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同学们一个一个地散去,王志博因为轮值,所以留下来扫地、擦桌、锁门。
当他做完这一切后,到厕所洗了个手,然后走出中文系的大楼。灯火稀疏之中,忽然他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想了想,回首望了一眼。
只见三五个教室的灯还在亮着,已看不见人影,但在三楼东侧有个小房间,灯光却和别的不同,因为它是蓝色的!
王志博记起那是朱教授的办公室!这么晚了,朱教授还在里面么?他在做什么?王志博不由疑云大起,心跳加速……但见蓝光忽强忽弱,时动时静,似乎有人在控制着,几秒钟后,蓦地光芒大盛,竟“咻!”地跃起,飞出窗外,破空而去,转眼消失无踪。
王志博目瞪口呆,怔在原地,作声不得。
“什么东西在朱教授的办公室?”他想,望着归于平静的大楼,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无人注意到刚才的异像。“我要不要上去看看?朱教授会不会有危险?”王志博内心思量着,挣扎着……
幸好没有多久,他听到了脚步声,一个人影从朱教授的办公室里走出,缓缓下楼而来。王志博于是闪身,躲进了路旁边的树丛里。两三分钟后,惨淡的月光下,一个人沉重而微喘,沿着碎石路蹒跚走着,渐渐远离中文系大楼。王志博看得真切,正是朱教授本人!
看着那孤独的背影,王志博很想冲上前去,关切地询问、安慰他,但是怎奈受制于人,不可妄动。他手抓树干,心里难受之极,嘴唇用力咬着,压抑着……
第二天下午,王志博就听到了朱教授的死讯。
那一刻,王志博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仿佛瞬间下坠,堕入冰冷的深海。他抓着小辉的手臂,颤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辉撇嘴,叹了口气说:“好象是高血压,心脏病发作。”
王志博咕咚一声,跌坐在自己的床沿。
“昨天还看见他来着,今天就死了。”蔺强也在一旁摇头叹息:“人老了真是不行……”
“是啊,真可惜。”徐力说,“听辅导员讲,上次家里失窃,对教授的打击很大,最近的情绪一直都不好……”
“你怎么啦?”小辉发觉王志博的脸色不对,诧异地问。
“没什么……我只是很意外……也很惋惜……”王志博虚弱地说。
“你好象很伤心啊,”徐力笑道:“朱教授该不会是你的什么亲戚吧?”
“不是……”王志博苦笑摇头,欲再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唉,系里的师资力量,又少了一个重量级人物。”蔺强继续摇着头,俯身拿了一桶脏衣服,走出了宿舍。
傍晚时分,中文系篮球队进行集训,分两组竞赛。王志博魂不守舍,发挥失常,屡屡失误,最终被替换下场。队长很是恼怒,对他训斥说:“你搞什么名堂?!不想打就早说!别影响大家配合!”
王志博摸着额头:“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有状态。”
队长哼了一声,瞪了他良久,然后挥挥手:“那一边凉快去!”转身跑回了场中。
王志博坐在石凳上,望着大家跳动的身影发呆。伍田子没来参加训练,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威哥搞什么去了。他很想质问伍田子,朱教授的死和威哥有没有关系,但奈何见不到人,也无从问起。
他坐了好一会儿,无心看球,便起身想到田径场去走一走。路过一片草地时,看见一个白衣白胡子的老头儿正在上面打拳。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渐渐地看出了味道,对老者的身形步法颇为赞叹,心想他这一路太极拳娴熟流畅,真比电视上演的都要好看得多,也不知他是否是体育学校的老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锻炼。正思量间,不经意转头,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翠绿轻盈、婀娜多姿,正是赵妍。王志博脸露微笑,欲迎上前招呼,却见赵妍正和身边一人聊得投机热烈,浑没注意自己。那人身材高壮,黄发黄眉,轮廓深刻,竟是一个外籍留学生!
两人用英语交谈着,偶尔穿插两句汉语,有说有笑地从王志博身旁五六米处经过。那外籍男生穿着红T恤,眼睛碧蓝,鼻梁高耸,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两手比划着,赵妍也不时地回应,和他聊得甚欢。外籍男生总是注视着赵妍,脸上常常夸张而肆意的笑,赵妍也一改往日羞涩,大方地和他对视,眉飞色舞地言谈,只是耳根发红,不知是什么原因。
夕阳下,两人红衣绿衫,相得益彰,仿似画中男女,温馨浪漫。
王志博胸中有如受大锤重击,轰然震响,他屏住呼吸,怔怔望着眼前一幕,表情似悲伤、似愤怒、似不信、似嫉妒……半饷,两人已走得远了,他才缓缓转身,叹了一口气。
“她不会这么快另结新欢的,他们一定是早就认识。”王志博想:“外语系的人结识外国朋友,岂非天经地义。”他安慰自己:“他们只是互相交流,互相学习而已……”
可是方才那种种表情、笑颜、动作,如针刺一样扎在王志博心里,使他无法承认他们仅仅是一般同学关系。“难道她真的喜欢上那个外籍男生了?”王志博心如刀割,“她从来没有这样热烈的和我说过话,她从来都是矜持而含蓄的……她怎么会变成那样?”
