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魇
相思,是埋骨之地。
――《浮罗君书》记载
长生道殿。
长生君坐在床侧握着沈长安的手,他的脸色苍白,阖了眼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明显,先前他将自己的神力源源不断的输送到沈长安体内的行为让他这天生地养的神胎也有些吃不消了。
他的身侧,沈长安脸色依旧苍白,她的颈侧,外翻的深可见骨伤口已经成了一道浅浅的粉红色的痕迹,她的神魂之中浅细的伤痕也被长生君生生不息的神力抚平。沈长安虽然看起来还是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可呼吸已经平稳,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慢慢展开。
长生殿外,斩灵道的刑司按着棽棽肩头,让她跪在那处,屠鸦陪在她的身侧,也一同跪着,沈辞沈缺他们站在殿外,神情焦虑,偶尔望向棽棽的方向,眼中闪过杀意。
若卿推开长生殿的门口,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若卿突然有些恍惚。
……这样安静的长生君,他有多久没有见过了?大概,自从漆池君仙逝后,长生君……就变了吧?
难得的静谧安然。
若卿有些犹豫,要不要打扰他家君主,他踌躇了片刻,最终决定冥府之君故庭燎来拜访长生君的事儿推后吧,或者可以由其他桥的君主接待。
若卿正要退出去,却见他家君主已经睁开了眼,抬手抚了抚他身侧沈长安的颈侧,感觉到沈长安温热的脉搏,长舒一口气,然后才抬眼望向站在门口的他。
“竟然……睡着了啊,”长生君的语气有几分无奈,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心,然后才想起问问若卿的来意,“可有要事?”
“有的,”若卿躬身而拜,“冥府乐都之君故庭燎递帖拜谒陛下,陛下可否接见乐都之君?”
故庭燎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苦笑,“故庭燎?他哪里是来拜谒本君的,他怕是来看看长安的吧。”
若卿还未回话,就听少年清朗之音,“长生君陛下当真有自知之明,本君的确是来看看我家老师离别都君主沈长安的。”
“君上怕是弄错了,本君这冥界,哪有什么离别都君主?离别都君主……离别都君主不是已经死了吗?她不是已经被你冥府之师与帝师暮云深设计,让我家小叔叔杀死了吗?”长生君寂非桀看着突然出现在殿内的着冕服戴君冠的少年君主,冷笑道,毫不客气,“你来我冥界找你的老师,怕是弄错了吧?”
在冥界与人间边境,故庭燎看他家老师沈长安离开时的状态不对,他有些不放心,于是,他忍不住来冥界看看,可是,当她循着沈长安的气息而来时,却未曾在斩灵殿发现他家老师――他家老师居然……在长生君寂非桀的长生殿!故庭燎有一瞬的犹豫,可是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他们身为天生的神祗,所谓六感都与天地相感,因此他觉得长生殿不得不来。
“弄没弄错,陛下不知道吗?”故庭燎的冥府虽然挂在冥界名下,可他冥府的四位君主包括他在内,千年来,与冥界君主摩擦不断,而长生君与他,也算是“老熟人”了,他俩一见面忍不住互怼起来,可是,他抬眼时,发现他原以为卧在长生君寂非桀身侧、长生君床榻上的,是长生君的姬妾的那人,却是他的老师――离别都君主沈长安!
故庭燎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突然凌厉,“我家老师……谁伤了她?”
“在人间,我们都不舍得动她分毫,你们冥界竟然有人伤了她?你说,寂非桀,你该不该给我人间十八都一个解释?”
“你要什么解释?”寂非桀抬头,“人间十八都中有人直接杀死长安,让她的神魂陷入冥界,这事儿他们都没有解决,成了一桩无头公案,继而不了了之,你说,故庭燎,你想要我给你什么解释。”
长生君什么动作都没有,抬头望他,周身虚弱的神威却护住躺在他身侧的沈长安,“既然入了我冥界,就是我冥界的君主,你说,你邀我冥界斩灵君去冥界与人间边界,斩灵君因此出了意外,你说,你该不该给本君一个解释?”
