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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听贾诩四校尉犯长安 破城池王允跳(1 / 1)

十六听贾诩四校尉犯长安破城池王允跳楼易权

却说李傕、郭汜等人自击破朱儁于中牟,趁势大肆杀戮、劫掠陈留、颍川诸县,所过皆空,无复遗类。

直到杀戮、掳掠殆尽,李、郭等人方才开始返回陕县。

李傕、郭汜两人并马而行,和惯常一样,虽然并行,李傕一定要让自己的马头保持超出郭汜的半个头。

“哈哈哈哈,真是痛快呀!”郭汜看着“满载而归”的获物,心情大好道,“只是可惜中原的马匹,比并州、幽州的少了点,素质也不如两地的好啊。”

“哼,始终是个盗马贼。”李傕斜睨了郭汜一眼,心中不屑道。

“喂,稚然,你有什么特别收获?”见李傕流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郭汜问道。

“嗯,在颍川获得一女子。”李傕啧啧道,“虽然始终不说自己是谁,但甚有容止,颇为不俗,一看便是出自官宦人家,我欲……”

“咳,女人熄了灯不都一个样。”不等李傕说完,郭汜粗俗道。

“汝妻丑且鄙俗,尚敢嫉妒他人!”李傕极为不悦,脱口呵斥道。郭汜本系盗马贼出身,只娶到貌丑鄙俗的底层妇女为妻,但这个妻子倒却也辛劳勤苦,与他一起饱经风险,郭汜嘴上不说,心中怀有感念。(相关情节见《前传》)

“我妻自与我共苦同甘。”郭汜立时怒道,“汝何敢相讥!”

两人吵吵起来。走在后面的张济,闻听两人又起争执,连忙过来劝解,两人方才作罢。郭汜余怒未消,心情郁闷,忽然路旁远远一只野犬从队伍行边蹿过,郭汜眼尖,随手抄起旁边扈从自己亲兵手中的长矛,向野犬投去,野犬应声中矛扑地而死——这正是郭汜的绝技之一——郭汜这才觉得气消,心情释放。

回到陕县,众人大惊:原营地一片狼藉,不见了军兵,更不见了牛辅。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李傕急忙派兵在方圆十里之内打探,终于在废弃的民居中找到几个中伤落单、自己养伤的原营兵,带到李傕面前。

“到底出了何事??”李傕急问道。

营兵认得李傕,一见是自家人,哭丧道:“校尉怎么才回呀!朝廷派吕布来此剿杀我们,夜中诈称皇甫嵩偷袭,以致大败溃散,牛辅将军不知去向,听闻已被杀。”

“什么!”李傕震惊,继而疑惑道,“朝廷?……太师为何要剿杀我等?”

“怎么?校尉还不曾知晓?”营兵也很惊讶,“太师……老主公他被王允设谋、吕布背叛亲手刺杀死,现在朝廷大权尽归王允,所以派兵……”

“够了!不用讲了!”李傕顿觉五雷轰顶。其他诸将闻听,无不又惊又怒,又恨又惧。

“洒!”李傕道,“我早就说过吕布不可信,这些并州人统统都不可信,可老主公就是不听,乃有今日……”说着,李傕怒向身后的军众,厉声吩咐道:“把并州人都推出来!”原来,李傕等人的军中仍分配有数百男女并州人,用作伙夫、杂役。

立时数百男女被推出军列。李傕狠狠一挥手,旁边早已怒不可遏的凉州军士上前,将数百人当场全悉砍死。

稍稍出了一口恶气,冷静下来,考虑眼前异常严峻的形势。

李傕与郭汜、樊稠、张济坐在地上,商议。

“太师已死,朝廷由并州人尽掌其权……本来就不相容,现在又背上这几百条人命的血债,岂能放过?……要是真的再派皇甫嵩来……我等必死无疑……不如,不如就此各散去归乡罢。”郭汜道。

