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安早就已经醒了,却睁着大大秀气的眼睛看着床顶帏布上的花纹发呆。
窗外鸡鸣三遍一过,陆陆续续地,周围的姐妹和老婆子们都起来了,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纷纷忙碌起来,但是没有人来管秀安。
自从秀安将少爷“丢了”之后,梁园亭大人就专门安排了她来服侍刚刚住进梁府的绯心公子。可是绯心在她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需要下人。”
秀安只能回来禀报梁园亭,梁大人显然对秀安极不满意,但是却仍然压抑着怒火,“不需要也得要,要不然怎么能有我梁园亭儿子的气度风范?他如果不要你,你就走吧,不用回来了!”
秀安心中既委屈又悲戚,只能跪在绯心的门前轻声哭泣。她今年只有十五岁,自从十年前父母将她卖到了梁府之后,她的所有世界就是这梁府的前园后院。如果让她离开这里,她的心中只觉得死掉或许会更容易一点。
听到秀安在门外的哭泣,正在屋内读书的绯心手中握着书推门出来。走到秀安的面前,轻轻地将她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对在远处看着的梁园亭点了点头,便算是接纳了秀安作为自己的贴身丫鬟。
梁园亭同样冷着脸,转身走进了书房之中。
绯心看着梨花带雨还在轻轻抽泣的秀安,从怀中掏出来一方白色的绢布递给了她。
“为什么要哭呢?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的就是眼泪。”
秀安睁大了一双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这个还没有她高的少年,“但是公子你还是留下了我……”
“只是我已经哭够了,所以也就见不得别人哭。”绯心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你的任务是每天中午晚上过来叫我吃饭,其他的时间可以随意安排……就这样。”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秀安愣愣地站在外面。怎么办?什么叫做随意安排?她从五岁进入梁府开始就一直跟着少爷夫人身后服侍,寸步不离。生活的中心就是这两个人,她只不过是在不停地绕着这个中心在转圈而已,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随意安排。
秀安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中,其他的姐妹还在老爷和夫人少爷的身边,屋中冷冷清清,只有她一人坐在床上发呆。
这样的景象让秀安有一种又想要哭出来的感觉,可是她却一下子想起来了绯心公子清秀的脸,那个双眼仿佛深潭的少年。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嘛,却仿佛能看穿人的内心一样。她突然之间不想哭了,双手在眼睛上抹了几下,将泪痕擦干,重新走出房门,来到了后院中。
半个时辰之后,秀安端着一碗枣茶来到了绯心公子的门前。她伸出素手敲了敲木门,轻轻地唤道,“公子喝些枣茶吧。”
过了一会儿,绯心才从里面打开了房门。他一脸深思的样子,端过已经温了的枣茶一饮而尽。显然还没有从书本中的世界脱离出来,依然眉头紧锁,一会看看书,一会将书背在身后在屋中来回踱步,深深地思考着什么。
秀安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绯心公子竟然是一个怪人。”
这个绯心公子果然是一个怪人,他并不和老爷夫人他们一起用早餐,而是要求秀安和他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要平席而坐,不分尊卑。另外这个怪人公子还要秀安不要为他洗衣,不要为他准备打扫屋子,更加不要服侍他穿衣洗漱之类,因为这些全都要自己来做。
从此之后,秀安的任务就是每天早晨和公子一起吃饭,中午晚上的时候叫公子出来和老爷少爷他们一同吃饭。另外,在公子读书的时候奉上一些水果或者枣茶之类的消渴解乏的食品。除此之外,秀安再无其他事情。
所以,纵然今天苍州府的早晨和以往一模一样,后院中丫鬟厨子们早早地就起来准备早餐和老爷少爷夫人洗漱的温水,而前园却仍然还是在一片寂静中熟睡,秀安,也还在“睡”着。
本来清福是知州夫人姜旭格带过来的丫鬟,而雅寿、秀安、端康三个丫鬟大约是同时进府,年龄也都相仿都是刚到妙龄的小姑娘。进府之后姜旭格让清福带着三个小姑娘,四个人按照年岁大小冠以“福”、“寿”、“安”、“康”四字福言。她们之间几乎总是一起服侍夫人和少爷,关系也极亲密,清福事事提点雅寿、秀安、端康,三位小姑娘也亲切的称清福为姑姑。
可是自从秀安跟随绯心公子之后,其他丫鬟顿时感觉秀安变得不一样了起来。她每天晚起,和绯心一起吃早饭,然后就整日闲在府中,无所事事。
曾经有老婆子向吴管家申诉秀安偷懒,每日就只知道洗些水果,煮煮枣茶,简直就是像个主子一般了。后来那老婆子被吴管家责罚掌嘴三十,从此再也无人去搭理秀安。除了清福姑姑之外,就连平日称作姐姐妹妹的其他两个丫鬟雅寿,端康二人也对她敬而远之,不再多加理会了。互相之间见面往往都是一低头快步从秀安的侧面走过,只留下秀安的一声“姐姐”或者“妹妹”飘散在空中。唯独清福姑姑有一次找到秀安和她聊了很久,让秀安感觉舒心了不少。可是毕竟清福姑姑也有自己的事情,没有办法总是和她聊天解闷。
秀安回想起来绯心公子来到府中的种种情景,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预感,她再也无法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了,可能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她都会这样被所有人排斥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可是秀安却一点都不记恨绯心公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中全无恶意,有的只是一种深深的怜悯,在看透了她的内心和周遭环境之后的深深怜悯。
秀安一双如同青烟一样的眉毛蹙在一起,“为什么会是怜悯呢?”她仿佛是在问床顶帏布上绣着的黄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