“……”故庭燎抬眼望了寂非桀片刻,然后从藏府中掏出一座莲台,莲台之上,一缕魂魄悠悠跳动。故庭燎将莲台以神力小心的送到长生君眼前,道,“你对我不必有什么敌意,本君……只是来还我家老师一样东西的,我还了就走。”
故庭燎却对他为什么邀请沈长安去冥界与人间边界绝口不提。
寂非桀感觉到莲台之上那缕神魂之上传来的他极为熟悉的气息,挑了挑眉。
沈长安自入冥界,一向安然,而变故就出现在了她去苦海时,若卿曾道,他在苦海之上曾见了三十三重天之上的神尊不遇,而那天,有片刻,那片天地被不遇气息隔绝,结界撤去后,沈长安精神萎靡,神威衰弱,长安的这缕神魂,大概就是被不遇在那时取走的,而沈长安自那天起,天罚没有受住,棽棽的袭击,她也没有受住,原因也大多源于此处了。
长生君寂非桀心中有些恍然,却对他的一切猜测,也绝口不提。
故庭燎看着长生君寂非桀将那缕神魂送入沈长安体内,然后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又走了。
若卿自故庭燎来时,就悄无声息的将自己隐在墙角,故庭燎走后,重又垂手侍在殿中。
“……不遇……长安……暮云深……亭云……故庭燎……”
若卿垂着头,好像听见他家君主低声念叨着一连串名字,他有些听不清,心里有些痒痒,还要再听时,却只听见一个“风孽云”。
风孽云?
那少女……好像是……人间十八都冕尊、不腐城君主、风氏少尊?
对于与冥界无关的人,或者说,对于与他家君主长生君寂非桀无关的人,若卿记得不是很清楚。
若卿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更详细的了解一下这位可能一生都不会和冥界有交集的人间冕尊,同时也疑惑于他家君主为什么会好端端的提起这位冕尊来。
长生君手中握着沈长安的手,似在低头看着沈长安苍白的脸,但事实上,他望着房间中的某一点,有些晃神。
不遇,长安,暮云深,亭云,故庭燎,有人来自三十三重天的神界,有人来自人间十八都,有人来自向来不出世的冥府,甚至有人来自与三界向来不对盘的魔界,他们看似毫无关联,但如果细算,他们都与一人……人间十八都的冕尊风孽云有关。
――不遇在人间找风孽云,长安曾经是风孽云麾下君主,暮云深在人间千年,有帝师之名,收的第一个弟子便是风孽云,而亭云,是将风孽云养大的人,而风孽云对故庭燎有半师之谊。
他们都与风孽云有关,但偏偏,风孽云失踪了。
寂非桀手中不住的摩挲着沈长安的手指,但当他的手指触到沈长安手上带着的冰冷的君戒时,他终于回了神。
――他黑色的长生君戒套在沈长安的手指上,并没有半分突兀,反而硕大的黑色倾天石做的戒面更衬得她的手指洁白莹玉,分外修长。
长生君绕有兴致的将戒指取了下来,又替沈长安戴上去,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突然,长生君原本上扬的唇角凝固了。
寂非桀手指指腹不住的摩挲着君戒内侧,却发现里面刻的是“斩灵道”,并不是他以为的“长生道”三字。
“若卿,你那天送本君君戒到斩灵殿时,还有谁在?”他又问,“那天,除了斩灵君沈长安,还有谁动过君戒?”
“往生君重邪。”若卿想了想,答道,“长生君戒,在那天重邪君是动过的。”
“重邪?”长生君微笑,“倒是良苦用心,可是长安是知道天君寂非岑取走了她的君戒的,将我的君戒上刻的字掩去也骗不了长安啊,而且……”寂非桀想将上面做障眼法的法术撤去,重新上面的字换成“长生道”。
“而且,做了好事儿不让喜欢的人知道,怎么刷好感呢?”长生君笑,可抹了好几次,君戒上的字依旧是“斩灵道”时,长生君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寂非桀仔细看了看,却发现这枚君戒之上,分明没有被施过障眼法的半分痕迹。
若卿向来明测他家君主心情,他看长生君动作,就知道是那枚君戒有问题了,或者说……那枚君戒根本不是他送去斩灵道的长生君戒。
说起君戒,若卿突然想起来,好像……在苦海上时,被不遇结界隔绝进去前,沈长安手上并没有带任何东西,甚至与屠鸦争斗、去苦海火山处时,她手上都没有君戒。
――一桥君主不带君戒,虽不合礼仪,但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出问题了的是若卿曾感觉到的气息。
若卿隐隐记得,在入神尊不遇之前,她身上没有君戒气息,可是,当她出来时,好像……就有了。
……神尊不遇出现在冥界不被他们任何人发现过,而他又拿了天君带走的斩灵道君戒给沈长安……
……是地藏王陛下。
收留神尊不遇的是地藏王陛下,甚至有可能,从天君手中取回君戒的人,也是地藏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