“王允和吕布不同。”张济年长,经验丰富,分析道,“吕布乃九原一武夫,王允虽为并州人,却出身大家,又与我等素无仇怨。如今改换朝廷,按传统,都会大赦天下,我等不如先遣使诣长安求乞赦免,探明朝廷意思,万一不赦,再走未迟。”

李傕、樊稠都觉得有理、稳妥。三对一,于是采纳。

派谁往长安为使呢?张济又推荐道:“贾文和深有急智,正可为此任。”此时,贾诩以讨虏校尉之身,正在军中。

贾诩当即动身。张绣叮咛道:“有赖先生了,先生保重。”说着,双手捧着一把碎金子交到贾诩手中,贾诩知道,这是作为必要的打点之用的。

贾诩伪作客商,进入长安。当天正是休日,但见长安城内街巷上,随处可见仍有不少居民在狂饮、游荡、相庆,显然,人们仍沉浸在狂欢之中。

贾诩赶忙问路,想要直接找到王允的宅邸,当面问明。喝得醉醺醺、兴致高高的游民,先是热情地指路,反应过来贾诩的口音,嫌恶、呵责道:“诶?听口音你是凉州人?来此做甚?莫不是奸细?”贾诩已问明路,抽身离去,不作理会,身后其他游民们也纷纷聚拢过来,一边向贾诩投掷剩菜,一边笑骂道:“告诉你,凉州佬,你们完蛋了!还想欺负我们,休想!”“朝廷很快就要下令把你们全杀光!”“全杀光!”“你们的末日到了!”“快滚回去,洗净脖子,等着挨宰吧,哈哈哈……”

贾诩找到王允宅邸,明告自己来自李傕等人军中,要求面见王允。接待之人,正是王淩,他连忙入内通报王允。

“哦?竟主动来长安。”王允没有想到,问王淩来者是何模样。

“是个四十来岁、先生的模样。”

王允命请入相见。

贾诩见王允说明情况,请求特赦。

“李、郭等人何不早早亲自来投?”王允怪道,“吾已特赦胡轸、杨定、徐荣——一岁不可再赦——朝廷法度岂可随意而为。”按常例,一年内朝廷只可行一次特赦。

说完,背过身去,不再言语。贾诩稍一接触王允,便知他是个固执、刚硬之人,绝无变通之意,又见无法获悉王允的真实想法,只得退出。

走出王允宅邸,街上刚才的游民们,已带着更多的人,跟了过来,围住贾诩,哄笑道:“这就把你们全杀了!”“死凉州佬!”“来呀,来杀我呀!”“来呀,怎么不说话,缩头乌龟啊,往日的威风哪里去了,哈哈哈……”贾诩一概不理会,一心只想立刻赶回。人群拦着不让他走,贾诩从怀中掏出临行前张绣交给他的碎金子,向一边一把散去,见是金子,人群立刻放下贾诩,扑地捡拾、哄抢起金子来……

贾诩这才脱身,不作一刻耽搁,回到陕县飞熊军驻地。

“朝廷究竟是何意思?准赦否?”李傕等人连忙涌上来,问贾诩道。贾诩将见王允情形及所说转述。

“这么说,今年不赦了……”郭汜睁大眼睛,道,“怎么,没说明年特赦否?”

贾诩摇头。“蠢货!”李傕狠狠瞪了郭汜一眼,道,“鬼知道以后会怎样,现在不赦,就是不打算赦免!”

“对,对。”樊稠、张济都赞同李傕的理解。

贾诩补充道:“吾更闻长安城中咸议欲尽诛凉州人……”

“什么!”人人惊惧。

“诶,事到如今,我看还是遣散军众,各自归乡罢……”郭汜道,“自保要紧,大不了我还做回我的老营生。”

张济摇头叹息,樊稠垂头丧气。“……看来,只有先如此了……”李傕道。

“万万不可!”一个声音厉声阻止道,“诸君若弃军单行,则一小小亭长亦能束君矣,必死无疑。”说话之人,正是诉说情况人贾诩自己

张济了解贾诩,忙问:“先生有何良策?”

