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节过后，热闹的节日气氛散去，陛下凯旋而归的英勇战绩也逐渐淡了，一纸冷冰冰的圣旨到了琼瑶公主府，负责传旨的是司礼监的太监大人。虽然如今宫中女宦众多，但是前朝留下的男性宦官全部身居高位，比如这一位太监张宝儿就是其中之一，如今年纪已经六十岁，走路都颤颤巍巍，展开了圣旨眯起眼睛来，结结巴巴的半天才算是宣读完毕。
张宝儿读完了，自家擦擦汗，眯起眼睛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琼瑶公主和平安二人：“殿下，小公子，请领旨了。”
平安不敢伸手，侧目看看母亲，只觉得母亲脸色惨白实在是不似活人。
平永昶的骨灰和遗物是先于亲征队伍返回肃京的，当天报信的人上门送上了东西，琼瑶公主一声没吭默默接下，平安倒是嚎啕大哭，只觉得一瞬间天崩地裂一般。
琼瑶公主将平永昶的骨灰抱在怀里，坐在堂上整整一日，不吃不喝也不看人，平安不敢只顾着自己伤心，擦干了眼泪劝慰母亲，可是从那一日起，琼瑶公主便总是木讷着，别人让她做什么她便做，让吃就吃，不让吃就不吃。府中老奴婢们纷纷猜测，是平将军的魂魄带走了公主的魂魄，丢了魂的人就是如此。
平安看看母亲，斗胆自己将圣旨接了过来。
圣眷不可谓不周到，追封平永昶为定北侯，爵位世袭三代，琼瑶公主加封琼瑶长公主，准移居寿阳宫养病，并赏赐平安出入可以随意出入内宫的白玉鱼符，宫门未下钥的时候可以随时进出。
平安说不出这份圣旨哪里不好，虽然再如何丰厚的赏赐都不可能换回父亲，可是到底父亲是为国捐躯的将领，骨灰回京之后迟迟没有圣旨，不免让平安心中寒凉。如今圣旨到了，平安心头多少热了一分，到底皇帝并没有欺他们公主府身份卑微，该有的圣眷都有了，自己一个尚未成年的男孩子，一瞬间也变成了定北侯爷。
琼瑶公主依旧是懵懵懂懂毫无知觉，由着平安搀扶起自己来，恍恍惚惚的走进仍在停灵的灵堂里，坐在灵位前面的蒲团上。
整个公主府服丧许久，因为是大节加上陛下亲征凯旋，平永昶的骨灰就迟迟不能发丧，停灵许久，每日琼瑶公主就呆呆的坐在这里，脸上的表情有的时候会有细微的变化。
仿佛只有坐在这里的时候，琼瑶公主才能有些许的愉悦，平安坐在母亲对面，闻着焚香的气味，看看父亲乌黑的牌位。
“母亲，陛下恩准母亲入宫由太医治疗，儿子就能放心了，母亲千万要好起来，姐姐走了，父亲走了，儿子只有母亲了，母亲不要这么狠心，别撇下儿子一个人。”平安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好几下，最终还是被他用衣袖用力擦去。
所谓悲痛，不是哭的声音大小能够衡量的，压抑的力量越大，悲痛也就越强烈。
定北侯出殡的当日，钦昭在死死关闭的东宫大门里面跪了一日。岑萧和金英将四周的人都驱赶开，但是这一动作太过惹眼。
小女宦好奇的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殿下，内疚。”碧痕倒是自己觉得对内情颇为了解，一群小女宦围在她身边好奇的瞪大了眼睛：“殿下内疚？”
“平将军为了救殿下而死，殿下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碧痕攥紧了拳头频频点头，然后将那一日自己未曾目睹的大战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尤其是慕容远初的英姿飒爽和赫赫战功更是说得天花乱坠。
碧痕口沫横飞说得不亦乐乎，不远处回廊上的黄莺儿咬了咬嘴唇：“有什么了不起的。”
柳慧扶着黄莺儿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夫人别信，奴婢听高萱姐姐说过，说是金大人说得，其实当时侧妃刚刚一出手就受伤倒下，根本没杀什么敌人。”
黄莺儿嘴角轻轻一扯，声音仍旧是不敢放高了：“莫说是什么自幼习武的公主，就是殿下，都不过是富贵圈中长大的，上战场比不得那些杀伐多年的老将，尤其……”黄莺儿住嘴，柳慧没开口，而是斜斜扫了她一眼。
