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川刚进御书房就见帝君目光空洞地盯着屏风上挂着的地图,这是昨日帝君特意命人找出来挂上的,他若是没记错,这幅地图的丝线和底布都是选秀时他们考姮工所用之物,看绣工自然是不及他的那一幅,甚至只能说是一般而已。
若帝君想看地图,御书房怎会没有存?实在想看新绣的地图也该是找了那天出自陈唐修之手的瑰丽之作,再不济自己的作品也远胜于这一幅,而帝君却还是命人特特寻来这种并非优秀的绣作,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帝君并非看物,而是看人。
而这个人的名字一定是叫做伤狂。
午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挫败,他从币元的手里接过给帝君预备的养胃的小米粥,微笑着走到帝君身后,温柔地道:“帝君,都看了好一会儿了,喝点粥吧,天凉了。”
帝君显然没想到是午川,他只当币元在他身后站着,听见午川的声音倒让他有些错愕,但很快恢复镇定,转过身就几案边的跪垫上盘腿坐下,“事情都解决了?”
午川点点头,顺势坐在帝君旁边的跪垫上,把粥放在帝君面前,用白勺搅了搅,“恩。帝君快喝吧,等下凉了。”
帝君淡淡地嗯了一声,自行拿起勺子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午川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想,时间总会改变一切的。
“他们没问起那个人吧?”帝君喝了一口粥后咂了咂,仿佛问得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午川心里一紧,他自然知道帝君口里的“那个人”是谁,他只觉得气得想要脑袋发涨,却还是要云淡风轻地应声,“问了。”
他停了下来,看着帝君,帝君握着勺子的手微微地在空中滞留了一瞬便是悠悠地到了唇边,他微微一笑,“我也照着帝君说得回了他们了。没有人怀疑。”
帝君点点头,便是不再说什么了。
后来帝君以批折子的借口打发了午川,午川也识相地退回无伤宫去。自始至终币元都默不作声,直到帝君说话。
“币元,把这图烧了吧,以后孤不想再看到了。”帝君批着折子的手停了下来,说了这话才继续运笔。
币元一怔,正要说什么,却见帝君笔势又一停,补充道:“顺便把这御书房里的东西都换一遍,这些日子,孤先去承欢殿住。每夜,安排人侍寝罢。”
帝君这话之于币元犹如晴天霹雳,他从未想过帝君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虽然知道伤大人似乎做了什么事伤了帝君,却也不想竟是这样严重——严重到连伤大人在这宫里最后留下的影儿都要抹去。
更让他惊讶的还不是这些,他惊讶自己竟然听到帝君说出要安排人侍寝如此破天荒的话来。别人可能不知道帝君的心思,但他日夜陪在帝君身边,他怎会不知道帝君最烦没有情谊的来往,要不然最初和帝后的第一夜也不会是需要药力来催情了。
他隐隐按捺住自己想要一问究竟的冲动,因为帝君已经不是几日前的帝君了。他一连好多天都没再见过帝君的笑容,仿佛那张冰山的脸从来也不曾笑过。但他知道,这样万年不变的脸曾经为一个人变过,而现在因为那个人的消失,这张脸也变得越发冰冷不近人情了。
“是。”币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下来的,但搬宫的事宜他还是全权地操持下来了。
折子全都搬到了承欢殿,御书房已经交待给大总管白舜宇去清理了。尚宫局自选秀之后还是第一次这样忙碌,加班加点的赶制御书房新的陈设。
这一夜,他翻了林雪的牌子。
林雪心情忐忑地被人抬进御书房,他害怕地手脚冰凉,四肢僵直的伸着。烟雨不能跟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想到刚才被一群陌生的人剥了衣衫又洗来洗去,自己都差点以为他们洗弄的是别人的身子了。
眼下这偌大的承欢殿后殿中只有他的呼吸声,他如何不惊惧?
