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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西部乱再起二将各相执埋恨 贾文和(1 / 1)

十五西部乱再起二将各相执埋恨

贾文和智计虎狼穴逃出生天

中平五年与六年(公元188与189年)之交,汉帝国最大之乱——“凉州之乱”再三而起!

韩遂、马腾的联合大军几乎已控制了整个凉州,现又派大将王国猛烈围攻陈仓(今属陕西宝鸡),势头甚大。陈仓为关中地区之西大门,陈仓若被拿下,不但关中不保,接下来便是故都西都长安。形势极为危急严峻。

听闻又是凉州,灵帝极为惊忧愁苦,加上自各地四乱而起以来,一再借酒色解忧忘愁,过度的放纵掏空了身体,竟然一下病倒。然而他对此又深感不解,强撑着,唤来蹇硕询问。

“陛下何不召讨虏校尉一问?”蹇硕小声恭谨道。

“讨虏校尉?是何人?”

“前凉州长史、敦煌郡人盖勋,此人久在西州,熟悉情事。”原来,盖勋自第一次凉州之乱奋力死战、返回冀城后,因动用府库粮食赈济遭难饥民,被新刺史耿鄙的治中程球“弹劾”,而去职。正赶上老父去世,便回到故乡——凉州最西边缘的敦煌郡服丧。在那里克尽孝道,服丧满三年后,赶上朝廷平反,召盖勋入朝为校尉,并根据事迹,嘉号“讨虏”。

“快召。”

见了盖勋,灵帝开门见山,甚为愁苦不解地问道:“天下何苦反乱如此耶?”

盖勋直视灵帝回道:“幸臣子弟扰之耳。”

灵帝回顾蹇硕道:“爱卿以为如何?”灵帝这个举动,并非是因为盖勋的“老生常谈”而责怪宦官,而是对这位自己最亲信的元帅、西园军统领、上军校尉,在此时刻的无以作为,感到不满。

蹇硕毫无思想准备,他没想到自己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脸涨得通红,腮帮鼓起,不知所对。

看着这位小字辈尴尬无比,无地自容的窘迫样子,同时侍候在灵帝身旁的张让、赵忠两人相视而笑,内心极为得意——对于近来灵帝对蹇硕的特宠,这两位老奴才自然极为嫉妒。

灵帝又再问盖勋道:“朕近来演武平乐观,难道没有成效?”

“德在,则无需观兵。”盖勋将意思点到。灵帝明白其中的真实含义:若汉庭实力在,无需耀兵,耀兵正是掩饰内在虚弱的做法。

灵帝反思着,不禁陷入沉吟。

“陛下。”见灵帝不语,盖勋奏道,“西凉寇军,跋扈经年,人众且善战,今逼近近畿,非名帅宿将无以抗之,请朝廷速决之。”

灵帝又看了一眼蹇硕,对盖勋叹道:“爱卿所言甚善,恨见君晚也。”

蹇硕对盖勋极为惧恨,事后操作,将盖勋外放为京兆尹。

名帅宿将中,论及功勋卓著、深通兵法、用兵如神,无有出皇甫嵩之右者。灵帝再次启用皇甫嵩。

然而面临如此大的威胁,仅仅一将是不够的,灵帝又想选派其他将领。说到西部之事,便绕不开一个人,可灵帝对此人自第一印象起便甚为不好,其后更一再听闻此人屡屡恣肆犯上之迹。

深夜,灵帝强拖病体,颇为犹豫,不能决断。侍候身边的赵忠,知道灵帝的心事,问道:“陛下,如今贼寇势大,情势甚危,亟需得力之将,以陛下之英明,何不能速决也?”

“已定下皇甫嵩,然仍需更遣将以应之。”

“陛下何不再用董卓?”赵忠等着听的就是这句话,他趁机接茬道,接着又在灵帝面前夸起董卓如何了得,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朕岂不知。”灵帝打断他道,“只是……此人朕一向印象不佳……”灵帝道,却不说出自己心中一直以来对董卓不好的预感。

“孙坚如何?此人也曾远征西土,特别在平定荆南群乱中力效奇高,表现异常突出。”灵帝道,考虑可替代董卓的人选。

孙坚确实突出,是个出色的竞争人选。赵忠心里有些起急,他连忙化解道:“陛下龙目识人,然孙坚虽确曾随征西州,不过仅是个参军;况其人现远在荆州为长沙太守,一时难以调集,效命当前。”

