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为我们的那些流年写上一段墓志铭?
谁会用尽自己的力量
去守护也许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左前方的易倾,开考的铃声,还有耳畔不停回响的声音,我还不愿放弃释放光芒。
因为大半个月都在看书的关系,这次的考试似乎并不那么难了,第一场语文答完后就望着窗外发呆。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虽然冬季已经过半。而且雪也并不大,只是细细碎碎地飘着,因为缺少了雨落地时的那种迫切,所以雪总是慵懒中始终带着一份柔和,洋洋洒洒地温柔包裹着我的思绪开始漫天飞舞。
侧着身子用右手撑着脑袋发呆,所以易倾以为我一直在看她,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我在感觉到她看我的时候也转过头去看她。
她眨眨眼睛示意我继续看试卷不要发呆,然后我低头等她转回去,继续抬头看雪。
虽然是很小很小的雪,但是一会儿之后树枝上还是积上了不算很薄的一层雪,沿着枝桠开始蔓延越积越多直到不堪负荷然后整片坍塌。
任何负荷都是在到了一定程度后才会崩溃的。
宁静的一场小雪后的风暴,我还疯狂地怀念着你对我微笑着眨眼睛的时候。
考完便是周末,背着书包出校门左拐朝公车站牌走去,没走多久后就发现自己被一群人堵了去路,顿时怒火中烧就想开口骂一句。但是因为接连两天的考试和这一个月来的学习似乎让我变得澄澈起来。
忘却了刚进丰泽高中时的我是什么狂妄而且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开始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而渐渐变得沉默和乖巧,就像三年前我也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而变得嚣张和霸道了。
时间在沉淀,浊物也在沉淀。
总有一些原因让我们改变,或者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但只要是能让我们改变的原因,我想对我们自身而言必定都是十分重要的。
我往边上让了让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些人再次挡在了我的去路上,接着是后面,一样被堵了。
那个人我认识的,一个只见过一面但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人。
几个礼拜前跪在我的脚下然后我告诉他我就是欣禹,以后看见我最好绕道走。
我突然发现其实不久前我还是那样蛮不讲理地嚣张和霸道的,那种改变只是在最近的一段时间才发生的。
“欣禹,禹哥,的确是很响亮的名头。”他走过来站到我面前,让我感觉像是一道横亘在我面前的城墙,粗糙但是屹立不倒。
他说他非但不绕道走,反而要堵住我的去路。
厚重的乌云开始堆叠在那道城墙上,越积越厚,也许有一天它也会因为不堪负荷而全面坍塌的。
无处可逃的绝境。
我蹲下来放下书包然后以一种壮士断腕的气概缓缓站起来。
我是肯定不会狼狈不堪地求饶的。但是内心的害怕却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着的,所以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双手再次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空中的落花变得越来越多,我想伸手去抓但似乎是我抓地太用力所以手挥动引起的气流把那些花瓣都卷走了。
“嘭。”背上一声闷响,猛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疼痛,震慑九霄的嘶叫,将我的痛苦全数灌注其中,带些许沙哑和冰凉的绝望。我用力咳了一下就觉得喉咙口有些甜甜的血的味道,然后有什么粘稠的东西顺着舌头流出嘴角。
我闭上眼但那些空中飘着的花瓣还是存在在我的视线里挥之不去,于是我变得丧心病狂,带着哭腔地嘶叫然后用拳头去挡他们的铁棍并且胡乱挥舞着拳头。
我庆幸这是冬天所以我的衣服厚得可以冲击一部分力道,然后以疯狂的姿态逼迫地他们不敢再靠近。
这个时候什么武术什么散打什么拳路都是空的,就算那些黑色的腰带和市级比赛的获奖证书还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家里的书柜里。
原来电视剧里的剧情在生活中也是会发生的,我用最后的力气挥出一拳打到一个人然后从他空缺的地方逃出。
退让,是为了生存。
之后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让自己跑快一点再跑远一点,但是绝对不能倒下,空中的飞花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没有了雪的那份柔和而变成了雨的犀利霸道。