一想到一会儿要从前殿过来的帝君,他便是如何都不能静心了。
但日头总会落下,月亮总会升起,夜总会降临,人总会到来。帝君还是来了。
币元低着头望着帝君的鞋面给帝君宽解着衣衫,他不敢斜视,恭恭敬敬地收好了帝君的衣服就匆匆退下了。
帝君身上只剩下一件中单,他随意地扯了系带,坦露出自己的胸膛来,看着床上的锦被瑟瑟发抖,他有些无奈,轻轻地坐在床边,淡淡的却毋庸置疑地说:“把头露出来。”
锦被抖得越发厉害了,片刻,一张通红的娇羞的脸就从锦被之中露了出来。
这是帝君第二次这般打量他,与沉睡之时的他不同,清醒的害羞的林雪是更加惹人怜爱的,他天生看起来就那么柔弱羞涩,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他。
“孤很可怕么。”
林雪看着帝君开合的紫唇,他慌乱地摇着头,可身子频频的颤抖却是出卖了他。他生怕帝君会厌烦他。
其实愿意入宫,也是因为他对帝君或多或少有着仰慕之情,可不知怎地,在他或醒或梦里幻想的场景真的实现的时候,他还是难以抑制地质疑这一切。
“侍监都教过你了么。”
侍监是宫里专门**妃嫔伺候帝君侍寝的一群人。此时帝君问出这话,无疑是在问林雪你准备好侍寝了吗,他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颤抖着点了点头。
“别怕,孤是你的夫君。”帝君轻轻地拍了拍锦被。
林雪的眼眶哗地一下盈满了水雾。夫君、夫君。是啊,自己嫁给他,他不是自己的夫君是什么……
而他这一哭,却让帝君想起了那夜那双蓝眼睛噙着泪花,它的主人哭着说“你都说不要我了,还不让我罚你……”
那夜,明明他是那么的害怕失去自己,可怎么又会和别的炎人……
唉,怎么又想起他了。
帝君摇摇头,让自己的目光专注在林雪的脸上,“好了,侍寝吧。”
林雪咬着嘴唇,羞答答地从被窝里伸出两只芊芊玉手,褪去帝君的衣衫。
是夜,他终于算作了帝君的人。
-----
“云狂,快来看,花开了。”
千下招着手,正做饭的伤狂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就来。”盛了汤,他端着白玉碗踏着鹅卵石子铺的小路跪坐在千下身旁,看着千下面前那株本已快枯死而今却绽放着清丽的淡紫色花朵的紫罗兰,不由一笑,“真美。”
“全靠本王和你的悉心照料。”千下笑着揽过伤狂的腰肢,轻轻地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伤狂没有推开他,任他有力的臂膀揽着自己,举了举手中的白玉碗,亲昵地说:“快吃饭。”
“本王要你喂。”千下嘟着鲜红的嘴,伤狂宠溺地笑了笑,没有咀嚼。玉手搅了搅汤汁,舀了一块儿白果,递到千下唇边,像哄小儿一般,发出“啊”的声音来。
千下飞快地张大口将白果一吞而下,“好吃。”
伤狂被他孩子气的模样逗得好笑,不禁想着帝君若是年轻十年,会否也如千下这般敢爱敢恨随性而活?或者是像千水那样说不尽的俏皮话?
“别光笑啊,你也吃,不然本王不吃了。”
伤狂回过神,点点头,“好啊,我吃。”
只是饭还未入口,千下竟是突然上前大嘴一张,把勺子里的汤汁一扫而光,得意地笑了。
“真是……”伤狂哭笑不得地嘟囔着,握着勺子的手还僵持在半空。
千下妖冶的脸扬了扬,“怎样,你说要报答本王的,吃你一口饭怎样?”
伤狂终于忍不住捏了把他挺翘的笔尖,玉碗往石台上一放,起身就走,“吃吧。我去给你做衣服。”
“欸,这就走啊?来日方长,做衣服急什么。”
伤狂却只回眸对他笑了笑就继续向屋里去了。他翻了个白眼,郁闷地喝起汤来。只是汤汁入口,他还是憋不住幸福地笑起来。
这几天伤狂一直很照顾他,又是做饭又是缝制衣裳,他想,夫妻也不过如此吧?
只是他哪里知道伤狂的心思,坐在绣案旁的伤狂拈起阵线,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他身边已经放了两套做好的衣服,可他还是不停地做啊做啊,仿佛这样就可以忘记帝君,可以弥补千下,可以……让自己将来更好的离开。
-----
叟尼放下毛笔,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正欲收起画作,却见宣纸哗啦啦地被风掀起一角,他立即按住,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子已经跪在了他的书案前。
“老爷子。”
叟尼愣了一下,他想了想,“马井?”
那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
叟尼还当自己认错了,若非一个憨傻一个精明,他真的是会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他坐定,问:“你怎么回来了?宫里发生什么了?我听说帝君差点染上时疫,真的假的?不会是药力发作了吧?”
马井摇摇头,“那药没有药引不会发作,时机未到,我还没动手。”
叟尼点点头,算是认可了马井的话。
马井继续道:“而帝君可能染上时疫之事怕只是一个幌子,可能这事里药复杂的多。”
“哦?”叟尼不由坐直了身子。能让马井亲自回来禀报的事必定不小,他定了几分心神,“坐下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