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能老实吧?”曲宁伸手就把知府嘴里面的麻布拽了下来,“喂,知府大人,还成吗?”
“你们,你们这些刁民,想要怎么的?冒犯朝廷命官,这可是死罪!死罪!我要把你们五马分尸……我要把你们都扔到油锅里……喔呜呜呜……”
“啊,不成,还是太吵,让他再继续冷静冷静吧。”曲宁下了结论。
“林若依还没回来吗?”绯心问道。
“没有,但是应该也快了,放心吧,那丫头鬼灵鬼灵的,还没见到几个人能够奈何的了她呢。”曲宁安慰道。
绯心点了点头,“那我们开始吧。”
“给,老大,用这个。”汲圆送上来一个卷成了长筒形状的宣纸。
“不用,咱们站这么高,应该都能听到的。”
绯心站到了台前,静静地等着人群安静下来。
喧闹着议论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目光都朝高台上面走到前面来的那个年轻人看去。
那个年轻人中等身材,还很年轻,但他略显的脸色使他看起来起来显得病恹恹的,犹如大病初愈的模样,但是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精神,闪烁着深沉的光芒。
人群渐渐地陷入沉默中,台上的人便开始用一种缓慢的语气说了起来。
“今天,我们葬魂人今天在这里举行一个仪式,安葬一个大家都熟悉的人,钱贵,的灵魂。”
话音一落,讨论的声音又轰然一下就响了起来。
‘葬魂人’,安葬钱贵的灵魂,这样的词语令在场围观的人群感到陌生,但是却也让他们更加好奇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想要弄清楚这些人究竟在干些什么。
“钱贵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绯心的语调缓慢却清晰,“他是两个女人的丈夫,识字,从未作奸犯科,生前除了欠高利贷主李希一百个金铢之外,并未曾亏欠过任何人银两,更没有与任何人结仇。他的生活平淡,就如清水一般。”
围观的很多人开始感觉不耐烦,他们本来期待着能听到一些有趣的东西,或者一些能让他们惊奇的东西,可是台上的人的腔调却平平无奇,而且他似乎也并不打算让人们被他的话语所吸引。所用的词平直,简单,几乎是日常对话。
然而站在绯心身后的曲宁和常由两个人交换一下眼神,他们都明白绯心这么做的理由,这种极度的简单让绯心的声音和他的话语显得完全可信。他不是要带着激情宣布出来那个注定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结论,而只是在诉说真实,你不会想到去怀疑因为它理所当然的故事。
“钱贵他是一个喜欢帮助别人的人,对街坊四邻非常好。他虽然自小身体就比较弱,并不是那种体壮腰圆的人,也并不是那种能干苦力的人,但是凡是邻里有人想要他帮忙的时候,他总是不辞辛劳地帮助别人解决困难。”
菜场口一些住在钱家周边的老人们纷纷点着头。
“钱贵也是一个善良的人。虽然他店铺的生意做不过几天就已经关门大吉,但是在他有钱的时候,总是尽自己所能周济那些经常在他门口徘徊的乞讨之人。就算是后来他已经将自己的店铺典当了出去,家里面的生计都成了问题的时候,钱贵仍然在经过讨饭人面前的破碗的时候将自己兜里面的几个铜板扔了进去。”
更多的人开始点头,毫无疑问绯心所说的人就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钱贵。
然而站在身后的曲宁和常由等人却有些诧异地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绯心现在所说的这些,他们根本就没有去调查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绯心根本就不需要去一件一件事情地调查,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有很多事绯心都能不问便知。
“但是毫无疑问,钱贵他同样是一个败类,一个失败的人。论读书,他无法考取功名。论做生意,他根本就赚不到钱。而到后来,他更加自暴自弃,游手好闲,不知进取,整天就在酒楼和赌场混迹。这样的一个人,有十二分的理由来让人们唾弃。”
人群骚动起来。虽然钱贵在他们心中确实就是那样的人,而他们也确实就是像台上的葬魂人所说的那样对待钱贵,但是毕竟人已经死了,无论如何都应该表示一些应有的尊重,像这样对死者毫无敬意,不知礼节还是让围观的人感觉十足的不安。
“是的,明明自己家中有两个女人,对他那么温柔体贴,可是钱贵他却竟然把自己的店铺都卖掉了,回到家里反而欺骗柳晴和陈玉两个女人说自己在忙着生意的事情,但是实际上他却只是整天去酒楼和赌场里面厮混,甚至借高利贷,这样的人真是个渣滓。”