尽管一面赵忠为董卓极力争取,然而他也实实在在地品出了灵帝内里对董卓的深深不信任。看来只要灵帝在,董卓终有失去荣达的这天。怎么办?对赵忠来说,唯有在这天到来之前,对董卓极力榨取。

想明白了,赵忠揣摩灵帝,劝慰道:“老臣深知陛下担心,怕其人终难以驾驭。陛下不必过忧,需要时只需解除其人兵权便是,岂敢不从。”

这句倒是直达灵帝心里,想想目前仍不免有赖董卓之力,待事成后再御制其人料也不迟,总之的总之,还是度过眼下的难棘,最为要紧。

“好吧,就遣董卓同行,副之。”灵帝终于做下决定。

“我主圣明……”赵忠对灵帝又是好一通奉承追捧。下来,他在下面通过操作,让董卓虽为副职,却和皇甫嵩掌控相同数量的兵力。

“董卓,你要怎么好好谢我呢?”赵忠心道。

任命安排下达。以皇甫嵩为左将军,董卓为前将军,副之;两人各领两万兵卒,合计共四万人马逆击韩遂、马腾。

皇甫嵩正伏案专心撰写自己的用兵心得,接旨,无一句赘言,立即着手准备。准备停当,再次带着儿子皇甫坚寿、侄子皇甫郦出征。

“将军,董卓其人,一向狂傲不羁,野心勃勃,这次虽为副职,然兵力却与将军并同,将军需多留意。”皇甫郦提醒,建言道。

皇甫嵩道:“此次出征,形势峻严,宜一心军事,不可思虑过多杂念。”不过,这样的兵力配属,却提示了他该如何做出相应的部署。

董卓一方。正带着众部下一起会餐。

“恭喜主公,机会又来了。”李儒恭贺道。

董卓不说话,起身走到堂中那顶支起来的巨大锅鼎,往锅鼎下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添了一支巨大的木柴,猛火立刻跃起。接着,用一支巨大的铁勺搅动起锅鼎内正在烹煮的美食——那是一只肥鹿。

一边自语道:“嗯,火候快到了……”

发兵之前,皇甫嵩与董卓相见。

皇甫嵩对董卓道:“吾二人各提大军在此,彼此需多相互配合,沟通为先。吾子坚寿,性通直,晓习军情,如董公不弃,可为联络官,就随驻公军,不知公以为如何?”话很客气,用的是提议、征求的口吻。

哪知董卓不假思索,立时应允,“如此甚好!”急得一旁的李儒直朝董卓使眼色,董卓却故意装作不知。

于是皇甫嵩留皇甫坚寿在董卓军中。

皇甫嵩离去。李儒不解,忙问董卓,“这可不像主公的风格,竟断然全从——主公因何留下眼线在自己眼皮底下,万一是朝廷监视的意思……”

董卓笑道:“吾正欲如此也。朝廷一向对吾不放心,吾正好借此宣示并无他意也。”

李儒这才解除疑虑,拜服道:“还是主公考虑得深。”

董卓进一步道:“此行不同以往,旨在建大功,以求完全巩实地位。速速晓谕下面诸人知之。”

“明白。”李儒告退。

朔风阵阵。距陈仓五百里处。皇甫嵩、董卓两军分别下帐扎营,彼此相距十里,呈犄角之势。

董卓命令部下磨刀霍霍,随时准备行动,大干一场。

董卓本刻意善待皇甫坚寿,谁想接触之下,发现皇甫坚寿秉性傲率,倒是很像自己的脾气,很是和自己合得来。皇甫坚寿也是性情中人,和董卓的率性、豪爽很是相投。两人竟然结下感情。

军情紧急,皇甫嵩、董卓两人联合升帐,商讨策略——仍以皇甫嵩为主导。

董卓急功近利,以求速立战功,他对皇甫嵩慨然道:“陈仓危急,愿速救之……”

正说着,忽然帐外马嘶,皇甫郦由外而入,不顾副帅董卓,快步径直来到皇甫嵩面前,俯首耳语一番。皇甫嵩点点头。

董卓见状大怒,对皇甫郦喝道:“小子胆敢无礼!”

