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淮山只是一味的拖着,并没着手调查,以为能躲过去。
程思远只好把文淮山和几个参与此事的部门头头召集到自己的办公室,进一步了解情况,既要摸清强拆的脉络,抓紧处理,以免扩大影响,还要想办法尽快把剩下的几户居民迁走。
程思远看人齐了,开口说道:“不能再等了,今天就要把责任划清,抓紧处理完,上报市委,那几户拆迁工作也不能耽误,按照市委的时限完成任务。”
这时,秘书小赵悄声走了进来,递给程思远一份文件,刚要转身离开,程思远让他把县纪检书记也请过来开会。
魏东升听着要请纪检书记来,心里不由得慌起来,心想,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程思远简单看了一遍文件,又递给了文淮山,说道:“不知道谁把强拆这件事捅到了省长信箱,市信访办把督办件转过来了。”
“谁这么缺德,”文淮山愤然的骂道,“多大个事,还弄到省里了,至于吗?”
程思远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继续说道:“大家也看到了,不是县委不保护干部,如今再不着手处理,就来不及了。”
县纪委书记走了进来,程思远摆手让他坐下,简单把情况向他通报了一遍。
程思远抬头看着大家,说道:“谁先说说吧,我只是接访的时候,听群众说了个大概,具体情况还不了解。”
大家沉默了一会。
“我先说。”魏东升憋不住了,喝了口水,打破了静寂,“我们按照文县长提出利用夜晚掩护强拆的指示,中午就去现场做了部署,当天下午把人员、车辆以及相关事宜筹备完毕......”
文淮山突然插话道:“魏局长,你把话说清楚,谁让你们利用夜晚掩护去强拆啊?我当时只是让你们去拆迁,也没说强拆啊。”
魏东升此刻抢先发言,就是要把始作俑者递出去,把自己牵头的责任洗干摘净,言外之意自己是听喝的,执行县政府计划而已,没想到文淮山立马不干了。想着自己还有几年就退居二线了,实在不想平白无故的背个大处分,也就豁出去,只好撕破脸皮了。
“当时在您办公室定的啊,”魏东升翻着眼珠子,装着糊涂答道,“我们几个人都在场啊,您当时说的,让我们别大张旗鼓的去,晚上都戴着面罩,先把老百姓控制起来,拆完就跑,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们投诉都无门啊。”
“你简直是血口喷人,”文淮山大怒,“你们都在场,蒋主任,你说说看,我当时说了吗?”
蒋晓明看看文淮山,又看看魏东升,嘿嘿一笑,没言语。
文淮山看蒋晓明没说话,又看着环卫局长问道:“那你说说,我当时让去强拆了吗?”
环卫局长可不敢得罪这尊大神,一年几百万的经费全靠文淮山的一支笔,惹怒了文淮山,别想干工作了,只好硬着头皮替文淮山打掩护:“我当时也没听文县长提到强拆,是不是开会的时候,我走神了啊。”
魏东升指着他们两个,哆嗦着说道:“你,你们,都不敢说实话是吧,我认了,你们也跑不了。”
程思远看着他们推来推去,心里倍感寒冷,心道,现在的领导干部怎么都这样,见便宜就上,有责任就让,遇事躲着走,碰硬就转向。但又不能让他们顶起来,笑着打哈哈:“事情出了,就不要推诿扯皮了嘛,该谁承担责任就大胆的迎上去,能躲得开吗?”
其实,这句话是对文淮山来的。程思远看文淮山没表态,接着说道:“多干多错,少干少错,不干不错,大家都知道,经常挨批评的同志,都是脚踏实地干工作的,县委也不会因为谁工作出错了,就拿谁不依不饶的,但这件事影响太坏,必须给群众一个交代,逼得县委不能手软啊。”
“安排个工作就走样,出了事情就往外推。”文淮山愤愤不平的在旁边说道。
魏东升深知,文淮山出而反而,咬死也不会承认,蒋晓明和环卫局长也不可能站在他这边,只有低头认罪的份,当好这头替罪羊,想罢,言道:“这个责任我担了,我要引咎辞职,请程书记允许我辞职后,弄个大排档,付出点辛苦赚点钱,不过分吧。”
程思远呵呵一笑,言道:“先不说国家公务员不允许经商,你有工资有待遇的,和老百姓争什么利啊,给你说的典故,再说开大排档的事。战国时期鲁国的丞相公仪休有一天吃饭的时候,下人端上蔬菜,味道十分鲜美,公仪休很喜欢。于是,他就问下人:‘这个菜是从哪里买的,以后要多买点。’下人回答:‘这菜不是从街上买的,而是府上自家种植的冬葵菜。’公仪休听后立刻起身把家中园子里种植的冬葵菜全部拔掉。他的妻子很不理解他的做法,公仪休向妻子解释:‘当官的人,如果自己家经营产业,那么农民辛辛苦苦种植的蔬菜卖给什么人?猎户辛辛苦苦打猎获得的毛皮卖给什么人?农妇辛辛苦苦织的布匹又卖给什么人?’
