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还没进县大楼广场,程思远就看到一群人打着横幅,齐声喊着口号,离的太远,看不清横幅的内容,也听不清喊得是啥。
司机回头请示程思远,是否从后门进去。程思远摇摇头说,去看看。
文淮山的车就在程思远后面,丝毫没有犹豫,调头就绕到了后院,根本没管前院的上访群众。
程思远下车才看见十几个人举着雪白的条幅,写着“暴力强迁还我们公正”的几个红色大字,在初春的早晨显得格外醒目,不少机关干部远远的驻足观望。
上访群众看到程思远走过来,竟齐刷刷的跪了下来,齐声喊道:“请程书记为我们做主!”
程思远赶紧上前把大家往起搀,秘书小赵和几个机关干部也跑过来,伸手扶着他们。上访群众吵吵嚷嚷,乱乱哄哄,程思远听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让秘书小赵把上访群众请到会议室,通知常务副县长顾建军先了解一下情况,再向他汇报。
昨天文淮山把行政执法局、棚改办和环卫局几个头头叫到办公室,部署强拆任务,让行政执法局长魏东升全权负责指挥,其他部门配合,要求绝对保密,做到万无一失。研究完,魏东升带着几个头头来到了腾空土地的现场,指手画脚,谋划晚上的集体行动。
腾空土地还没有开始平整,四个院落孤零零散落在一片狼藉之中,冷冷清清,看不到人影。当时还是程思远发了话,没有给这剩下的四户停水断电,并留下了一座公厕。
几个人躲在公厕的后面,周密的筹划着晚上强拆行动。按照文淮山的具体安排,行动时间定在晚上8点,行政执法局负责出动20名退伍兵、6辆微型车,参加行动的退伍兵身着清一色迷彩服,戴面罩,五个人包抄一家,翻墙入室,把人控制住送入微型车,拉到小旅店看管起来,第二天放人。
环卫局出动两辆铲车,等把这四家的人员全部移出现场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房子推倒,立即撤退,不留一丝痕迹。
计划很周全,大家分头回去准备,只等晚上统一行动。
晚上8点,人员集结完毕,把车辆牌照全部用毛巾蒙上,通讯工具全部收集到一起,大家都看着行政执法局长魏东升,等他下达行动命令。魏东升远远地望着这几户人家,心中纳闷,怎么黑黢黢的,一点灯光也没有,也没给他们断电啊,难道是人都搬走了,只留下房子在那?应该不能,他们也怕拆迁公司趁人都不在,把房子给扒了,想到这里,回头问道:“大晚上的,这几家怎么不开灯啊?能不能是摆个空城计啊?”
环卫局长在身后笑道:“净扯犊子,他们老百姓还会这个计谋,别疑神疑鬼了,赶紧行动,完事咱们去喝几杯,正好庆祝蒋主任重用到棚改办。”
棚改办新上任的常务副主任蒋晓明是从乡党委书记选拔过来的,对群众的生活习惯很了解,开口说道:“老百姓为了省点电费,吃完饭就关灯看电视了,这个很正常啊,别担心。”
魏东升看他们两个都没在乎,也就放下心,举起右手,向下一放,低声喊道:“开始行动。”
这些退伍兵在部队经过两年艰苦卓绝的体能训练,个个生龙活虎,瞬间像挣脱了缰绳的野马,直奔几户民居。几个头头和车辆跟在后面,悄声前行,向目标趋近。
没想到家家大门都没上锁,四个小组的退伍兵没费吹灰之力就闯入民宅,又看到房门都大开着,随后蹑手蹑脚闪进屋子里,仔细搜索一遍,都愣住了,屋子里空无一人,各个小组赶紧派个人回去汇报战斗情报。
魏东升听完各个小组的汇报,正和几个人在琢磨是个啥情况的时候,就听原本空旷的四周,突然传来呐喊声,就听“捉贼了”的喊声惊天动地,很多人从四面八方往这里跑,手电筒的灯光重重叠叠,射着他们睁不开眼睛,照相机闪光灯也咔嚓咔嚓直闪,转瞬把他们包了饺子,愤怒的群众拿起砖头瓦块往他们身上扔。
魏东升心中暗叫,不好,真摆上空城计了,肯定是泄密了,赶紧撤退吧。
还没等下达撤退命令,就听警车滴答滴答的往这边开过来,蒋晓明年龄大些,经验丰富,没等魏东升反应过来,就喊道:“大家快跑!”