皇甫郦毫不畏惧,就直直瞪了董卓一眼,接着向皇甫嵩拱手告退,走出帐外,又急忙翻身上马而去。

皇甫嵩对董卓道:“军情第一,不可耽搁。刚刚皇甫郦侦查陈仓形势而回——陈仓城虽小,却城垣坚固,适合坚守,现王国虽在围攻,却一时难下,正在相持。”

接着,皇甫嵩据此道出策略,“如此,久之贼寇虽众,必然疲惫,到时击之,必获全胜——现在无需救之。”说着又讲起了兵法上的具体依据。

皇甫嵩的决定,如一盆凉水,兜头浇来,浇灭了董卓的心气和躁动;他更对皇甫嵩的言辞极为恼火,张口兵法,以为我不懂兵法不成!这是在讽刺我以往在西土的作战么?!

然而皇甫嵩的决定,就是现地指挥官的最高决定,无可置辩。就这样,按兵不动,一直过了八十余日。

皇甫郦再来报:王国军果然疲惫不堪,见久攻不下,放弃陈仓,正解围退去。

“好!”皇甫嵩当即命令进兵追击。

“不可!”并坐的董卓,却阻止道,“兵法:‘穷寇勿追,归众勿追。’”董卓也搬起了兵法。

岂料皇甫嵩却道:“不然。前番不出击,是为避其锐也;现在追击,是见其衰也;且所击者乃疲师,而非归众也;归众但逃,莫有斗志也——此时不追击,更待何时。”一番话有理有据,侃侃而谈,如连珠炮一般,让董卓无以应答。

在董卓看,自己再次被完全否决。

“你,你……”董卓语塞。

“就请前将军殿后,跟我进击。”皇甫嵩没时间和董卓多磨叽,抓住战机,兵贵神速才是根本,下令立即进军。

皇甫嵩不给对方丝毫的喘息和反扑的机会,四万大军猛进,连续作战,大破之,斩首万余级;王国退回凉州。

王国损失惨重,大溃败而回,韩遂大怒,一通斥骂后,将其斩首。

这场大败,让韩遂认识到军中缺乏筹划策略之士,他于是想着要找一个既有信望,又有智谋,关键还是凉州本土出身之士,作为最高军师。

韩遂多方打探,查得阎忠正在凉州隐居。阎忠自劝皇甫嵩废除汉室自立未果,弃官离去后,带着相识贾诩,一起回到故乡凉州。此时他老病交加,十分艰难,就由贾诩执子侄礼,侍奉着在家中养病。

阎忠是本州人,又为过官,一向有资信威望,更有策划智谋之才,显然是十分合适的人选。不管他愿不愿意,韩遂立即派成公英带兵将阎忠“请来”。

成公英找到阎忠处,说明来意目的。阎忠听明,大呼“不妥!”坚决不从。成公英立即面有怒色,一旁的贾诩看得真切,连忙对其道:“老大人年事已高,难免固执,请成公大人稍后,待我劝劝。”

“你是何人?”成公英横着问道。

“哦,我是阎大人的外甥。”贾诩信口道。

“快点啊。”成公英不耐烦道,走向一旁候着。

贾诩低声劝阎忠道:“老大人何必执拗,彼等皆是虎狼之徒,果于杀戮。请勉从虎穴屈就一时,再伺机逃出生天——文和敢保老大人届时无虞——否则眼前必危。何必明犯,大人,自保为上。”

看着贾诩,阎忠袒露心迹道:“老夫先前曾劝皇甫公权夺天下、代汉自立。汉室德衰,皇甫公功、德皆堪盖世,故而我力劝可代,冀望辅之,以成大业。而现在这些人,只怀私心,唯利唯益,只知割据,傲横一隅,无能无德兼济天下。老夫不屑与之为伍。”

“唉。”说着,他长叹一声道,“老朽老矣,又疾病难愈,不望复生,就此别过。汝正值当年,深有奇谋,飘零乱世,好自为之。”

说完,阎忠咬破舌根,自杀而亡。

成公英发现已来不及了,他将怒火喷向贾诩,“汝这叵测厮都说了些什么?”不由分说,一把抓过贾诩,绑了押回,向韩遂交代发落。

回到韩遂大帐。成公英向韩遂报明情况:“卑下见得阎忠,乍劝不从……”说着,指着贾诩,“……其外甥要劝服,哪知劝完不防老头当场自杀而亡。”

韩遂将目光看向贾诩,见其年约四十出头,额头高高,细眼修髯,惊、喜皆不行于色,虽然被绑着,四周剑戟环绕,却犹然淡定、从容。

韩遂觉得此人绝非俗士,便向他问道:“可确如此?”