我听到身后有人说“追”,之后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但是在我听来越来越远。
跑到公车站牌后旁边刚好停了一辆公车准备发动,我根本看不清楚那是不是我回家的公车但是先上了再说。
喉咙口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痛苦的干涩,干涩地让我的口水都仿佛完全蒸发,就像是一滴液体,骤然滴到了被烧红的烙铁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本是那么动听,在这一刻,竟成了我死亡的协奏曲。
正是放学的高峰时期,公车上挤满了背着大书包的学生,我还没来得及挤上去就被上面的人狠狠推了一把往站牌上卯足了劲撞了上去发出清脆的金属回响。
身后三四个人追了上来已经不及十米的距离,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发现身边的空气好像被什么力量给抽干了,让我觉得胸口闷得慌,额头大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进衣领里面去,然后变得冰凉。
我已经忘了现在是什么季节,也不知道什么是冷什么是热。
我再次借力往车门里面挤了挤,然后蹲下往下面的空隙里钻进去。
我发现我的尊严和骄傲在这一刻变得一文不值,随之我的整个人也开始变得一文不值。
我猫着腰在腿与腿的空隙间行走,也许应该用爬来形容。甚至我不知道这是两个人中间的间隙还是同一个人的胯间。
追上来的几个人也在一番挣扎后挤上了车然后拼命拨开人群寻找我。如果我抬着头的话,那我一米八的个子会把我暴露无遗。
我不断往后挤进去然后在敞开的后门处“扑通”一声打了个滚摔下了车。我重重地摔在地上,闷声一响。伴随着汽车离开时扬起的灰尘,就像是在嘲笑我,嘲笑我的软弱无能。
好像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用手撑在地上,狠狠地捏紧了拳头,望着远去的车,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紧绷的肌肉也松了开来,浑身的难受和疼痛再次传到脑中。眼前开始羽化般模糊起来,然后渐渐阴暗下来。
最后只感觉到了脑袋无力敲打地面的声音和从脑壳传来的阵阵痛感。
世界,光与声完全消失,陷入了沉睡之中,我好像是在做梦,做了一个惊心动魄而且无法忘却的噩梦。
只到这里,我停止了思考,真正陷入沉寂之中,还是刚才那一幕幕,带着疼痛之感刻入我的脑中。
我欣禹不是什么圣人,也从未自诩过是什么好人,所以惹到我的人,一定会付出更甚百倍的代价。这是我昏倒之前最后的想法,所以即使倒在地上我还是攥紧了拳头。
世界再无动静,我终于沉睡过去。
空气中的寒冷慢慢凝固,我在新下了雪而且人流涌动的水泥地上开始我的冬眠。
也许明年春天我才会被人发现,因为我的额头上眼睛里嘴巴里开始长出一撮撮嫩绿的小草,候鸟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飞来在我头顶盘旋两圈然后停在我的身边欢快地叫。重生的蝴蝶再次翩翩起舞却找不到去年冬天的那只孤单的同伴的尸体,它们成群结队地飞过我的头顶飞去很多地方去寻找它们要寻找的东西。
那时候我会叫人在我的墓碑上写一段墓志铭: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长眠,我想我不会再醒来,为了做一个永远也完不成的梦。有人告诉我其实天使一直存在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不曾发现。我闭上眼用心去感受她的存在,后来我感受到了,她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那里很美但是没有我爱和爱我的人。我开始奔跑,化作一道流光在天际闪耀。
天使告诉我我的流年开始冒烟,滚滚发烫。天使告诉我我的流年只有盛夏没有寒冬。天使告诉我我的流年已经被铭刻在这块碑石上,所以我不用醒来。
“小禹。”我听到有人叫我。是一个我爱而且爱我的人。
所以我终究还是醒来了。
睁开眼睛之后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床上,第一感觉就以为我真的冬眠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然后才醒来。
“小禹。”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叫了我一次,带着担心的语气。随即疼痛又开始从全身上下涌来,疼得我眉头紧锁。用尽了全身力气,只能把眼皮拉开一条缝,迷迷糊糊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好像我从上一世就开始一直凝视着。
也不知道是昏迷前就在傻傻地想着电视剧里的情节,还是真的有点被打傻了。于是一开口就是:“易倾?”