公仪休在鲁国做宰相期间,规定鲁国大小官员一律不得经营产业,不得兼做买卖。当官的已经从国家获得俸禄,怎么能再好意思与民争利?在公仪休看来,既然选择了当官,就不要再想着‘办企业’挣外快。因为官员手中有或大或小的权力,有比一般百姓丰富的人脉资源。在市场竞争中,官员的企业肯定能占据比平民百姓的私企更大的优势,这样势必造成百姓的私企难以为继。如果百姓的生计艰难,就会给社会增添不安定因素,影响社会和谐稳定的局面。正如国务院总理***说的:‘为官发财,应当两道。既然担任了公职,为公众服务,就要断掉发财的念想。’你说是吧,魏局长。”
听到程思远谈古论今,魏东升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那我就回去抱孙子,养老去了,这总行了吧?”
没等程思远说话,县委宣传部长姚姚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一看这么多人在开会,一吐舌头,赶紧退了出去,程思远示意让她进来。
姚姚张嘴就叫道:“程书记啊,不好了,百度贴吧上出现了‘县政府夜晚强拆民居’的帖子,很多网友跟帖骂政府,您看看咋办啊?”
“去找网监大队,”文淮山不耐烦的吼道,“把帖子删了,再查查是谁发的,拘留十五天。”
程思远摆手让姚姚也坐下,一起听会。然后对县纪委书记说道:“事情已经明了,你谈谈意见吧。今天咱们都别遮遮掩掩,前提是必须严肃处理,才能达到群众的满意,所以请你也别有所顾忌,敞开心扉的把态度亮出来。”
魏东升似乎下定了辞职的决心,抢着又说道:“别顾忌我,真的不想再干了,我真心诚意要引咎辞职,处分我一个,幸福全县人。”
“什么话?”文淮山在身旁讥讽道。
县纪委书记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我同意东升的想法,不引咎辞职,对省市和群众还真不好交代,对两个参与部门的负责人也得有个处分,不能全都推到东升一个人身上。”
蒋晓明和环卫局长也都表态,没有条件好讲,接受处分。
程思远也知道,今天也就能达到这么个结果,想让文淮山出头认错,难于蜀道,想想就算了,毕竟文淮山是一县之长。别的地方出问题了,把责任往临时工身上一推了事,可是几个部门头头被派出所抓住了,想挽回都没余地了,只能拿他们三个开刀。想完就说道:“我看这样吧,魏东升也别想着回家抱孙子了,你还要把余热散尽啊,行政记大过吧,给蒋晓明和环卫局长个行政记过处分,现在咱们就去现场,给群众低头认错。姚姚部长也别删帖子,带着相机,把认错的场面拍下来,发到贴吧上去,同时把对几名干部的责任处分一并公布于众,表明咱们敢于担当、转变作风的态度,大家看看可否?”
魏东升听完,内心很感动,原本寻思今天只有引咎辞职一条路了,没想到程思远并没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嘴上不说,心里却感激着。
程思远也不想赶尽杀绝,在官场上给别人留条后路,也是给自己留下个后门。再说了,行政执法局这个位置,谁都不爱干,前几年还能办办事、交交人,棚户区改造之后,全县不允许出现一处违建,对新建房舍也不再审批,行政执法局只剩下得罪人的差事了,魏东升城管经验颇丰,把他弄下去,再选人可就难了。
“就这么算了?”文淮山还有疑议。
程思远盯着文淮山,说道:“还能怎么着?”