“与其这样,不如。”贾诩将心一横,道,“不如率众向西,一路招纳收兵,以攻长安。事济,奉国家以正天下;不济,再逃走亦未迟也。”

“好!”樊稠高叫道,“京师不赦我,我当以死决之!”他的战斗狂热被激起。

“若攻长安,克,则得天下矣。”李傕眯起眼睛,道,“不克,则抄三辅妇女财物,西归乡里,尚可延命——就这样,再好不过!”

“好!就赌上一把!”李傕的赌性上来,拍板决定。李傕命军士取来碗酒,带头割破自己手臂,将鲜血淋入酒中,郭汜、樊稠、张济三人,也依次照做,接着,四人一人一口,将血酒喝净,血酒为誓,同心相抗。

李傕摔碎酒碗,用最大的声音,发令道:“起军!杀往长安!”

飞熊军晨夜西行。

李傕一面向西、向长安进军,一面命张济在陕县所在的弘农郡,及接壤的河东郡,大造谣言,言称王允要净洗此两方之人,彻底清除董卓势力——董卓曾长期任河东太守,在这一带经营,有一定的根基和影响,当地的人们本就担心受到株连,又一直等不到朝廷的明朗态度,就这样,不明转为担忧,担忧转为恐惧,恐惧在谣言的刺激下又转为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人们纷纷信从,加入叛军,人数急剧扩大……

就这样一路向西进军,一路沿途收兵,到了临近长安的新丰(在今陕西渭南西),兵众已经像滚雪球一样,达到了十万之巨,声势浩大、势头甚猛。

直到这时,王允方才做出反应。

“文才、整修。”王允唤来胡轸、杨定两人,两人年纪原都比王允大,王允却直呼两人表字,语气也犹如呼唤家奴一般。

“李、郭等鼠子意欲何为邪?”见二人来到,王允道,“汝二人前往呼之。”吩咐两人下去执行。

“这……”杨定心道,“‘呼之’?究竟是何意呀?”正要再问,王允不耐烦道:“听到了还不下去?还在此做甚?”胡轸世故,连忙拽着杨定,陪笑着退下。

两人下来,杨定仍狐疑不解,问胡轸道:“此人究竟何意呀?”

胡轸将杨定拽到僻静无人处,道:“管他呢,此人根本未把我们放在眼中。”

“汝的意思呢?”杨定道,“还要不要去?”

“去是要去的。”胡轸道,“听说李傕等人现在军众已达十万,王允傲慢骄狂,自大无备,必败无疑,不如趁此行正好重归我凉州军也。”

“好,就如此!”杨定恍然大悟,深表赞同。

两人直奔新丰,李傕在营屯,听说胡轸、杨定来了,立刻就要出去迎接。

“二人已投朝廷。”樊稠警惕道,“此来恐有诈。”

李傕反感地白了樊稠一眼,呵斥道:“胡轸乃我凉州老人,又系我亲,前迫时势而暂栖身,现在我大军复振,必是真心来投,有何相疑!”说着,带着胡轸的儿子、自己的外甥胡封,一起出帐,前去迎接。临出帐前,胡封狠狠瞪了樊稠一眼。

胡轸见了李傕,情绪剧烈波动,既有重回的亲切,又想为自己先前的行为辩白,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久,胡轸情绪才平复下来,对李傕道:“王允轻视无备,我大军隆盛如此,又上下一心,破之就在眼下。”得知内部情况如此,李傕愈加有信心。

杨定也道:“吾二人愿意引路,兼行直入长安!”

“好!”李傕兴奋道,“大事必定!”

自兴兵以来,日夜兼程向西而赶,此时李傕下令暂停进军,就在原地休整,一面备检器械兵刃,待养足气力、准备停当,一鼓作气,攻下长安。

胡轸、杨定二人一去不复返,王允这才省出两人定是重投回凉州军,十分恼怒,他传来徐荣。吕布也在座,与王允一起商议军事。

“胡、杨二贼转投逆贼。”王允道,“汝一向骁勇能战——此正向朝廷以表忠心之时——速带部前往镇贼!”