他怎么敢这么说?那个人已经去世了!人群之中无数的人愤怒地想到,然而在他们的愤怒之下,所有人都在为一个完全不同的理由感到不安。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记得自己的心中曾经飘过那样的想法。而葬魂人让人感觉到难以忍受的只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这些他们曾经在心中想过的想法。
“然而你们却从来就没有想到过去关注这个人,似乎这个人与你们毫无干系一样,好像他生活在另外的一个世界,与你们的世界全然都不相交。一旦你们认为这个男人已经无可救药了,你们就会倾向于离开这个男人,因为你们再也无法从这个男人的身上获得更多的利益了。与之相随的,对于这个男人身边的人,柳晴和陈玉来说,你们也就忽视了她们的存在,将她们当成是和钱贵一样的人,敬而远之。”
“他怎么敢这么说啊……”一些人感到非常困窘;他们互相嘀咕起来。而更多的人将眼睛不住地朝站在法场高台一边的柳晴的身上瞟来瞟去,急着想要看到她对葬魂人的一番话作何反应。
“告诉我,这就是你们知道的这个男人吗?他花在酒楼里的时间比谁都多,可是在那里还是从没交到朋友,连跟他一起饮酒的同伴都没有一个。他一直是一个人,在他失落的时候没有人来安慰他,在他成功的时候也没有人来为他庆祝。他来到酒楼,你们就像是看着一个笑话,你们甚至都说不出他喝了多少。他一杯酒下肚之前懦弱不堪,就要醉倒之前也同样是懦弱不堪——没人会想着去发现有任何不同之处。你们从没听说过他交了朋友,当然,除了那个叫做李希的放高利贷的人。那就是你们,你们中的大部分,所知的这个男人。钱贵,压根不算个男人。”
是的,人群中的人想着。那个男人就是那样。现在葬魂人对死者的无礼带来的最初的冲击已经消褪了。他们已经适应了葬魂人在他的话语中丝毫也不打算用委婉点的语气来诉说的事实。但是他们还是感到不舒服。因为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的心中总是感觉到有一些异样,似乎站台高台上的那个人所说的事情都是在讽刺着什么,然而他们却还有些搞不清楚,到底这个人要说的是什么东西。迄今为止,他所说的似乎只是一个前奏,真正想要说的话在后面。就好像现在只是给他们吃一些蜜糖,接下来却是当头一棒。
“你们忽视他,从来不去想他为什么会有今天的这种表现,就好像钱贵这个人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样。也许你们在心中就下了这样的判断,这个人生来就是一个懦弱的人,他根本就没有办法鼓起勇气来生活,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失败。应该就是这样的想法。甚至还有一些人会在心中隐隐的嫉妒,为什么钱贵能够有那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而你们之中很多人却不得不对着一个黄脸婆过日子。不要否认,现在想要将自己愤恨的目光躲藏起来已经晚了,你们都已经暴露了自己心中所想的了。”
绯心的目光灼灼,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之中那些躲躲闪闪的目光。
人群开始生气了,很多人大声叫嚷着让绯心停下来。他们原本只是想要过来看一些稀奇的奇怪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然而现在一切都变味了,他们似乎在为钱贵的死而负上一些无法推脱的责任,这种感觉让人们心里沉重,更加快乐不起来,所以他们竭力想要阻止那个人继续说下去。
“还有钱贵的爹爹,钱家老爷,一心想要钱贵出人头地,传宗接代。早年逼迫他读书,结果读书不成就开始让他操持生意。可是钱贵却没有他哥哥那样的生意头脑,更加因为贪玩而荒废了学业,所以最后什么都没干成。而也正因为如此,钱家老爷厌恶他,他的嫂子鄙视他,甚至连柳家和陈家的人都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嫁到了火坑里面去。但是我想告诉你们,钱贵他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只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失败,他已经没有办法从人们注定的目光之中走出去了。你们期待他变成什么样,他就真的变成了什么样。”
面对激愤的人群,绯心却并没有半分想要停下来的意思,只是淡淡的,却更加清晰地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