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漂泊在千河支脉上的贫民船中,打扮成乞丐模样的易老放下被旧步裹得严实的玄龙杖,看向身边同样穿着破旧衣衫正靠在船窗边闭目养神的伤狂,压低了声音问:“公子,到了边关,要怎么渡河?”
因为贫民船耳目众多,伤狂已是让易老改口称他为公子。虽然他们坐在角落处,身边没有围人,但易老还是小心翼翼地如此称呼他。
伤狂睁开眼,看向窗外,淡淡道:“潜入巡逻军舰,伺机夺船。”
易老瞠目结舌,但见伤狂神色认真,也不敢当这是戏语。只是,军舰岂是那么容易潜入的?即使潜入了,搁哪里藏身呢?而且还要伺机夺船?这岂非痴人说梦?
“公子,这方法……”
“不必担心,我比先生更想去见老爷。”伤狂收回投降窗外的目光,又闭上了眼睛。一直没来得及调查脑海中的声音究竟来自于哪里,每每到千河之上,总能听见谁说“回来”,这次也不例外。但他要离开北国了,恐怕再没机会知道这声音的源头了。
唉,小哥哥也没找到,扇子也丢了,北国之旅,自己终究是要落荒逃跑。
不过还好,起码活着。
“可公子的方法实在太过冒险……”
“那先生有更好的办法吗?”伤狂抬起一汪古井无波的眼睛,望着易老。
易老哑口无言,谁都知道两国并没有贸易来往,自然也就没有船只来返两国,除了少量渔船和巡逻军舰会绕到南千河主脉中路看上一看,却也并不靠近嵇康。甚至渔船有时也会被军舰围堵调查的。
所以,除了伤狂所说的办法,他也真的想不出更好的注意了。
看出易老的为难,伤狂欲给之台阶下,问:“那先生是怎么来的呢?”
易老苍老的脸上忍不住一笑,“不怕公子嘲笑,我是从鹿城补了条破船撑到苏……千河中路,看到军舰就弃船跳河假装落水渔民,被他们带回来的。”
闻言,伤狂也不禁笑了,“先生好运气。”
易老点点头,“是好运。”其实想起来他也是有些害怕的,因为当时船上有人觉得他口音像嵇康人,好在大部分人说这里离嵇康十万八千里,他又一把年纪,一定不可能是嵇康细作,这才留下他一条小命。
“你看,都说疆北一入即死,咱们却可以游走一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番回途也必会平安。”伤狂淡淡笑着,“即或不然,去阴间见老爷和娘也是好的。”
易老看着他,“易老我活了一百二十年,才看透生死这回事,但公子小小年纪,真是可贵。”
伤狂笑而不语,他这“小小年纪”恐怕比别人一生经历的还要多舛。也不知自己都从鬼门关走了几遭了,再不看透些,他迟早要被吓死。
笑容淡去,伤狂幽幽地道:“也不知道贤娘娘和璞儿如何了。”
易老眉头一皱,“我临走前安抚过老四,如果她知足的话,老四应该不会动她和璞儿。”
伤狂心头一惊,有些紧张,看向易老。
易老因为是璞儿的老师,所以经常和贤妃接触,一来二去也把贤妃这个人看得七七八八。
伤狂有慧眼,在贤妃膝下多年,必然也是深深了解这个外表柔弱的女人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幸福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
心照不宣,两个人都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祈祷他们心中所想的不要成真,就算贤妃真要做什么,也一定要在他们赶回去的时候……
这样,或许可以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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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璞儿。”
贤妃温柔地站在苏玉璞的卧房门前伸开双臂,宽长的袖摆因为她微曲的双膝而倾落在地。
苏玉璞倔强地坐在床上不动,傲然地望着床的内侧,不看贤妃。
抚姑见此景,看了贤妃一眼,见贤妃脸色阴沉,她跑到玉璞床边,摇着他的肩头,“皇子,您何必为了那些根本不念想您的人和最心疼您的母妃置气呢?”
苏玉璞不为所动。
抚姑语重心长地说:“贤妃娘娘都是为了您好啊。这些年,皇子的什么不是最好的?您喜欢骑马,娘娘就托人从关外给您买最好的汗血宝马,您喜欢习武,娘娘就找最好的师父来教您,甚至还求了皇上让太傅给您当老师。
您可是娘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啊。您看看贤妃娘娘,娘娘她两年都没做过新衣裳了,您都不知道那些新进宫的妃子们在背后是怎么奚落咱们娘娘的。奴婢见了都心疼啊……”
苏玉璞身子颤了颤,贤妃哽咽道:“抚姑,你给他说这些做什么,终究他都是不明白的。算本宫白养了这个儿子。走吧。”
说罢贤妃就要转身,苏玉璞再也忍不住,转过脸来,唤道:“母妃!”