之前徐荣只带过来少量的部曲,尽管他有些犹豫,还是接受了命令。带着手中少量的黑虎军,又临时拼合了其他杂军,方才匆忙前往新丰。

吕布有些担忧。王允道:“有连败曹操、孙坚辉煌战例之人,何怀疑其能也?”认为对付李傕、郭汜等人足矣。

李傕得报,对全军怒道:“又是一个非我凉州之人的叛节贼子,尔曹以为当如何?”

“跟他拼了!”凉州军士都怒恨道,群情激昂。当初徐荣自投董卓以来,因非凉州出身,被诸将排斥,而后在讨董之战中大放异彩,证明知己的实力,又遭凉州诸将的嫉妒。如今旧怨新恨交织,都憋着一股劲要拼,人人更清楚,徐荣这只“黑虎”,是进入长安城大门的拦路虎,只有拿下他,别无退路。

两下交战。凉州军像魔障一般,拼死相战,徐荣的黑虎军虽精锐善战,毕竟现地人数太少,又被临时拼合的杂军所累,更加凉州军人数占绝对优势,连战下来,支持不住,死伤惨重,终于溃败。

徐荣只带少数残兵,退往长安城。李傕见状,不告诸将,暗派侄子李利带兵去追,欲将大功留给自家。

“嘿嘿,大功合该留给我李家。”李利边追边自语道,“杀了徐荣,我及叔父,地位势将更夯固也。”李利快马加鞭,紧追不舍,眼看渐渐赶上徐荣,李利拉满弓,对准徐荣后心就要放箭。突然,前方杀出一部人马,为首将正是樊稠,樊稠挥舞大刀朝徐荣杀来,“备主黑厮,何去速也!昔日虽破关东军,敢与樊稠当面对决否!”徐荣已无战心,不得已,勉强挥大刀相迎。

“不好!”李利意识到不妙,怕樊稠夺功,连忙放箭。徐荣正招架樊稠,忽听背后弓弦声响,知道有人放冷箭,连忙侧身想避,被樊稠抓到破绽,看准一刀砍于马下,樊稠翻身下马,取了徐荣首级,所部欢呼着回军走了。

几乎到手的头功被“抢”,气得李利几乎肺炸,深深记恨于心。

杀了徐荣,凉州军士气大振,趁势大进,转眼就攻到了长安城下,将城团团围定。

到了这个关头,王允才幡然醒悟,慌忙组织群臣吏民抗击。然而尽管长安城城高壁厚,又怎拦得住城外如洪水般杀红眼的虎狼兵群。危在旦夕。

吕布想要率并州骑军杀出城外,李傕早已想到反制吕布,下令紧贴城墙,如铁桶一般围住,飞骑根本无法杀出,如何在城外驰骋作战?骑军优势顿消。

飞将吕布又急又恼,只在四处城门内打转,无计可施。长安四处城门,张济封堵东门,樊稠封堵西门,郭汜在城北,李傕自己则对着正门南门。

郭汜在北门,吕布多少了解其脾气秉性,“势危急,不如如此!”他带着诸将登上城楼,对下面的郭汜喊话道:“郭阿多,汝若乃真汉子,且却兵,你我但身决胜负!敢么?”吕布提出与郭汜单挑对决,以决胜负。

郭汜自幼混迹江湖,是个湖海气极浓之人,深受那些门道路数影响;又被吕布激起,在两边众军面前不想丢了面子。他不假思索,脱口应道:“有何不敢!”话一出口,有些后悔,吕布是何等人,谁人能与他的单挑取胜呢。可话已在两军阵前说出口,自己身为将领,岂能收回,可是,怎么办,突然,他又看到了身边扈从亲兵手持的长矛。“这下有办法应对了。”郭汜心道。

