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的表现与进取态势,让董卓极为忌惮。
“洒!”董卓对李儒感慨道,“关东群鼠皆畏孤,无能为也。惟孙坚小戆,颇为猛锐,如之奈何呀?”
“吾观各路诸侯,虽皆以义兵为号,实则不过幌子,为的借机是占据地盘、扩大势力,徒为自己计耳。”李儒结论道。
“既然这样,不如重加笼络。”李儒道,“与之和亲,以主公孙女配孙坚长子;再让其列疏子弟愿任刺史、郡守者,皆许表用之——如此不必冒血战而得,孙坚岂有再战之理。”
“好,就试上一试。”董卓道,“稚然,你且去孙坚营中走一遭,以致孤意。”李儒离不开自己身边,董卓想到李傕一向诡谲而有辩才,便令李傕为使者,和孙坚谈条件。
“这……”李傕心下并不情愿,他暗自揣度,心觉此事之条件筹划并不妥当,“以主公孙女配孙坚之子——岂不将孙坚置于主公之子辈?以孙坚之烈性,能乐意从之才怪。”
然而李傕深知主公的脾气,说出口决定之事,绝无可能收回更改,自己只有硬着头皮跑一趟。
且说孙坚正全力整军备马,趁胜直往洛阳进军。
小校忽入大帐报道:“启禀主公,帐外来一董军将校,求见主公。”
“董贼?”孙坚讶异,不曾想到,看了看身边的三大将,问道,“是何人?”
“长脚、削肩、臂修、招风贼耳,身带三刀,口称校尉李傕。”
“李——傕,他来干什么?与我推出去斩了!”
“主公,这李傕是董卓原从的亲信心腹将佐,此时突然来到,必奉有董卓之意。”身旁的程普道,“主公不妨一见,且看他有何说。”
“嗯。”孙坚道,“让他进来。”
李傕进入大帐。孙坚打量,见其人深目鹰鼻,双耳招风,鸷肩长足,面目形象给人一种猛酷而诡谲之感——孙坚对此人毫无好感可言。
李傕见孙坚行礼,口道:“孙将军安好?”
“哼,好得不能再好。”孙坚道,“李傕,你来此何干?”
“傕奉相国——哦,不,我家主公之意特来奉上微意。”李傕尽量注意措辞,不引起孙坚反感。
“微意?哼,有何话直讲!”
“是。我家主公于众路诸侯中唯敬服将军一人耳。昔日曾同在张温西征军中,现下又何必兵戎相见、苦苦相争……”
“哼,当日张温若听我一言,岂会有今日之事!”孙坚道。当年董卓桀骜不驯,不服从统军总帅张温调度,乃至多次当面冲撞,孙坚以参军身份劝谏张温将董卓处置,已正军法,然而张温顾虑,以西征凉州少不得凭借董卓之力,犹豫再三,终未采纳。
李傕笑而不接这个话茬,却道:“将军如今猛盖天下,而相国掌朝廷大权,如若携手,何事不成?相斗只会两伤,徒让关外其他诸侯趁隙,想必将军也不会愿意如此。”
“不如两家结好——我家主公有一孙女,名白,美白丰满,年近及笄,欲配将军虎子,岂不美事?”李傕趁机道,“我家主公更允诺,只要将军不再进军,尽可列出子弟亲族想出任之刺史、郡守名录,必一并同时满足。”
“董卓孙女配我子……那我是么?真折辱我也!天下诸侯又当如何看我!我今大军直逼洛阳,董贼势颓畏惧,此时却安敢给我开这等条件!何小觑我也!是可忍孰不可忍!”对董卓的表现和条件,孙坚只觉被折辱、看低,极为触怒。
然而孙坚是不可能将这些明言出来给对方听的,那只会让自己没面子。
“董贼逆天无道,荡覆王室,吾恨不能夷其三族,悬示四海,岂有和亲之理!”孙坚大怒,掀翻面前的桌案大声道。
“将军……”尽管并出乎李傕的意料,他仍想尽最后的“努力”,还想劝说。
“你给我滚!”孙坚拔出剑来,喝道:“回去告诉董贼,洗净脖颈,待我斩之!”
