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王玉锦心中还是有些感触的,至少,那个他怨恨了十余年,一直以为是抛弃了自己的父亲,其实正如自己心底也很想念他们一样,想念自己的。
等到看着王忠和那个清秀少年回了座位,王玉锦这才慢吞吞收回了目光,拿着面前的果子酒喝着。
酒过半巡,皇上和皇后都已退席离开,蒋玉悠悠举着一杯重新倒的果子酒慢慢喝着,若是在前世,这个时候,她也早就提前离场,她若不走,下面的人就总会顾忌着她的身份,最后便是宫宴也不痛快。
看了一眼四周的都已经有了些许醉意,气氛也开始活跃起来的人们。
蒋玉想到了前一世,穆连城在的时候也是经常开办宫宴的,因为那个时候他需要众位臣子的齐心协力,新皇登基总是百废俱兴,有许多事需要去安排,去做。
可是每次,都会变成她一个人率先离席,没有一个眼神的慰问,没有一句话的安慰,他总是注意不到自己的存在与否,这就像是习惯使然,可能一直习惯了她就在身后,所以就毫不犹豫的肯定她会一直,一直这样默默地在身后等待着一次可能没有的回眸?
越想越闷,蒋玉放下了酒盏,向着陆芸悄声说了声,得了几句关心的话后,就起身离席,抬手照顾了身旁一个伺候着的宫女,带她去恭房。外面凉风一吹,今晚本就不小心喝多了些的有些昏沉的蒋玉瞬间清醒了。
今晚的天,很黑,莫名的没有月亮,只有一两颗零星的星子挂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挣扎。
天虽是暗的,却是四处都细心地挂了两顶灯笼,随风微微摇晃着。见蒋玉停了下来,出来带着蒋玉的宫女也跟着停住,夜风也如今晚,凉的很。蒋玉抬手,轻抓住一旁的栏杆,微闭着眼,感受着心底的那一抹熟悉,近两年间,她来这里了都不知道有多少次。
殿内的喧嚣打闹都被一道大门给阻隔,蒋玉听着耳边熟悉的笑闹,仿佛她曾经历过的那一切,都恍如昨日。其实,她并不是跟陆芸说的那样去个恭房,只是想出来走走,透透气。
恍如昨日,又似经年。
想忘掉的,却总是越发记得深刻。
没有让宫女领着路,蒋玉率先从前面走着,跨过偏门,绕过假山,走过游廊,穿过花园,蒋玉没有理会宫女在身后的欲言又止,把现在能够走的,前世又经常踏足的地方行走了一遍。
仿佛是无知觉地走着。
红墙金瓦,慢慢地,周边的景色开始变的萧索起来,便是灯笼也从原来的十步一盏,变成了现在的六七米一盏。见蒋玉还要往里走,一直都在身后默默跟着的宫女终于忍不住出声,唤住了蒋玉,“五姑娘,不能再往里面走了,这里的路不平整,还太黑了。”
蒋玉猛然回神,抬头四处看了眼,虽然黑了些,可是还能视物,有些熟悉。
虽然说她曾在皇宫里待了两年,很多该熟悉的地方都熟悉了,可是眼前的这个地方,按理说她很少来的,却莫名觉得那挑杂草丛生的宫道熟悉,如此破旧,就像是,一幅上好山水丹青,在它的一角,存在的小小墨团,一个污点。
夜风吹过,从大殿隐隐传来几声伶人唱曲子的哇呀声音,这幅场景。听在耳里,徒然孤寂,也,凄冷。有些吓人,身后的宫女已经是忍不住微缩着脖子,又朝着蒋玉靠近了一些。
想起了自己的曾经,蒋玉淡淡一笑,“原来是已经走到了冷宫,原来这就是冷宫啊,果然,很冷呢。”
宫女没回话,她现在实在是怕的很,早知道这位五小姐会这样,她宁可在宫殿里被泼酒也不出来了,“五姑娘,这里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不如随奴婢回去吧,或者,莲池晚生的荷花都开了,五姑娘要去看吗?奴婢可以带路。”
蒋玉继续笑着,“听说冷宫之中的花也开的极好,也不知是真是假。”宫女瞪大了眼睛,脸上有些恐惧,这蒋五小姐不会是说真的吧,她想要进冷宫里瞧瞧?
“五姑娘,这……这个地方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宫女期期艾艾。
“知道了,不去便是。”且不要说冷宫如何,便是在冷宫的哪个地方种着什么花,哪个地方放着什么东西,又是哪间房间的东西齐全,她向来都一清二楚,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蒋玉的鼻头不自觉泛着酸意,忙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原地平复一下心情。
“蒋玉姑娘?”
