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看热闹的,那看热闹的在客堂。
张媒婆手上的果脯吃了一大半儿,她又去瓷盘里头拿的时候,只听着小郎君冷飕飕的声音,“张媒婆,你方才说有要紧的事情,可是什么事情?”
张媒婆手上动作一顿,心里头琢磨了一番,这才开口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是保媒拉纤的勾当。”
小郎君瞟了张媒婆一眼,突地大笑起来,口中兀自说道:“你这婆子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这一处的热闹,很是热闹,也有一处热闹之处,便是那街坊之中,阳光正好,那街坊之中有个女子身穿黄衫,如今正跪在地上,双手扯着个男人的衣衫,口中哭哭啼啼道:“二郎……二郎……你怎地这般对待奴婢……那庄子上的日子你不知道奴婢是怎么熬过来的……”
二郎身穿青衫,头发璞头,他挺直身子站着,看也不看黄丫头一眼,这二人在这一处,只引得周围一圈儿看热闹的。
有那婆子实在看不下去,只开口斥道:“你这郎君这是做什么,为何这般对待这位姑娘?”
二郎不语,于是黄丫头的哭声愈发悲戚,那人群里头瞧热闹的女人多男人少,于是那二郎很快就成了那众矢之的。
黄丫头手上生着冻疮,扯着二郎的衣摆的手逐渐的渗出血来,那围观的婆子妇人更是越发的看不下去,有那司脾性急躁的,已经张口骂了起来,“你这郎君怎地这般无情,这姑娘如此低声下气,你竟是还要摆谱不成?”
“奴家瞧着他倒是个浪荡的!”有个妇人顺嘴说道:“他寻常定是个四处留情的浪荡人,也不知晓究竟祸害了多小娘子。”
“二郎并非这样的人!”黄丫头哭着辩解道:“奴婢伺候二郎许久,素来知晓二郎的为人,奴婢也知晓二郎并非这样的人……”她抽抽涕涕的说道:“二郎之所以这般对待奴婢……却是有些苦衷的……奴婢心里头都清楚明白……”
二郎伸手去扯袍子,又有个妇人声音尖锐,愤然说道:“便是天大的误会,如今人家姑娘都给你跪下了,你还要如何?”
黄丫头满脸是泪,是开口帮着二郎分辩,“二郎并非这般的人……二郎寻常对待奴婢也好……如今这般……也是因为旁人刻意勾引……”
“黄丫头你胡说什么!”二郎开了口,一脸失望的看着黄丫头。
“奴婢……”黄丫头也抬头看向二郎,她的目光单纯而又痴情,“二郎怎地如今还不明白……那一切的缘由不过都在春花身上……”
“那春花定然是个下贱坯子……”有个性急的婆子开口骂道:“不然好端端的,为何要夺人所爱?”
二郎不等黄丫头开口,便开口说道:“黄丫头你怎能如此诋毁春花,她性子和善心地又好……到底是因为我的缘故……”
二郎没有说下去,但是他这番话已经让围观的好些人浮想联翩起来。黄丫头手上的冻疮渗出血珠子,血珠子落在二郎的袍子上,那袍子上便生出了胭脂色的花儿。
天色正好,瞧热闹的便多了些,毕竟逢着刮风下雨天,便是要紧的热闹,只怕瞧热闹的人也要掂量掂量。
到了饭点儿,最热闹的地方便属茶馆酒楼门口,你来的我往的,进门的出门的,说说笑笑,最是热闹。
黄丫头就跪在铺子门口,不管是进门的出门的,总能一眼瞧见这一处的热闹。
黄丫头的哭声像是夜里头的细雨,缠绵悲戚又带着说不尽道不完的情意。所谓情之所起,一往情深。又恐怕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如今那二郎便成了众人眼中无情无义的襄王,有那眼神犀利的只恨不能在二郎身上剜出个窟窿出来。
二郎看着黄丫头,眼神儿有些陌生,他仿佛第一次瞧见黄丫头一般,只看着黄丫头,看她容貌清丽,便是这般狼狈的跪倒在大街上,也掩盖不住容貌颜色。
她身上穿着的黄衫,二郎很是熟悉,原是因着这一身儿黄衫被他夸了一句,于是黄丫头镇日里便是变着法的穿着各样式儿的黄衫。
黄山束带脸如花,二郎情愿自己没有说过这一句话。如今黄丫头跪倒在自己身边,双手扯着自己的衣摆,容貌模样瞧起来甚是可怜。
她微微仰着头,眼底里蕴藏着一池秋水,于是眼睛一眨,那池秋水便起了涟漪,泛起了水花,而后从眼里蔓延出来,成了大朵的泪珠。
二郎转开了目光,目光所到之处,皆是愤愤然的目光,再往后看,便是铺子门口挂着的布幡。
镶蓝边儿的布幡,挂在墙上,青砖的墙头上便是明亮的阳光,瞪眼去瞧,很快便晃的人睁不开眼睛去。
二郎只定定的看着屋檐上的瓦片,泛着光的瓦片,使他睁不开眼睛,听闻长安城的朱雀街上的屋檐顶上是没有鸟儿的。
二郎曾经特意去瞧,却老远就瞧见那屋檐上头停着几只麻雀,他只当传言为假,却不知他去的那一日是个阴天。
阴沉沉的天色,仿佛随时都要下雨,那天边儿的乌云沉甸甸的,又有一阵凉风吹过来,带着丝丝缕缕的水气,又仿佛是田边儿地梗上的淋了水的土气。
“二郎,你为何如此对待奴婢……”黄丫头的哭声把二郎拉回了现实,“奴婢好歹也是你的人,你怎能如此对待奴婢,奴婢一门心思的跟着二郎,二郎却偏偏为了春花狠心把奴婢撵到庄子里头去。”
二郎的目光虽然不愿意落到黄丫头的身上,但是他到底还是看向了黄丫头。他目光冷冽,似是寒冰,“黄丫头,你可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般诋毁春花,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二郎……”黄丫头又流下泪来,她乞手上的血道子洇到二郎的袍子上,青色的底儿便开出了胭脂色的花,她微微仰头看着二郎,“二郎……你竟是这般狠心……为了春花……便是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