那个女生好像立刻换了张不乐意的面孔,撅起了嘴,然后用十分讽刺和感叹的声音叹道:“这人是我给拖回来的,好处倒是全让别人给占了。”
瞬时脸一红,浑身又开始难受,像是被千万根针刺了。视线这才恢复过来,定睛凝视,这个房间好熟悉,好像什么时候来过,“倩……倩儿?”
“亏你还认得我。”
这个房间曾经是我们的城堡,只是我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再进来了。一切的布局还是没有改变。
倩儿随手递给我一面镜子,我瞥了一眼才看到脸上肩上全部都是伤痕,让我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然后有些为难地对倩儿说:“倩儿,今天……我睡你这儿吧,不敢回家。”
似乎是早有预料的对我笑了笑然后说:“我早就给叔叔打过电话了,说今天我过生日你在我这儿。依凌出去给你买伤药了,一会儿就回来。”
愣了很久很久,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什么东西撞击在了我的脑海里,然后发出一声巨响,这绝对不是什么借口,今天就是倩儿的生日,而我竟然完全忘记了。
“倩儿,那个……生日快乐。”
今晚的夜色比以往都来得平静,没有太多的烦恼和放不下的羁绊。在我身边的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可以为了她们随时从美好的梦境中回来。
我们仰卧在天台上聊天——其实从小我们就是在这里看星空然后说自己的梦想的。我们时隔多年又回到这里,我诉说着我离开她们后的两年里我的经历,突然有那么一刻我感觉自己回到了几个礼拜前和易倾坐在球场的看台上的时候,我述说着我的经历然后她们听着。
“哥,其实人的情绪都有一个发条,你越积压它就越紧,最后它会爆发开来一发不可收拾。我很理解那时候你的心情,一年的积压最后还是让你一蹶不振了。”依凌两眼怔怔地看着天空,这是我见过地她看起来最成熟的时候。
“所以给你两年的时间滚到没人的地方去爆发,现在可以滚回来了。”倩儿接上依凌的话说,很平静的声音但是却依旧是很霸道的语气。从小在外无法无天的欣禹就唯独怕这种语气的倩儿,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头。
倩儿顿了顿然后接着说:“还有,程诺和樊阳刚才都给你打过电话,你的手机在我房里。”
寒风中吹起了一股微热的风,让我感觉很暖和。
“倩儿,依凌,你们知道吗,其实那段时间里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想法,一个人背上包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去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那时候我不再叫欣禹,我会告诉他们我叫浪,一个四海为家的浪子,让你们都找不到我,媒体也好报社也好都不再议论我欣禹如何不堪如何堕落。”
依凌把手枕在头的下面然后转过来用很大的眼睛看着我,眼里是浩瀚的星空。
倩儿伸出手像是要抓住天上的星星,“然后会有一个人也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去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找一个不见了的人,那时候她不再叫凌倩儿,我会告诉她们我叫寻,一个为了寻找而存在的人。”
“不,是两个,还有一个不再叫夏依凌,她叫觅。”
在暗中爆发的感动,静默地躺在台风眼的中心享受无边的宁静然后听到四周的滚滚雷动却觉得无比心安。漫无边际的海洋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一马平川地反射着耀眼的阳光,而底下暗流涌动卷入一条鲸鱼把它带到地球另一边转得头晕目眩天昏地暗。
“在那以后即使我会忘了你们说过什么,但是你们的心我还是捧在手里感受得到温度。我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原来是真的会出现的,所以当时只是纯粹的感动,而后来那些感动被我们在一起的笑和眼泪撕碎然后融进我们的时光里难舍难分。只是我还始终记得你们澄澈的眼神,那时候我总觉得全世界就只有你们,我笑着看你们,就是笑着面对全世界。”——欣禹
一起看夜空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朦胧中感觉有人给我盖了一床被子然后谁又往我身边缩了缩说了句梦话很模糊所以我也不记得了。整个晚上还是醒来了一次,不知是谁不小心碰到了我的伤口让我呲牙咧嘴但是没有叫出声音,拼命想睁开眼睛却因为困所以实在无法睁开,努力了很久之后才眯开一条缝隙然后看到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我旁边仰着头呆呆地看天空,是谁我也没有看清但是我却清清楚楚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很明亮的光芒,在我看来也许是星光的映射,不过也许又不是。