“确如此。”贾诩毫不犹豫接道。

“拉下去砍了。”尽管认为贾诩不俗,韩遂抬手命道,毕竟认为是他造成了阎忠的死亡,企图失败。

军士们上前就要推搡。贾诩却不慌不忙,从容道:“请容申一言再死不迟。”

这让韩遂更加加深了对他的印象,心说,我倒要看看你有何说。

“说。”

“将军,如今如此多大军却不胜,可知为何?”一句话立刻抓住韩遂的心思。

“为何?直讲!”

贾诩环顾着韩遂四周的边族兵将,道:“如今汉、羌、胡,甚至月氏的湟中义从,皆尽会聚于此,然而唯独缺一族。”

“氐人?”

“将军英明,正是这一族使得火候不够也。西州诸族劲旅,怎少的氐族。”

“吾亦知之,只是氐人过于零散,不好卒集。”韩遂并非没有想过,只是觉得难以操作,为此头疼。

“我姓贾名诩,字文和,不瞒将军,乃段颎外孙也……”

“哦?”听说是“凉州三明”之一、威震西州的前辈巨掣段颎的外孙,更加贾诩气度谈吐不俗,韩遂更加刮目相看。

看出韩遂目光转变,贾诩继续道:“贾诩昔日曾被氐人所执,知我是段公外孙,畏服敬爱,与我盟誓而相送,因此与其上下结识(见《前传》)。今愿戴罪立功,前往其地,必劝氐人皆悉遵从将军,助成大业;诩更听说不少段公旧部高人,素有信望、战力,散居期间,愿意为将军一并请出山效力足下。”

接着又让军士,拨出自己脖项上佩戴的、自年轻时那次经历以来,氐人送给他,免遭其他氐人侵害的氐人护身符兼通行证,出示韩遂,以为证明。韩遂久在西州,怎会不知不认得。

两利都直击韩遂心坎,又确有凭信之物。韩遂大喜,相信了贾诩,拍手道:“好,吾更与你三百人,于路护送、接应。”

贾诩俯身算是拜谢,口称韩遂盛德,韩遂愈加高兴。军卒除去捆绑在身上的绳索,贾诩辞别,头也不回,带三百人而去。

成公英还要说些什么,已是晚了。

一去不复返。

贾诩走后,外局战事不利,内部很快又开始争斗,韩遂与马腾两人争权火并——马腾通过战事,实力已极度扩充——两人势力此消彼长,忽而争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忽而又把酒言欢,再续兄弟。

因而对内地的大规模侵攻就此平息。自此,韩遂据西,以金城为中心,马腾则据东,逐渐以三辅为中心,两人平分秋色、共霸西土的局面就此形成。

而一些地方豪强也逐渐通过历次战事,成为小军阀或投靠大军阀做靠山——如“关中诸将”和韩遂旗下的“旗本八骑”。

“哼,又怎么样!老子关门安心当皇帝才是真的!——土皇帝又怎样!”陇西人宋建自凉州首乱起,在枹罕(今属甘肃临夏)自称“河首平汉王”,自己设置百官,设立年号,做起了土皇帝,只是因为势力和影响太小,被人忽略,没人去理会和管他。

再说董卓军,品尝了前所未有的憋屈与失意。功劳更是半分与他们无关。然而同时旗下那些无比骄横肆意的部曲将领们,也因此对皇甫嵩极为畏服。

“人说皇甫嵩‘兵动若神,谋不再计’,以前听说以为是虚言夸大,今观之,始信也。”郭汜对李傕道。

“低声,留神主公听到。”李傕提醒道,虽然骨子里瞧不起盗马贼出身的郭阿多,他却并没有借机陷害,因为他也不得不做同样的认同。

以董卓之性,又岂能咽下这口恶气,他为此极为惭恨,自此与皇甫嵩结下死结,必欲除之而后快。

这日傍晚,董卓实感郁闷,便跑马野外散心,只带李儒。

董卓的心思怎能瞒得过李儒,李儒劝慰道:“此仇必报。来日方长,主公现下还不是计较的时候。主公的大业在洛,汉家实力,已经被外乱折腾得所剩无几,只等内部有变,就可动手……”

两人正说间,忽然从道旁草丛惊出一只肥硕的野鹿,在面前一纵而过。董卓眼疾手快,抄起随身携带的特制巨弓,抬手一箭,鹿中箭倒地。

李儒兴奋地拍手大叫,“主公,吉兆也!”

董卓亦很兴奋,陈郁立时释怀。

抬起头,对着洛阳方向,再次燃起雄心野望。

四月,天幕垂暗,将蚀。

天狗吞日,为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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