没等发布撤退命令,车辆早就跑没影了,魏东升还暗自庆幸,多亏司机们机灵,要等着群众围上来,人能跑,车就得扔在这里了。
退伍兵年轻力壮,身手矫捷,说跑就跑,可怜这几个头头久居饭局,体型臃肿,行动迟缓,被派出所逮个正着,魏东升的脑袋也被群众扔的砖头打破了,流了很多血,夜里看不到,也没觉得疼。
几个头头也不敢声张,害怕暴露身份,跟着民警来到派出所。
派出所长正好晚上值班,看到民警押着几个人进来,定睛一瞧,哈哈大笑,都认识,总在一起喝酒的老伙计,开着玩笑问道:“怎么了,嫖娼被抓了吧?”
魏东升丧气的答道:“别提了,一言难尽啊。”
借着灯光,蒋晓明看到魏东升身上都是血,赶紧上前看看魏东升伤到哪了,魏东升摸摸头说道:“刚才往回走的时候,就觉得头有点疼,一摸才知道是出血了,已经不流了,不管它了。”
蒋晓明说道:“要不先去医院吧。”
魏东升摆摆手,没理会。
几个人这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所长瞪起眼睛说道:“这种行动,为啥不先通知我们配合啊,现在多被动,如果把你们都放了,老百姓管我们要人,派出所咋办?”
“文县长不让啊,”魏东升答道,“当时我提醒他了,但是文县长怕人多嘴杂,传出去造成负面影响,就没让你们参与。”
“这回好了,”所长是个老公安,从心底里有点瞧不起文淮山,双手一摊,言道,“说你们是临时工,老百姓能相信吗?我看文淮山怎么收场,还信不着我们。”
蒋晓明计谋多,低头盘算了许久,才抬头说:“咱们几个赶紧跑了吧,老百姓来要人,就说没看住,跑了。”
所长一听,就火了,骂道:“就你能出馊主意,那老百姓不骂我们是废物啊。”
“那怎么办?”蒋晓明说道,“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给你们文县长打电话。”所长在旁边气呼呼的言道。
蒋晓明瞅瞅魏东升,说道:“你是今晚的总指挥,你打吧,怎么也得汇报一下情况的。”
魏东升磨磨唧唧的不想打电话,心道,事情弄砸了,这时候打电话就是找晦气,一顿骂是轻的,说不定从此就把文淮山给得罪了,再想找个由头要点钱,比登天还难了。又一想,这件事一旦在社会上传扬开来,文淮山肯定要金蝉脱壳,责任只有自己来担,他妈的,真是倒霉透顶了,摊上这么个烂事。
蒋晓明看魏东升没动弹,有些着急,再不走,老百姓涌到派出所,就无法脱身了。于是掏出手机,就把情况向文淮山做了汇报,也没管文淮山在电话那头大发雷霆,挂断了手机,按键关机。大家也都赶紧关机,省得文淮山电话追过来,没法解释啊。
不一会,所长手机响了,接通就听所长点着头,嘴里说着马上放人,请领导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接完电话,所长说道:“他妈的,文淮山找到了我们局长,局长让我们马上放人,你们赶紧从后门溜出去,别让老百姓看见,我们就说没看住,让你们给跑了,千万要保密,别出去乱逼逼,谁要是把我们给出卖了,下次在酒桌上,我灌死他。”
几个头头如同丧家之犬,从派出所后门溜之大吉,也没心思去喝酒了,随后来到附近的行政执法局办公室,还没坐定,魏东升就气喘吁吁的说道:“今晚的行动就咱们几个人知道,参与行动的退伍兵和司机都是到达现场后,才知道任务内容,是谁泄的密?文县长肯定要追查的。”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表示没泄密,回去就筹备晚上的行动,也没时间出去勒勒啊。
“还有谁知道?比如你们部门里的人。”接着提醒道。
蒋晓明和环卫局长都说只有自己知道,对谁也没说,只是安排手下筹备,具体行动内容纹丝没露啊。