“吕布小儿!”郭汜高叫道,“我接受汝之挑战,但需按我凉州的规矩进行……”

“行。”吕布痛快道,“汝说,怎么来?”吕布心道:“怎样的方式,也无人能胜我。”

“你我各弃本家兵器不用,各持一长矛,背对背而立,同时向前走满一百五十步,而后转身,各将手中矛掷投对方,中矛者一切悉听未中者,如何?”原来这正是西州决斗的一种形式。

“这倒新鲜。”吕布心道,高声应道:“好,就依你!你输则退去。”吕布身边侍将侯成、宋宪道:“郭汜草野狼徒,恐使诈。”吕布把眼一瞪道:“何人能近吾乎!”说着,将手中方天画戟倾向两人,两人连忙一起接住。吕布只带张辽为亲随,走下城来。

郭汜命围城的兵士散开,让出大门,吕布带张辽,出得城门。两下就在城下旷地上对决。两人各配一名副手,吕布的副手自然是张辽,郭汜这边是王方。

吕、郭二人在地中间站定,两边张辽、王方各给其主奉上一杆同样的长矛,两人检视了没有问题,便背靠背靠好。

“开始!”张、王二人同时喊道,吕布和郭汜开始各自向前踱步,城上吕布的军士、城下郭汜的军士,两边都同时大声数着步。

“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一百步!”“一百二十步!”“一百四十步!”

“一百四十九步!”

两边的军士们不再数步,屏气凝神,空气为之凝结。

两人转身。郭汜是老手,经验丰富,动作迅捷,他使出全力,先将长矛投向吕布,直奔哽嗓咽喉而来——几乎同时,吕布也将手中矛投向郭汜。吕布拳捷,矛擦着耳际飞过……吕布掷出的矛猛且速,呼地一声,正中郭汜左肩,郭汜大叫一声,像受伤的野狼一般蜷缩下身子、跪倒在地,王方见了,连忙上前救助,“将军……”“别说了,算我输了……撤!”“是。”

“快,往南门。”郭汜令道。“将军,走东边还是走西边?”王方问道。“当然是西边。”郭汜道。原来,长安城本是依着由东北流经西南的渭水而建,因此整个城池的外廓并不完全规则,呈斜切去西北角的四方形。郭汜从北门经城西到南门,一则可以缩短路程,二则这一带池坡星布,不利骑兵展开,正可防止吕布在背后追击。

“将军,走东边吧。”这边张辽向吕布建议道,“东边虽远却无水。”“唔,我飞骑虽远亦有何忧哉!”吕布认可,命令道,“全军急速从张济军中切过,不要厮杀,直取南门——我方兵少,集中击败李傕,则从贼自散也。”

“郭汜?难道败了?”围住西门的樊稠见郭汜带军从身后经过,十分惊讶。

郭汜带着本部兵马来到南门。李傕大惊,“郭阿多,你不围北门,来此何干?”郭汜将刚才的情形述说。李傕闻听大怒,“此何时也!儿敢为此儿戏耶!”

正说话间,吕布带飞骑已自北门出杀,直抵南门,李傕、郭汜慌忙一起迎战,吕布跃马挺戟,直冲过来,如觑无物——哪里抵挡得住,军众大乱。眼看战场之势就要逆转,突然,东、西两边喊杀大振,原来樊稠、张济都赶来支援——凉州军复振,一起夹攻。这下吕布抵挡不住,折了不少人马,奋力从张济军中杀出个豁口,从东门逃入城内。

李傕知道吕布一时不会再出,正好四将汇聚,便商议应对之策。

李傕道:“吕布有勇无谋,不足为虑。且听我计:郭汜往东门诱他出来厮杀,待其出,我再抄其后,使其首尾不相顾,日夜攻击,必疲之,此‘彭越扰楚’之法;张济再佯攻北门、樊稠全力攻打西门,声东击西,必破城也。”