“是不是先把程序履行了,”县纪委书记说道,“再去现场认错,这样直接把处分决定也一并宣布了,对群众也是个交代,效果也更好些。”
程思远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就安排大家各自回去马上召开党支部会议,形成决议后,召开县委常委会议通过一下,争取下午就到强拆现场。
这时,秘书小赵进来,在程思远耳边说了几句话,程思远听完对大家说:“市委书记找我了解这次强拆情况,我先去汇报,回来召开县委常委会议,请大家抓紧时间,别误事。”
说罢,拿起包,就要去市委。
文淮山有些担心,征求着程思远的意见:“要不我陪你去吧。”
程思远当然知道文淮山那点小心思,和悦的拍拍文淮山的肩膀,说道:“别担心,我有分寸的。”
文淮山若有所思的看着程思远,点点头。
市委书记高鹏的脸色很不好,直接就问程思远:“又是文淮山?”
程思远诚恳的答道:“我也有责任。”
高鹏痛心的说道:“把文淮山安排到松江县,对你我来说都是一场噩梦啊,中俄商贸交易城还没开建,就闹出了这么多的事,这如果动手施工,他会不会成为松江县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最大阻力啊?后悔当初听信了文老爷子的请求,轻而易举的把他放在了县长的位置上,实际上应该先到市直部门去淬炼淬炼,给你和松江县平添了许多麻烦。”
“文淮山想干事,也想干成事,”程思远安慰着高鹏,“只不过是心急了一些。谁都想要政绩,但前提是要树立起正确的政绩观,否则,只会是欲速则不达啊。”
高鹏接着说道:“省长信箱已经批转督办文,据说百度贴吧也有人发帖子,你们必须拿出明确的意见,对省里和群众有个满意的答复。”
程思远把县委的决定和面对面向群众认错的想法汇报了一通,高鹏很满意,说道:“党和政府就该这样,不要出了问题,除了躲就是推,要坦然的认下来,倡导有错必纠之风,才能赢得百姓的谅解和支持,也对领导干部是个教育。你说说看,是党委政府的面子重要,还是老百姓的人心重要?”
“当然是人心重要了,”程思远不假思索的答道,“人心向背,关系着党和国家的生死存亡,孟子曾说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个道理我懂,也身体力行,不会因为面子问题去伤民害民。”
高鹏对面子问题领会很深,接话道:“中国人最爱面子,从古到今,在中国人的心中根深蒂固,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布衣平民,都有这样一种爱面子的情结。无论哪个朝代的帝王都爱面子,所谓的君臣之理也是一种爱面子的体现。臣子对君王要必恭必敬,要惟命是从,君为臣纲,这样才能显现帝王的尊严与面子。当年,慈溪太后在国力衰微的情况下,为了生日而不顾国家生死铺张浪费,不就因为人家是圣母皇太后,过个生日要过得像模像样吗?这排场能够不讲究吗?这声势能不浩大吗?这面子在哪个时候都是要讲的,不然会被天下人所耻笑。再到布衣平民,传说有一个秀才,考状元不中,只能给当地显贵的子女教书,结果将‘首鼠两端’讲为‘首施两端’,被显贵指出而被辞退,这可是面子丢到家的事情,寒窗苦读十余载,却差点误人子弟,所以被辞退后,他就闭门苦读,写出了惊世骇人的著作,还将后代培养成在文字学上颇有造诣的大师,一切成就的源头,只因曾丢了面子,可见面子就是中国人的第二生命。中国人的葬礼也可以说明这个问题,亲人已去,死后还要大搞排场,排场越大就是代表对亲人越尊重,无论是乐队还是戏班,还是请客要办多少桌,还是车子来了多少辆,都体现了面子的问题。面子问题在官场上更可怕,穿名牌,戴名表,坐名车,喝名酒,出了多少事情,抓了多少贪官。有的一把手权力缺乏必要的监督,胆大包天,自以为是,常常豪气冲天,一锤定音,而且淫威十足,听不得属下一丝一毫的逆耳忠言,古代圣明的皇帝还能容忍臣下犯颜直谏,何况我辈公仆乎?小官不大,谱却不小,归根到底就是面子问题在作怪。”
“我也常常思考,”程思远赞同的应对道,“面子问题就是作风问题,根子在面子,对面子看的越重,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也就越明显。”
高鹏一拍桌子,大声说道:“说得好。不把面子问题解决掉,休想解决‘四风’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