“还不快滚!”身旁的程普、黄盖、韩当也拔剑呵斥道。
李傕见这架势,毫无可谈的余地,只好灰溜溜离去。
“老贼欺吾太甚!”孙坚余怒未息,眼睛一闭一合,运气道。
“吾必取洛阳!”俄而,孙坚大喊道,“即刻进军!”
孙坚进军,直到大谷(今河南偃师附近),距洛阳仅九十里。
李傕回来,言明孙坚情况。董卓默然轻叹。
李儒宽慰道:“主公不必忧虑,孙坚虽猛,自逞一时,然孤微发迹,急于在诸侯中证明自己,只思冒进,他日必死于轻备也,安得久乎。”
“嗯,但杀二袁、孙坚,天下自服从孤耳。”董卓道,“可眼下……”
“白波贼并未南下,向东而进——主公可将牛辅的大军调回,屯驻陕县(今河南三门峡),其余各校尉布列,以为抵御。”李儒道,“主公自当出马,与孙坚决战。”
“好。”董卓道,“就在诸帝陵间,与之决战!”
董卓以诸帝陵为依托掩护,与孙坚对战。
一方,孙坚得悉,亲自动员兵士。
“我等冒得血战、一路杀来,已到了洛阳脚下。杀过前面,便是洛阳!”孙坚军全体军兵坐在地上,听主公鼓动。
“你等父母、祖上几世,终其一生都不曾来过这京师首善之地。”孙坚看着面前这些尽是农家出身的朴素的新招兵士们道,“你们算是赶上了!”
兵士们人人眼中立时泛出兴奋的睛光。
“可是现在,董卓亲自……就在前面拦着,怎么办?”孙坚问兵士们。
“和他干!”
“干倒他!”
“管他天王老子,谁阻挡我看洛阳,和他拼了!”
兵士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群情激昂。孙坚要的就是这个。
“上酒食!”孙坚让军士们好好饱餐一顿,连夜与董卓展开夜战。
孙坚转向程普,“让淮泗兵打前锋。”淮泗精兵是孙坚自讨黄巾起家以来相从的老兵,极为猛勇、经验丰富。
孙坚军发起夜袭,淮泗兵猛烈打前锋,跟着一心入洛的新召军,勇不可挡。
诸帝陵间山丘遍布,董卓本想依借地形和陵墓设施做防护,却反而限制了骑兵见长的部众的发挥,无法驰骋得起来,而孙坚的新招军多来自荆南之地,荆南本就丘陵纵横,在这样的条件下作战简直如鱼得水。孙坚军越战越兴奋,越战越勇,往前猛推。
董卓军渐渐抵挡不住,董卓看向李儒,李儒点头。
“撤~!”董卓下令撤退,退往陕县。
董卓军开始撤离,孙坚军迫不及待地兴奋狂呼起来。
“哼,不过得到一座烧光赶尽的死城!”董卓恨恨道。
孙坚军鼓噪从洛阳城正门宣阳门进入。
进入城内,全体被眼前的情境惊呆了!见昔日恢弘廓大、富庶繁华的洛阳空无一人,城内数百里中不见烟火人家,只有铺面而来余火未尽的黑烟;昔日的宫殿、官府俱被烧得只剩一片焦炭、瓦砾——甚至连最为**神圣的宗庙也烧得只剩下一些残存的基台。
如一片鬼城。只有自己军兵点着的火把在夜色中摇曳,仿佛幽灵游魂游于之间。
孙坚向前纵起青骢马,想找到昔日自己在朝中为议郎时的正殿和府衙,左右盘旋而不得,唯有昔日记忆残留。
孙坚环顾四望,甚为感发,一路征战厮杀的铁汉刚男,不禁惆怅泪下,久久没有一语。
全军静默。
良久,孙坚命在宗庙遗址的基台上以太牢之礼祭祀诸帝,亲自领祭;又下令平塞诸帝陵及董卓所开掘的墓穴。
诸事完毕后已过三更,孙坚下令就在各处废墟上下寨。
夜未央,孙坚心郁不能寐,只身一人,按剑露坐于月下,星月交光,微风习习,孙坚抬起头仰望苍穹星空,见紫薇座中白气漫漫,帝星几近泯灭,突然一道流星由南划向中天,光芒耀眼……这场景,和自己讨黄巾西华之战时被创卧草不起、仰望星空时的场景何其相似,孙坚顿时又感到自己体腔内的魂灵升华而起,跃上夜空,和那流星一起融合、跃动……
正在出神,黄盖匆忙前来,报道:“主公,咄咄怪事也!”神色十分迷乱慌张。
“出了何事?”孙坚问道。
“发现件怪事,请主公一观、定夺。”
孙坚连忙随黄盖前往。
来到城东南一角,见前方有奇异的五色光起,不时闪耀着,一大群军士正举着火把,围住往下观瞧、议论着——接着火光,仿佛光是从地上一口井中升起。
孙坚连忙上前,韩当正在现场,见主公来到,连忙报道:“主公,当带军士下营,见此处有一眼井,正准备汲水,忽见五色毫光从此井放射出,极为怪异!”