“好!就依此计!”三人一致同意。

郭汜引兵向东门,向城内搦战。“愿赌服输,何敢再来!”闻听来者是郭汜,吕布忿怒,冲杀出来,郭汜接战,不多时向东退走,吕布赶来。忽听背后鼓擂,李傕杀来,吕布愈怒,返身来战李傕,未及对敌,郭汜军又杀回……就这样,三日如此,或早或晚,或在半夜,前面郭汜不时搦战,背后李傕极力扰乱,吕布欲战不得,疲于应对。这边,张济带少量军,大张旌旗,伪做声势,呐喊佯攻北门,将城中力量吸引,樊稠则带大军围定西门猛攻。

吕布只顾如狮子扑鼠般缠斗,哪知战场态势已然失衡。

王允动员城中全体官员吏兵甚至百姓守城。刘焉送来的那一千叟兵也在其中,被分配、驻守在西门。

又是抗守了五日,死伤惨重。

战斗间歇,叟兵们开始用别人听不懂的本族语言,合计起来。

“唉,真是触霉头,本来以为这长安城里、天子脚下,什么都是金雕玉砌的……咱们才来几日,竟碰上如此摧天恶战。”

“长安有什么好的,又不是故乡,饭食都吃不惯……唉,我好想念故乡。”

“谁让咱们总是被主人当作礼品,送来送去的、飘零异乡。”

“唉,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牢骚这些?眼下命都难保,我看这城是根本守不住的了,城破就在眼下。”

“怎么办?”

“这里本就没咱们的事,何苦在此陪葬送死。李傕打入,就是长安新的主人,我听说此人一向狠毒……与其等着城破被屠,不如,不如打开城门,引他入城,不求有功,但求保命。”

“对对,到时候再相机返回故乡。”

叟兵们决定私自打开城门,引凉州军入城。

外面猛攻又开始,连着夜战,一直到次日凌晨方停止,城中军民人人皆疲惫不堪,就在战地纷纷倒卧睡去。趁人们都在熟睡无防备,叟兵们行动起来,蹑手蹑脚,将城门悄悄推开。

樊稠部虽停止攻击,却并未放松,时刻监视着城中的情况。哨戒的兵士们,见城门突然洞开,一群曲发、木耳、环铁、襄结,装束迥异汉人军兵的奇异的部落兵,站在城门口,正朝己方向内招手,这分明是示意进来的意思。

兵士们赶紧报告樊稠,樊稠亲自过来看,认出他们是叟人。原来尽管从西北迁到了西南,他们的传统装束并未大变。樊稠久在凉州,那里族群混居,他很熟悉各族的情况,其中也包括叟人在内。

“不想城中竟还有叟人。”樊稠兴奋道,“天赐我胜也!”命令全军立即杀入城中,同时派人通知在他处的李傕、郭汜、张济。

兵士们都很犹疑,不敢贸然行动,“会不会有诈?”“万一中计如何是好!”樊稠笑道:“此战本不关乎他们,他们是厌战了才会这么做。”樊稠善战有决断,深得军心,因此众军士相信他的判断,于是不再犹疑。

一切不就为了这个时刻嘛,现在城门洞开,岂有不入之理!“杀啊!”凉州兵挥舞着白刃,如见到猎物的群兽一般,嘶喊着,兴奋地杀入城内……

动响惊醒了城中的官吏军民,他们被眼前并扑向自己的情景惊呆了……

城破,时为初平三年六月一日。

王允也被惊醒,惊得瞠目结舌,半晌反应过来,抓过身边两人,正是卫士陈卫、李黑,“快,快去叫吕将军回来!”

两人连忙上马,跑向东门,对城边的吕布军大喊:“将军,贼从西门入城了!王公请将军回防!”

“什么!”吕布及并州军上下俱大惊。可是,西门怎么办,自己离开,外面的李傕、郭汜也会立即攻入。怎么办,吕布怔住,头上筋筋暴起,犹豫难决。

“将军自去抵强虏!”旁边一个声音高叫道,“这里自有老夫!”说话之人正是崔烈。“此处就托付给大人了!”吕布辞礼道,低头转身离去。崔烈慨然道:“老夫乃城门校尉,此分内也!”