“这东宫真是太小了。”黄莺儿探口气，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发髻，步摇轻轻晃动，沙沙在耳边作响，诱人心头一阵阵发痒。
赵婉用指甲刮着监牢的墙壁，发出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动静，她却仿佛听不到似的，一下一下，声音在诏狱长长的甬道里面回荡着。
“你指甲到底长得有多快？”荣怡哼哼两声，赵婉缩回手看看：“两寸？”
“长就长吧，非得磨掉了做什么？”荣怡的老脸因为一直皱眉头又平添两道皱纹，她用棉被蒙住头，那声音倒是隔住，只是呼吸不畅胸口憋得难受，待一掀开被子，声音再次钻进耳朵里，听的人一个劲打冷战。
“我不习惯长指甲。”赵婉倒是理直气壮，诏狱里再次回荡那阴森的动静。
“大节过了。”赵婉慢慢的说着，说完一句挠一下墙：“眼看着天气就要暖和起来，咱们住在这里还不审问，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前两天进来的是谁你打听到了没？”荣怡探头，烦躁的坐起来伸手指扣扣耳朵，耳朵吃苦还是其次，浑身的鸡皮疙瘩要是全掉下来，扫一扫都能凑成一盘菜了。
“一个是青州总兵吴辉，一个是吏部侍郎冯准，还有几个都是冯准的属下，有消息说黄州府台和澜州府台以及两府其余官员也即将到这里来，貌似是什么大事。”赵婉看看指甲，拿出一块粗布来用力抓挠，想要将指甲尖端打磨光滑。
“别的罢了，澜州府台是太子后宫黄夫人的父亲，也要下狱？”荣怡的眉头一皱，赵婉才意识到：“啊？是黄夫人母家？”
“你怎么做府丞的？”荣怡在心里回想着这几个人之间的联系：“青州总兵是宁王的人，澜州府台算得上是太子的人，吏部一直是太子这边，冯准是个老笨蛋还是个老顽固，黄州是冯准的老家……”
赵婉恨不得贴墙跪拜：“荣老太太，你跟朝中谁都不是朋友，却对谁都这么了解啊，连外放的官你都知道？”
荣怡懒得搭理她的崇拜之情：“冯准是个瞎了眼了蠢货书呆子，老家有事不奇怪，黄州府台是吴瑛楠，虽然也姓吴，但是实则是礼部侍郎吴琦的同宗，吴琦不是可信之人，墙头草罢了，你母亲治下他还算是老实不敢光明正大去向着玉璋公主献媚，澜州府台黄渺……御史台一批言官都是他那一期的，此人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人都说他好话，若是此人下狱，御史台那边会有不少人上书给他求情……”
赵婉越听越没有头绪：“荣老太太，你说这些也没用啊，东宫禁足不得插手朝政，这些人的案子又不是东宫下令彻查严办，晦气到不了东宫身上。”
荣怡也点头：“不论罪情如何，只要不是东宫的命令，跟这些人牵扯的官员就不至于迁怒东宫和詹士府，要是一下子得罪了吏部和御史台，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婉看看自己的指甲，已经磨得光滑，只是形状太丑陋，无奈也只能如此：“没事儿，吏部孙胖子到底是个明眼人，不至于瞎了心护短。”
荣怡冷笑，轻蔑的看着牢房的墙壁，仿佛那墙壁就是赵婉的脸一样：“下面的侍郎要是都造了反，一个光杆的尚书顶个屁用。”
“荣老太太，你要是有本事，算一算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呗？”赵婉能猜到此时荣怡的神情如何，自己抄过一本书来翻着，荣怡沉默了许久，赵婉几乎认为荣怡一定是气的用指甲在木头上刻小人诅咒自己呢。
“忠武侯府不会放任你留在这里，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回家了。”荣怡聊天的心情终于彻底没了，她坐在了桌边拿起笔来又开始写，桌上的文稿已经堆了厚厚一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