孙坚来到井前,拿过旁边一个军士手中的火把,亲自查看井的四周,见井旁有一矮碑,用火把照亮——上见三字“甄官井”。
“甄官井……?”孙坚纳闷,这时下营别处的程普闻讯也赶来了。
程普上前观察了一会,道:“主公,夜深而放彩光,井下必有异宝。”
“入井打捞。”孙坚命道。
四个军士立时放到井下。
须臾,井下传出“找到了!”的呼喊。
孙坚急命将军士拉起。军士上得来,当中第二个军士手捧一物,呈四方形,有纹带相贯穿——似是一套印绶。
近前火把举起,孙坚一把接过,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只见果然是方印玺——印玺方可四寸,上镌五龙相交之钮,旁缺一角,以黄金补镶——说不出的精致和尊贵。孙坚翻开印玺,见上面有古篆文八字。
程普读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啊呀!”程普读毕,当即双膝跪倒,拱手抬头向孙坚,兴奋道:“恭喜主公!获得传国玉玺也!”
“吓?”围观的全体大小军士闻听皆惊诧不已。
“传国玉玺?”孙坚也惊问道。
“是,传国玉玺,卑下敢肯定。”程普道,“此宝出自春秋时之和氏璧也,后归秦国,秦始皇称帝后令良工将璧琢为玉玺,李斯亲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于其上;高祖灭秦后,乃归于汉室,世代相传,传至王莽朝,被太后以此击打佞臣,崩坏一角,故以黄金补镶,光武复汉后,又续传以下——闻听十常侍挟持两帝出逃,宫中大乱,丢失了此宝——不意竟在此处!”
程普又以手指着甄官井道:“‘甄’与主公名讳‘坚’字谐音,此宝在此处显于主公,此乃天授主公受命之符也,主公大业必可成也!”
孙坚嘴上不说,心中极为欣喜。严令道:“在场之人,严守秘密,不得外扬,胆敢泄露者,杀无赦!”
偏偏在场之人中,有一人是袁术先前派遣将俞涉的从护——俞涉死后不敢回归,就羁留在孙坚军中跟从——当下便将此等大事记下,正好以此为进身,复归于袁术。他趁人不注意,溜走。
自己虽是众路诸侯中唯一一支进入洛阳的,却无从驻留;朝廷也不在。而因独自深入太深、长久持续连续作战,粮草给养消耗极大,部众亦需好好休整。孙坚不得不做出决定:引军而还,回到鲁阳。
孙坚之威名,传遍了天下。
孙坚命军众回撤,自己亲自断后。大军徐徐启动,隆隆渐去。孙坚犹自驻马,回望着洛阳,仍有恋恋不舍之意。
程普见了,轻轻纵马上前相陪。
孙坚心情复杂,似是自语道:“此行一别,不知何时再临。”
“主公不必过分伤感遗憾。”程普道,“此行征战,主公威名已尽显天下,谁人不晓——洛阳,不过是个象征——主公现在正该趁势夺取一方,跨州连郡,以建霸业。得传国玉玺的天佑,孙家他日必克成洪业——主公乃开基始祖也!”
孙坚乃悟,深深颔首,回转马头,再不回望,纵力赶大军而去。
“驾!”
“驾!”
野望之火,在胸中熊熊燃起。
王气尽灭。
黎明将至。
今后将是群雄搏击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