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只是他们高中生涯最后时光的小插曲,可之后没多久便发生了一件让他们始料未及的事情。
几天后林婉返校。
从走进教室那刻开始,她就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复杂眼神,有同情的,有嫌弃的,甚至有厌恶的。
她不动声色的坐在位子上,拿出作业本做题,周遭的指指点点与她埋头宁静安详的侧脸形成了鲜明对比,好似大家谈论的话题与她无关。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四周的窃窃私语聪耳不闻。
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名字……
“程昱跟理八班的人打起来了!”
“我没听错吧,程昱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居然跟人打架!”
“真的,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可怕的眼神,就好像一条暴戾的鬣狗,逮住敌人就死咬不放,直到敌人咽气为止,根本拉都拉不住。刚刚我看到有人去找老师去了。”
“准备高考了,怎么会这么冲动,不像他的作风啊。”
……
林婉淡定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仿若平静的冰面上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直伪装的冰冷渐渐瓦解,直至完全碎裂。
**
三楼政教处办公室里,三个男生并排站着。
“程昱,怎么回事?”政教处主任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为首的男生。
幽深的黑眸,如同一汪墨潭,深不见底,脏乱的校服穿在身上,与以往的清冷高傲不同,人显得有些痞气,脸微肿,手指关节破了皮,上面有着淡淡的血迹。
在他印象中这孩子一向沉稳内敛,难以相信他这清冷的性子会跟人打架。
见程昱沉着不开口,他转向被打的那个人。
此刻那人的面部青肿得无法辨别他本身的样子,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他不禁皱了皱眉,“沈峰,你说!”
沈峰,汪越的好哥们,也是那天劝架被打在派出所不停嚷嚷的那个人。
他见兄弟被一个女人害得现在都还躺在医院,自己也皮青脸肿被同学取笑,而他们几个像没事人一样照样上学,他极度愤愤不平。
无意中听到别人在谈论林婉,素雅高洁,是很多人心中的白月光。
他想,程昱惹不起,林婉总可以吧。
于是他便嗤之以鼻的说起自己曾看见过林婉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样子。
大家顺着他的话继续追问,甚至有些人大胆猜测林婉被人用强了。
沈峰没有继续说下,点到为止,但面对大家的追问也没有否认,间接默认了大家的猜测。
于是林婉不干净了的传闻就这样被传开了。
当程昱听到这些关于林婉的诋毁和污蔑,他愤怒了,他所有的镇定从容在面对跟林婉相关的事时全都一一失控。
通过李中义在校的人脉一层层抽丝剥茧,最终找到了谣言的源头。
“我怎么知道,这人就是疯子,一进门就拽着我打!”沈峰捂着脸,愤懑不平的说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明明是你先到处散播谣言,满嘴喷粪,说林婉被人,被人……”
“李中义!”一直默不作声的程昱打断了李中义,低沉的声音充满强烈的怒意。
他无法接受有人这样形容她,谈论她,那是他心中最圣洁的雪莲花,不容许任何人亵渎。
“我实话实说啊,她那天确实衣衫不整啊……”
“砰”,一旁的李中义刚想开口大骂人,便看见程昱挥着拳头过去了,接着两人再度扭打在一起。
“住手!喂,你们几个……当我透明的吗?唉,李中义,你添什么乱……”
李中义见程昱不小心挨了一脚,立马挽起袖子加入作战,制止声,打斗声,叫喊声混在一起。
场面再度陷入混乱。
如果有人此时经过三楼政教处,一定会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背靠着墙,恬淡的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出现,她才转身离开,转身之际眼角无声滑落的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衫。
流言仿若利剑最能摧毁人心,一击致命。
林婉站在一楼楼梯口,望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学校,想着满是冷眼讥讽的教室,还有那个因她还在政教处受训甚至有可能面临处分的人,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的一阵阵的疼。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刺耳。
林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本能的躲进了一旁的隐蔽处。
“程昱,你真是让我失望!”
听到熟悉的名字,林婉不由自主的探头观望。
前面那个正要转身离开的妇人正是在政教处门口遇见的那位。
她身穿华服,体态匀称,长发随意的盘起,岁月并没有过多的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而她对面站着的,正是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程昱。
看着远去的背影,一双黑眸犹如悲伤,愤怒不断的在瞳仁里燃烧,却被他死死的克制着,最后归于平静,仿佛心死了过后的木讷。
他自嘲的抬头便撞上一双惊讶的眼眸。
歉意与哀怜在眼底交织。
他沉默着转身离开。
……
下午的课旁边的位置一直空着。
终于熬到放学时间,林婉来到顶楼,果然看到了坐在台阶上抽烟的程昱。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正在吞云吐雾的程昱突然看到眼前伸过一双纤长的手夺走了他夹在指尖的烟,随意往地上一杵,接着左脸便感受到一股凉意袭来。
他抬眸,便看到一双眸光熠熠的眼睛在看着他,额头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汗珠,珠唇轻启,心疼中带着些许歉意,“疼吗?”