看大家都在表白,魏东升无可奈何的说道:“文县长这时候肯定要疯了,如果不把泄密者递出去,我们就等着挨收拾吧。”
秘书小赵把上访群众请到了一楼会议室,顾建军和群众聊到近十点钟,才把情况摸清了,就去找程思远汇报。
程思远听完顾建军的汇报,心中怒火中烧,对顾建军说道:“这哪是政府该做的事啊,简直是剪径强盗,他们去占山为王算了。”
顾建军也痛恨不已,咬着牙说道:“书记,这件事绝不能不声不响就算了,他们这是给党和政府泼脏水,必须要给老百姓个说法,必要的时候,要把事情大大方方的向社会公开,争取个主动,别捂着掖着,最后酿成全国皆知的大祸。”
程思远从没在公众场合评价过文淮山,这时对顾建军说了句:“文淮山,竖子难为谋啊。”
“在政界时间也不短了,”顾建军也说道,“怎么还像个顽童一般,稚嫩的让人大跌眼镜。”
顾建军看程思远没说话,又说道:“上访群众非要见书记,你还得去答复一下,否则他们不走。”
程思远起身,说道:“你去把文县长也叫上,让他也参加,不能惹完事就躲起来,也让他受受教育,别总出馊主意,还不敢于担当。”
顾建军应声而去。
程思远步入会议室,群众们就沸腾了,又唔嗷喊叫起来。程思远也没坐,站在前面,深深鞠一躬,说道:“对不起了各位,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有责任,我向大家赔礼了。”
信访群众没想到县委书记能出面道歉,消停了许多,都纷纷要求严惩当事人,程思远决然的说道:“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要严查此事,绝不放过欺压群众的干部,县委会对大家有个交代的,也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就在程思远和信访群众对话的时候,顾建军跟在文淮山身后走了进来,文淮山开口接茬道:“你们怎么知道是政府行为啊,有证据吗?请大家放心,我们已经要求公安部门,尽快破案,找出给真凶。”
信访群众又是一阵骚动。
文淮山心道,自己已经和县公安局打好招呼,被抓的几个头头也都偷着放了,他们还能有啥证据,表明是政府派人去强拆的,所以才敢问出这样的话。
其中有个中年妇女站起来,恨恨的说道:“要不是昨天中午,我去公厕方便,听到你们政府的几个领导在那里比比划划的,说是晚上要来拆房子,我们早就无家可归了,那几个人都被派出所抓去了,不信咱们一起去派出所。”
文淮山也百思不解,这么机密的强拆行动是谁泄露的,原来根子在这里啊。
中年妇女话音刚落,信访群众又愤怒起来,大喊着强盗政府,贼喊捉贼。
文淮山铁青着脸,再也一言不发了。顾建军看着文淮山黔驴技穷的样子,恨不得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能请神不能送神,回回都是他把事情闹大,别人帮着擦屁股。
程思远只好再大声强调:“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信访群众走后,程思远强压着怒火,对文淮山说道:“请淮山同志把事情调查清楚,形成材料,必须严惩,向社会公开。”
文淮山并没感觉事情有多严重,大咧咧的回应道:“都是自己人搞的事情,有啥查头,家丑还能外扬吗?”
程思远痛心地看着文淮山,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还不争取主动,你我都将面临着引咎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