身后,一道略带着疑惑的男声响起,伴着一串串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蒋玉心中一惊,赶忙收拾了心情,这才回头看去,又是谁,同她一样,闲来无趣地逛着皇宫,以至于这里巧遇,又或者,蒋玉眸色微微一冷,跟踪她。只是回过头看到来人,却是着实一惊,“赵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咳,”来人听了蒋玉的问话,干咳了声,有些紧张地摇了摇手中的白玉镂花扇,向来漂亮魅惑至极的一双总是上挑着的桃花眸子,现在却是一片游离,“那个,蒋玉姑娘,我,我也是出来游园,然后便无意瞧见你,看你越走越偏,所以……”
来人生的漂亮,蒋玉一眼便认出了此人的身份——穆连城的亲信之一,通常都是负责替穆连城收集各种消息。总是将自己定义为游戏花丛间的纨绔公子,别人都说他无心,就连他自己也说,自己是个没有心的人,不知情为何物,也不知什么是心动。
蒋玉在心底微微叹息,重来一世,她恨很多人,可是今天才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去恨他。每每想到在前一世,他总是对自己最是尊敬的,最后,还因为穆连城的失误判断,因为她……
现在都不知道还怎么去面对,对于他,蒋玉心里是百感交集,却不知如何去表达。
赵沛霖,我们今生,又见了。
抿了抿嘴,看着眼前向来风流的眸子,想到前一世他满身血污跪在她面前的模样,今生再见,蒋玉忽然就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她不想去面对赵沛霖,“已经出来很久需要快些回去了,赵公子,我就先行离开了,失陪。”
说着,不及赵沛霖有所反应,就扭头示意了下身后的宫女,那宫女也匆匆行了一礼后,才跟着蒋玉消失在前面灯火通明的游廊拐角处。徒留身后的赵沛霖刚刚还算是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变的呆滞,只是看着少女渐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言。
夜凉如水。
“你在这里,是特意等着我?”
身后传来一道像是被夜风浸染久了,也泛着微微冷意的低沉声音,蒋玉猛然回头,那宫女一时想要如厕,且蒋玉还想让她去大殿里与陆芸说一声,自己在外面醒酒乘凉,让陆芸散席后再来寻自己,所以这时根本就是一个人在凉亭里看风景。
“是你。”
看到来人,蒋玉的警戒心才又慢慢放松下来,想到了什么,嘴里却是又带着厉声道:“我的簪子几时还回,还有,少庄主,昨天你又是什么意思?”大庭广众之下送她首饰,是嫌她在京都的名声还不够出众!
男子呵笑一声,“我该先回答你哪个问题?”
说着,一步步朝蒋玉走近,直到半步距离之后才堪堪停下,蒋玉有些皱眉,退抵到身后的花亭柱子上,看着面前的少庄主不说话。
不管是先回答哪一个问题,这些,他总是要说清楚的。
“本公子的心愿,你亦未实现,怎好直接便言而无信,又想要回信物?”男子说的悠然,蒋玉却是听的咬牙切齿,她觉得,自己在前一世的身为一宫之主,一国之后的冷静和理智,在遇到这个有些混不吝的男人面前,总是会毫无征兆的土崩瓦解,这人,简直就是她生来的克星!
轻呼一口气,待平静了下来,蒋玉这才恢复了往日的端庄,看向少庄主,“那那套首饰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只镯子,你可别说会不知道。”
男子不说话了,看了一会儿,才轻飘飘地,满是无所谓道:“看着与你般配的很,便送了。”
盯了他好一会儿,男子眼中坦坦荡荡,半晌,蒋玉才收回了目光,心中有些轻嗤自己这样作为是何意,想到在殿中发生的事情,想到这个在龙椅上坐着的人的所做所为,眸光一冷,“威武将军今晚的事情,你怎么看?”
又说着,“那王忠以前是战王最得力的属下,虽然最后汇编朝廷,可是从皇上派他去蛮夷边界守城十余年,足以见皇上对王忠的不信任,如今大胜归来,皇上怎么可能还会讲其扣留京都十余年的人质归还王家,还如此大方地许他留京。”这些事,都是她从前世听到的事情里推理出来的,而王忠将要留京的消息,虽然蒋玉没有听王忠说过,旁人还并不知晓,不过现在他们都喝的烂醉如泥,该知道的事情,也早传遍了吧。
至于她为什么会想到与眼前的这个她连真面目都没有见过的男人,蒋玉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若是,远在靖州的长孙鸿旭知道曾一直是自家忠臣的人,遭受了皇上这样的瞒天过海,想必心中也是不舒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