王志博又生气又伤感,不想再走动,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她没有看见我,我就在她身边她都没有看见我!原来她是不在乎我的……”王志博苦涩地想:“是了,我又不是她男朋友,她凭什么要在乎我,我又有什么资格怪她?”
他把脸埋进了双手里,一时感觉天下之大,无人了解自己、无人体味自己,活着真是孤独寂寞,无趣得很。
王志博正恍惚间,耳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小伙子,天气凉啦,要注意身体啊。”
他抬头,看见刚才那个打太极拳的白衣老头儿正一旁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于是也笑了一下,说:“没事,我不怕冷。”
老者微笑,摸了摸胡须:“太阳要下山了,还是该多添点衣服。”
王志博看看自己,依然穿着打篮球时候的短衣短裤,便说:“噢,我刚在打球,回去自然就会多穿一点的。”
“呵呵,”老者笑道:“你也能打球吗?我看你的身体虚弱得很哪!”
“不会不会,”王志博摆手说:“我没事。您多心了。”
“噢……”老者咳嗽一声,转身慢慢地离去。
王志博又坐了一下,猛然感觉不对,抬头要问:“您为什么说我的身体虚弱呢?”却见老者已走得远了……夕阳的余辉中,他的身影飘然稳健,有如超凡脱俗。
晚上熄灯前,王志博打电话到赵妍宿舍,问她是否决定要出演话剧的事。
赵妍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说:“我怕演不好,算了吧。”
王志博本来准备了一大通说服的话语,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最后只道:“我真心地希望你来演这个角色,但也真心地不希望它给你造成困扰。你来或不来,我都无话可说,只要你不觉得遗憾,就足够了,虽然我会非常遗憾……”
赵妍笑道:“你还是这么油嘴滑舌。”
王志博心中一痛,道:“你都说我狡猾了,我还能改变么?”
赵妍吃吃地说:“你这人,有时候极聪明,有时候又很笨……”
王志博一呆,还未明白她的话意,只听得电话那头匆匆说:“哎呀,查房的来了,我挂了,Bye-bye!”
王志博愣了半饷,眼见周遭灯光倏地熄灭,陷入黑暗,舍友们一片狼叫……终于也还是摸回床上,辗转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王志博头如灌铅,阵阵抽痛,起不来床,居然是感冒发烧了。
舍友们啧啧称奇,纷纷说没想到王志博这样高大的人也是说倒下就倒下,可见病来如山倒一点也不是妄语……王志博无奈只得请假,在床上躺了一天。药是徐力帮忙买的,饭是小辉帮忙带的,王志博足不出户,浑浑噩噩地睡着,做着乱七八糟的怪梦……
下午时分,隐约听见有人打电话找自己,被蔺强说了句“他病了不能接”,就挂掉了。待得晚上稍微清醒时,王志博竟不确定下午那个电话是否真的响过。于是又昏昏然进入深夜,舍友们鼾声大作时,王志博却睡意寥寥,在床上翻来覆去。朦胧中听见楼上有人哭泣,以为是猫发情,后来想想现在是秋冬,怎么会有猫叫春?……猜了半天,不得其解,终于又渐渐睡去。
再度醒来时,病已好了大半,王志博起身下床,到外面走动了一下,时值周五上午,天气阴沉,冷风嗖嗖,但王志博的心情还算不错,想着一会儿还要上课,便转回去拿书。
在楼道口,意外地碰上了伍田子。王志博招呼了一下,却见伍田子神色憔悴,失魂落魄,似经历了一场大变。他看见王志博也是一呆,然后想了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志博皱了皱眉,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伍田子犹豫半天,终于说:“是……我现在要去上课……你中午来找我吧。”然后低着头走下楼去。
王志博心中大奇,暗想什么事情让他如此颓废?他们有威哥这样的强人罩着,还会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这个疑问困扰了他一上午,上课也心神不定。待到中午吃完饭时,他就迫不及待地回去冲至402,找伍田子了。
伍田郎正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发呆,见王志博进来后,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出了宿舍,王志博赶紧跟上……他俩一直往上走,直到了楼顶露台。
四周无人,天气依然阴沉,空中灰云弥漫,仿佛预示着不祥的征兆。
伍田子站定后,王志博微微喘息着,紧张地盯着他,等待着。
伍田子看着他,呆立良久,终于从嘴里挤出了四个字:
“威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