吕布向部下招呼道:“走,去东门!”

崔烈年老而经验丰富,此生什么世面没见过,他知道城是绝然收不住的,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决心与城共亡,用生命洗刷自己的污名。

“希望青史记下我这个‘五百万司徒’的今日。”

凉州兵攻入城中,短兵相接,展开巷战。长安城繁华发达,到处是街巷纵横交错,根本不利展开骑兵。凉州兵却很善于白刃悍斗。吕布军越战越少,终于不敌。

“将军……走吧。”并州诸将都劝道。吕布环顾着身边,见只剩八百余骑。“诶!”将心一横,来不及顾及妻小,往无凉州军的南门而奔。

此时的王允,见凉州兵势大,这样下去只会令城内一切玉石俱焚,他急带了一部分人望南城的宫城而来,想保护皇帝逃出长安。

匆忙赶到献帝寝宫。

“陛下。”王允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老臣无能,遂使贼犯都,如今贼已杀入,请陛下起驾,老臣豁出命来,保陛下出宫……”

“王爱卿,断断不可为此!”听明王允的意思,献帝断然否决。

“朕就在留在城里,朕要看看谁敢手弑当今大汉皇帝!”

“陛下,陛下……”王允被献帝的表现惊住了,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幼主,这位只有十一岁的少年,竟如此的镇静和有勇气。

“领首者何人?现在何处?”献帝冷静问道。

“李傕。现在东门处。”王允答道。

“好,传旨,起驾东城。”说着,献帝起身。

“可是……陛下的安危……”王允深深担忧道。

“王爱卿不必担忧。”献帝道,“朕自有主张。”

王允只得遵从。就要下得宫楼,王允令近侍之人扶好献帝,自己为前导,先往下查看动静。

下面吕布正好飞马经过宫楼外的青琐门旁。吕布目力极好,高高一眼望见王允,见王允在此,此刻吕布撇去了对王允傲慢固断的怨意,对他仍心存善念,高声喊道:

“公可随布同出也!”

王允知道吕布这是要出城、奔往关东。

“王允自幼以安国家为毕生上愿也。若不获,宁愿奉身以死。朝廷幼主恃我而已,临难苟免,吾不为也。”王允说出自己的原则,也是决定。“努力谢关东诸公,以国家为念!”

遥遥听到喊杀声近,吕布只得带诸将及八百余骑,飞出城,奔武关,投袁术而去。

吕布以四月二十三日杀董卓,六月一日败走,前后不及六十日。

东门这边,李傕、郭汜撞破城门,崔烈当场殉于门边。李傕、郭汜正要挥兵踏着崔烈的尸体杀入,突然抬头望见宣平城门楼上,青色华盖飘动,那只能是天子才会有的仪仗。连粗鄙的兵士都知道,是天子来了。

军众纷纷扑伏在地,同呼“万岁!”李傕、郭汜都不能禁止。

一个声音在城楼上高声道:“天子在此,你二人因何不跪!”透出不庸质疑的权威。说话之人,正是献帝本人。

李傕、郭汜彼此相视一下,这才跪倒下拜,口称万岁。献帝倚楼向下俯视质问道:“卿等不候奏请,辄入京城,放兵纵横,欲何为乎?”在这个非常的形势下,献帝不想激怒他们,没有明言他们的行为属于造反。

见天子威严如此,郭汜有点怯场,不敢回话。李傕曾在宫衙中受过军事教习(见《前传》),见过世面,回道:“明陛下,董太师忠于朝廷,却无故为王允设谋暗杀,臣等不忿,特来报雠,弗敢为逆也。”

“但得王允,臣等便退兵。”李傕死死盯住正在献帝身边的王允,又道。说着,将双臂抱在胸前。

“无礼!”献帝被激怒,心中道,正要发作。“臣本为社稷之计。”王允对献帝道,“今形势急迫,不可令反贼冲撞陛下。臣请下见二贼,以舒国难。”

