸下。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赤红的半弧擦过了他的脖颈,杰帕德接上的回旋踢斩轻易拿下了先锋的首级。
队长立即抓起刀冲上前去,以他队友的一死,终于换得杰帕德后背破绽大开的机会,但迎接他的是另一道长刀挥出的弧线。
队长急忙横刀格挡,被震退了两步,勉强稳住重心。
杰帕德将短刀踢起,以右手接住,附于长刀到侧,生物机械交错咬合,双刀再度合为太刀形态。
队长冷笑,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眼前迫近的身影,耳边刀锋的低吟,都已不重要了。哪怕对手的动作再快,也绝不及他这一念的变化。
按照爆破孢子的生长速度,这时候也应该布满整个地下空间了,爆破的冲击波可以轻易碾碎其内的一切生命体,而高热则会将有机质焚尽。
湿潮的寒风吹打着面庞,没有爆炸的巨响,热炎与冲击,也没有天塌地陷的崩坏,寂静依旧掌握着这空间的主权。当他抬起头来才看到,对手正在将刀从地面上抽出。
“晚安。”
刺入他胸口的不是他的刀,而是他手中一股橙亮的光。
思维交汇之中,他看到了杰帕德假以生命之树残骸构建自己生物程序的一幕,顿时明白过来,之所以他的程序没被察觉到,是因为他将程序纳入了生命之树这一更大的体系之内,分析者根本无法通过这几个微弱的片段判断出生物程序的全貌。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
话没问完,深渊的漩涡就将他卷向了黑暗的底部。意识最后的残片上,是杰帕德回头时露出的傲慢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