贤妃顿住脚步,轻泣道:“本宫不是你的母妃,本宫没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儿子。”
“母妃,璞儿争气!”苏玉璞跳下床来,竟是连鞋子原来都没脱,是听见人说贤妃来了,他才匆匆跳上床的。
扑通一下跪在贤妃身后,贤妃哭得更是憔悴,“争气又如何,你跟母妃不一心,你心甘情愿看着母妃被人欺负。”
“母妃愿望儿臣!”苏玉璞叩首在地,“璞儿没有一日不希望母妃快乐,这些年母妃为璞儿省吃俭用,璞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母妃,儿臣真的不愿意当皇帝。儿臣只愿和母妃到封地平安度日。”
“啊!”贤妃一把推开玉璞,跪着的玉璞重心不稳,身子向后仰去,双手撑住才没落了狼狈。
“本宫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贤妃指着璞儿的鼻子,恨得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就你四哥那副心肠,迟早要对你下手!咱们只有先发制人,才能免遭祸患。你知不知道啊!”贤妃晃着苏玉璞的身子,哭着骂道。
“母妃!母妃!!”苏玉璞一把抱住激动不已的贤妃,大声地唤道。
终于贤妃安静下来不再推搡,只剩绵延的啜泣声,苏玉璞才叹息一声,略显稚嫩的声音坚毅地说:“母妃,不管别人怎么样,璞儿都不想当皇帝。四哥不行,还有二哥三哥五哥他们,您现在就和我到封地去,四哥一定不会对咱们下手的。”
贤妃不语,泪仍然流着,可表情却是僵硬的。
苏玉璞继续道:“十一哥也说过,人心都是相互的,而且争名逐利实在虚妄,他还对我说,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这皇宫,千万不要犹豫,因为外面的世界比这里快乐。母妃,我想让你开心……”
“够了。”贤妃冷冷地推开苏玉璞站起身来,“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呵,算本宫小看了十一,居然心思这么深。”
“母妃说什么?”苏玉璞抬头望着贤妃,竟然觉得有些陌生。他好想问原来的母亲哪里去了,那个温柔的、总对他笑的母亲怎么不见了。
十一哥说得真对,皇位能让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
“你不用管。”贤妃看抚姑一眼,“把他给本宫看好,不日准备登基。”
“是。”抚姑领着一众下人就往贤妃身后的门外走去。
“什么?母妃!母妃你要做什么!”苏玉璞扑上来准备拦下贤妃,却扑了一空,贤妃站在门外停住,对侍从使了个眼色,一抬手,侍从们便将门关了起来,把苏玉璞一人留在房中,挂上了铁锁。
苏玉璞听见金属碰撞的清脆声,一怔,忙冲到门边想要开门,却不想门已经拉不开了,他拼命地晃着门,“母妃!你不要冲动啊!四哥要是知道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母妃!开门啊!母妃!”
站在门口的贤妃听见苏玉璞嘶声裂肺的喊叫声,不禁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眉头深锁,“如此胆小怕事,怎能成大事!”旋即,陡然瞪出一双凌厉的双目,“都怪那个十一!教坏了本宫的璞儿!”
“那,娘娘,是先找十一皇子,还是先……”抚姑暗暗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中不无冷酷。
贤妃看她一眼,“当然是都要做。”她看向远方的朝阳,“谁也别想抢璞儿的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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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咱们在这也找了好久了,会不会十一皇子早死了。”一个校尉搓着手站在苏玉城的几案对面,哆嗦着说:“不然还是回去吧。”
苏玉城烦闷地捧着茶碗,“你以为本殿下愿意呆在这个破地方!冻死了!”
“那……”
“那那、那个屁啊!人要是没死,你我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苏玉城一饮而尽手中的茶,啪地敲下杯子,站起身,“叫士兵们加大搜寻范围,渡河找找看。”
“不可,万万不可啊。”帐中另一位校尉抱拳说道:“若是北国以为我军是要进攻就麻烦了。”
“怕什么。”苏玉城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咱们三万虎狼之师还会怕他们?”
帐中的士兵忽然都齐声缄默了,面面相觑。
苏玉城见他们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不禁有些不快:“怎么了都!一说打仗就怂成这样?我嵇康养你们是干什么的?吃干饭的啊?二皇子的军队怎么就不怕死呢?”
一听苏玉城拿他们跟别人比,一时也是羞愤,一个血脉喷张的将军坐不住了,站起身抱拳道:“皇子有所不知。不是我们怕死,只是我们不想牺牲的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