三个人在一月初冬天最冷的时候睡在露天的天台上共盖了一床被子过了一夜,仿佛又回到了最天真无邪的小时候,那时候我还是一颗在各方面都闪耀的新星,所以我对童年几乎没有记忆,唯一的记忆就是倩儿和依凌的陪伴。
那时候我告诉他们有一天我要站上世界的顶峰,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欣禹,我要像天使一样完美无瑕让人羡慕。然后倩儿会在一旁抿着嘴笑,依凌很肯定地点点头告诉我哥哥你一定可以。
我们在一起笑,笑累了然后哭,哭累了就躺在天台上不带一点伤感地沉沉地睡去,在梦里会梦到自己变成了自己想象中那个闪着光的样子。醒来后告诉她们我梦到了什么,然后倩儿说我们也都梦到那个欣禹了。
我肆无忌惮地享受着这份宁静却不知道所有我现在享受的都有属于它的代价。
第二天醒来之后我们怔怔地看看彼此印在脸上的痕迹然后哈哈大笑,清醒过来之后我们又坐了一会儿,天空透出微微的光,看时间才六点左右,远处即将上升的太阳在天际裂出一道道裂痕。
依凌眯眼看着那些光芒睫毛变成了金黄色,她说:“哥,问你个问题。”
我点点头在喉咙口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喜欢易倾?”她眯着的眼睛开始睁开变得很有力量。
我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点了点头,“之前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样感觉,是秦泽景用行动告诉了我。”
“他表白成功了吗?”倩儿有意无意地问道,难为她这样对除我们以外的其他事还会插一句嘴。
然后我告诉他们秦泽景怎样在程诺和樊阳的怂恿下背了一大段表白用的情话然后在大冬天搞了一瓶桃花瓣以及一束抱在手中足够挡住自己头的玫瑰花。我同情着秦泽景并且目睹了他机械地背出那段话然后站在那里毫无表示地傻笑等待回答,在看到韩昳点头然后说“试试看吧”的时候,他瞬间扔掉手中的花束想要抱她但是又立马反应住了手,只是继续傻傻地站着。
实在看不下去之后我低头看我的书但是心里却憋得难受,这样幸福的傻笑和不知所措的小心翼翼在我脑中不断闪烁。我突然明白自己也是这样在看到易倾之后对她傻傻地笑,拼命想找点话题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憋出一句课本第四十八页的课后习题第三题应该怎么做的蠢话来,然后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挠挠头并且再次强调我是真的不会做。
我再抬头看秦泽景那边喧闹的场景的时候眼里多了什么东西。
“原来你也会喜欢人的啊。”倩儿嘲讽似得冲我笑。
我不甘示弱地说我为什么不会我也喜欢倩儿喜欢依凌的啊,然后倩儿站起来拍了一下我的头说才不是这种喜欢。
“起来啦外面那么冷,回房间去了。”过了一夜才感觉到的冷。
不过我想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因为阳光很柔和。
后来我知道你的随意插嘴不是因为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改变自己冷漠的性格,后来我也知道了你立刻想起来回房间去说外面冷的原因,后来我懂得你那种嘲讽似得笑其实笑得很假但是却有一半是为我感到高兴的真。
其实那些滑落在我们指尖的流年早已被岁月侵蚀得黯淡不堪,但是我们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些用流过的眼泪结成的水晶用心把它捂热然后一一细数。
突然汹涌而来的物是人非的伤感让我们不顾一切地大哭一场然后用带泪水的瞳孔凝聚这个世界。这样自由而且放肆的情感,我们在想哭的时候就可以哭哭完然后笑。等到我们开始懂得祭奠那些逝去的时光的时候就执笔用自己笨拙但是看了会让自己哭的文字一一记录。
那时我们已经成为天使,写着自己成为天使的旅程,合上那本书为它取名《墓志铭》。然后让它流落凡间瑟缩在某个角落积上厚厚的灰尘,有一天我们突然很想念很想念,就翻遍十万大山去寻找自己的墓志铭。
我们亲手埋葬自己的青春,在这繁华的世间沉沦,我们只为自己悲伤,只为自己号啕大哭,我们不舍那些时光但却不得不舍地用风沙掩埋直到无痕。
再见我的流年,这是我为你写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