眼角的泪水随声滑落,仿若滴进了他的心头,使他的心柔软了一大片。
他拉过她那支握着冰袋紧贴在他左脸上的手,头靠向了她的肩膀。
林婉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压得失去了重心往一旁倒去,一双强有力手扣住了她的腰,稳住了她要倒下的身体。
“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就一会。”低沉带着疲惫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良久,耳边再次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她,是我的母亲。”
“她总是很忙,一个月回国一两次吧,处理公司事务,今天刚回国,就来处理我的事,是我,我也会生气。”程昱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可是,你知道吗,我的母亲,并不爱我。从我记事以来她从没对我笑过,对我永远是淡漠甚至厌恶的表情。”
程昱顿了顿。
“我拼命学习、拿奖,就是想得到她的一句肯定,但,从来没有。可是刚刚,她竟然动怒了,对我不再是一副冰冷的表情,我竟,有些高兴……”
“这种近乎自虐的矛盾心理在我小时候打翻父亲的珍藏品时便感受到了,于是我便时不时的破坏家里面的东西,甚至把墨水泼在了她的文件上……”
“呵呵,我是不是很坏……”
程昱自嘲的笑了起来,眼底一片落寞。
是的,他的母亲,在他的记忆里很少有过笑容,对他永远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甚至无数次想要把他丢掉。
四岁的时候差点拿枕头捂死了他;五岁的时候大冬天把他一个人扔在浴缸里面洗澡,直到他冷得发抖自己爬了出来;八岁的时候带她出门,让他一个人在烈日底下等了几个小时,也许她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在外面等她。
他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她亲身的,也许是父亲跟别的女人在外面生的孩子,这样也许他还会好过一点。
可他照镜子时无数次看到那与她如此相似的眉眼,总是残忍的提醒着他一个事实,她确实是他的亲生母亲。
一个无比讨厌他的亲生母亲。
他的童年记忆全部都是灰暗没有色彩的画面,他的心冰封坚硬,他伪装着坚强。
直到遇见了她,她有着同母亲一样的清秀面庞,可却有着母亲所没有的恬静柔软。
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朝她靠近,想要汲取她身上散发的温暖。
**
林婉没有说话,静静的陪在他身边。
她感觉环住她腰身的手臂更紧了些。
她反手抱住他精瘦的腰,只想抱紧些,再抱紧些,给与这个男孩她所能给予的全部温暖和力量,以抚平他眉间的忧伤。
那天的风很大,阳光明媚,两颗受伤的心彼此靠近,然后开始了一生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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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处理结果是他们几个人全被处分。
尽管张明伟一再求情,这个决定很有可能影响他保送京大,最终校方权衡利弊,以大局为重,程昱仍然难逃记过处分的决定。
当林婉听到程昱被取消了保送京大的资格,跟随着人群来到学校公告栏。
看着张贴的白榜上赫然写着“程昱”两个字时,林婉的心疼得不能自己,仿佛就要窒息一般。
她忽然明白,原来所有的流言诋毁带来的痛楚都没有在知道他被取消保送资格的那一刻来得猛烈。
那一年留在所以一中人心中印象最深刻的画面就是——
校园公告栏上,白榜张贴着几个人名,程昱的名字赫赫在列,而一旁的红榜上却是程昱奥数竞赛的获奖喜讯。
在所有人还沉浸接连不断的劲爆消息时,学校贴吧里突然出现一张实名道歉的帖子将这一系列事件推向**。
帖子内容是个人针对近期关于对林婉的不实传闻进行道歉。
表明这完全属于私人矛盾继而对林婉同学进行人身攻击以泄私愤,特此对林婉同学进行道歉,希望大家停止对林婉的诋毁和臆想。
最后署名高三理八沈峰。
至此事情真相大白,大家对沈峰的小人行径表示唾弃的同时,那些曾经诋毁林婉在她背后放冷枪的人也纷纷在下面留言,道歉。
没多久,那个叫沈峰的人就办理了退学,大家都在纷纷讨论是什么原因让他连高考都没来得及参加就办理了退学。
有传闻说是跟他的好朋友汪越闹翻了,被逼到退学。
也有传言是因为程昱的报复,迫于程家的势力不得已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