献帝不忍不舍,但他深知,如果没有王允作为“交代”,李傕等人岂会善罢甘休。因此他默然无言。王允自己就要往楼下走,左右近侍都不让王允下去。王允急了,转回身,向楼下大喊一声:“王允在此!”毅然纵身跳下。在场所有之人都被他的举动和烈气惊呆了。连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军兵都很震动、钦佩。

王允重伤不能动,就瘫坐在原地,牙关紧咬着。

“董太师向日待汝不薄,推心置腹,委以重任。”李傕走上前,叱问道,“汝为何阳奉阴违,无罪杀之?”

“哈哈哈哈,西凉儿。”王允仰天大笑,“董贼之恶,弥天亘地,不可胜言。受诛之日,长安士民皆庆,岂得无罪?”

郭汜也走上前,怒恨道:“太师有罪,我等有何过恶?不蒙赦也?必欲逼死?!”说着,就举起手中剑,要当场杀了王允。王允毫不畏惧,直对着、伸着头颈等着。

这时李傕突然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他连忙阻止郭汜,向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郭汜也意识到了,这才将剑恨恨推入鞘中。

李傕命身边军士将王允收押,王允激烈反抗不从,军士上来一拳,将王允击晕,拖走。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献帝强压悲伤,向下责道:“卿等已得王允,为何仍不退去?”

“臣等尚未蒙赦。”李傕道。

献帝随口当场赦免。

李傕等人仍不退去。献帝有些急了,“既已蒙赦,何不速去?”

“长安城已在我手,此时不尽掌大权,更待何时!”李傕心中道。

“臣等伸张正义、清君奸侧、力扶朝廷,未蒙官爵。”李傕毫不掩饰说出口,一边摩挲着佩剑。

“卿等欲何职爵?寡人自封之。”到了这个当,献帝只有妥协满足。

“谢陛下。”李傕命军吏取来纸笔,就书写上索要的职衔、爵位。

于是,以李傕为车骑将军、池阳侯,领司隶校尉,假节,开府;郭汜为后将军、美阳侯;樊稠为右将军、万年侯;张济为镇东将军、平阳侯,后升骠骑将军,领兵屯弘农。其余手下王方等人都升为校尉。

李傕、郭汜谢恩。

有了皇帝敕封的职衔、爵位,大权在握,正该开始专政,又怎么会离去。李傕心满意足,下令停止杀戮劫掠。

长安之役,除城门校尉崔烈外,太仆鲁馗、大鸿胪周奂、越骑校尉王颀、卫尉种拂,并战殁;吏民死者不可胜数。

贾诩一人独自走在长安残破的街巷上,到处是兵火未尽的余烟,和狼藉的尸骸,昔日的繁华之地,仿若人间地狱。

他凭记忆,来到自己上次来长安时问路的巷陌,早已被毁坏殆尽。他正要转身而去,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响动,他回首,只见瓦砾中一个人,被火烧得魆黑,浑身是伤,腹部还插着一支长矛,痛苦**着,正艰难地用手撑着地爬行,直到爬到一处残存的台阶下——贾诩认出,自己正是在那台阶下向人问的路——莫非这个人是……?那人背靠住台阶坐着,转过身来,四目相交,两人都同时认出了对方——正是那个游民——他呆住了,看着贾诩,那眼神混杂了茫然、绝望、愤怒,与不解……

突然,“啸”地一声,不知何处飞来一只灰色、模样奇特的猫头鹰,停在断壁残垣间,踯躅着,一会又飞起,停在别处,继续踯躅。更为奇特的是,它的后面跟来一群乌鸦,猫头鹰飞停在哪里,它们就在周边的尸骨上肆意地啄食。最后,灰色的猫头鹰,直直高高向上飞起,飞得很高,群鸦们才不顾从。

那只猫头鹰,就在高高的一线的苍天上,在累累的尸骨上空盘旋着,俯视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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