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映在绿树中的洛阳某处宅院,灯火幽暗。院中女子半跪于铺满石子的地上,左手拄剑。阴风吹起女子额前发丝,依稀可见女子眉心略皱成一团,清明无比的眼眸隐隐升起一抹痛色。她樱唇微抿,脸色惨白。垂在身侧的右手已经抬不起,她的手上沾满血污,鲜血如热流般沿着云袖的轮廓汩汩滚下,她膝下的石子地早就聚集了一滩血。
高大的影子投在女子眼前的平地上,女子俯首,语气若寒冰,“斓戈右手已残,今夜之后,世上再无杀手斓戈。”
“没用!”上方怒斥传来,斓戈置若罔闻,脸若冰霜,目光扫过横躺在地上的皎尘,才有了些许暖意,她用左手拿过,起身,兀自离开。她面视前方,目光说不上悲伤,右臂上的伤口处依旧流着血,她却像感觉不到一样。
“罢了,以后为自己活吧。”父亲的声音由身后传来,她却再也不似往常那样去探寻父亲话中情感,在她的概念之中,她只知道,她赢了。
……
日复一日地坐在竹林抚琴,日复一日地素衣鹤氅,日复一日地弹奏那曲《广陵散》,嵇康始终没能在自己抬眸之际看到女子青衣执剑。心绪凌乱,嵇康将食指都按在琴弦之上,琴声遂止。他起身整顿落有竹叶的衣衫,抱琴离开。熏风吹起他墨发衣袂,吹去了落在他发间的竹叶,却吹不散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傲然孤寂。
独自回了竹间小筑,除了偶有好友与他醉饮,也就余他一人了。
他抱琴垂眼低眸,许是风盛,他眼前竟有女子衣摆扫过,绣着桃花,灼灼其华,这瞬间明了他的眼。他带着些许期望抬眼,熟悉的背影让他不禁莞尔。
似听到身后脚步声,女子转身。
颜如舜华其貌娉婷,墨发结成回心髻,依旧白玉簪绾青丝,细细秀眉如远山含黛,美眸柔柔,顾盼生辉撩人心怀。鹅黄短襦,束腰丝带轻盈随风而舞,轻巧勾勒出轮廓盈盈。她看到他,便不觉嫣然浅笑。她也看到嵇康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但她依旧笑靥如初。
嵇康的目光一直停在她怀中的长剑之上。斓戈的皎尘,怎会在她那里?
察觉到了他的困惑,娉悦倒也不卖关子。对着拂面的竹林风,没有看他,话说得轻声细语:“我受人之托,剑给你,信笺也给你。”娉悦手持皎尘走到他身旁,用剑抵在他的胸膛,笑道:“愣什么愣,拿着呀!”嵇康木然接过剑,沉思不语。为何他会将随身之物交予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娉悦见他毫无反应,倒也不觉什么。因为作为嵇夫人的她被自己夫君无视,她早就习以为常。他既然已经接了剑与信笺,他就该走了。
行至与之并肩,再一步,他们便将相背。娉悦仍旧笑意不减,下一步未迈出,自己靠着他的左手,便被他抓住。
娉悦言笑晏晏语气极淡,嗓音中没有一丝起伏的说道:“不放手?那我就留在这里不走了。”
四目相对,嵇康脸上平静,却是闻言立即松了手。
娉悦勾唇,略带魅惑,轻轻在他耳畔说道:“我改了主意,即便是你放了手,我也不走。”
嵇康只是略皱了下眉,不予理会,摊开手中的信笺,看得入神,没发现娉悦也随着看了几眼。
那上面写着:世上再无杀手斓戈,已去吴地医手臂,勿念,归期未有期。
寥寥几字便道清了前因后果。
嵇康收了信笺藏入袖中,容色平静的可怕。
“你以为你的平静能遮掩什么?我看到叔夜的心在哭。”
嵇康回眸望她,心底承认被说中了。
一时之间,他如画眉目被悲伤浸染,生生落入娉悦眼中。似受那悲伤蛊惑,娉悦靠近,伸出右手抚上嵇康眉心。又或许嵇康眼中的悲伤深深刺痛了她,她无力垂下手,嵇康顺势捉住她的手腕,见到她手臂上血迹,不禁问道:“血是怎么回事?”娉悦有些倔强的挣了挣,他却不肯放,又加紧了力度。
“疼!”娉悦略皱了下眉,凝着手腕的眼有些失神。她笑:“若我说拜她所赐你信吗?”
嵇康抓着她的手有些放松,娉悦就势抽开,将手深藏于衣袖。
嵇康错愕她眼中流露的坚毅简直像极了斓戈。嵇康对她摇头,甩去脑海中奇怪的想法。留下娉悦,独自回房。
“原是不信啊……”娉悦叹息,苦笑不已,“你就如此轻视我曹娉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