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前,悠水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是一九八七年,改革开放早已经开始,但只是在一些沿海的大城市,像悠水村这种闭塞的山村,仍旧过着刀耕火种的老日子,清苦但却悠然自得,也算得上是个世外桃源了。
“娘!我去山上采草药!”阿方背上了山里人常用的那种采药和砍柴用的小背篓,映着日头向院子里走去。
“阿方!你哪里也不许去!”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妇人追了出去,脸上的愤怒很明显。
“娘!家里的草药用得差不多了,隔壁的李奶奶风湿病要用的啊!”阿方郁闷地跺了跺脚,山里人特有的沧桑在他脸上来得太着急,尽管他才二十五六岁。他一皱眉,那沧桑感显得更浓了,搭配他长得不太好看,甚至是有些丑陋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怕。
“我说不能去就不能去,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想着出去找那个死丫头!”老妇人斩钉截铁地指着阿方,恨不得吃了这个没轻没重的东西。
“娘!你说什么呢?我去找谁啊我!李奶奶的药剩不下多少了,再不去采药,李奶奶她……”阿方都快急死了,整天憋着不出门在那个年代哪有几个人能受得了,那会儿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甚至连电都没有。
“不用你去!”老妇人已经很生气了,她宁愿家里没有草药,也不能再让儿子出去跟那个丫头鬼混。那个丫头绝对不是个善类,至少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老妇人在自己儿子阿方身上种过类似于女子守宫砂一般测试贞洁的标志,而不久前,这个标志消失了,这就意味着,她的儿子阿方已经不是处^男了。老妇人在背地里又是打听又是观察,这才知道,她的儿子阿方最近和村里的一个叫骆苗的年轻姑娘走得很近。
“我自然会让人去采药,你给我老实在家里待着!”老妇人冷哼一声,回堂屋去了。
阿方没有钥匙,只能在院子里干巴巴地站着,春天的太阳不算太烈,站得久了反而觉得很暖很舒服。
阿方无奈地卸下了背上的小背篓,拽过一张小板凳坐在了院子中央。阿方还生着闷气,老妇人已经好几天不让他出门了,他的确是想骆苗了,但他不能承认,他害怕他会害了骆苗。毕竟在这种闭塞的乡村里,私定终生就相当于是一对奸夫****即使不用浸猪笼,也会被千人所指,惨淡地过一生。可他阿方已经二十五岁了,他的老母亲,刚刚那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还是不允许他娶妻,真不知道这老太太脑子里在想什么。
老妇人在堂屋里坐着,透过窗户缝看见儿子阿方郁闷地坐在院子里,她轻轻叹了口气,心说阿方啊阿方,哪有个当母亲的不希望儿子早日成家立业,可你命中注定二十六岁之前绝对不能近女色,不然……
“唉……”老妇人又是一声轻叹,不管儿子能不能理解,只要能留住他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可是这天命已是天注定,硬生生地打破天规逆天改命,就真的能成功吗?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老妇人不敢往下想,她已经无数次想要去想却不敢触碰,生怕想下去她会连源自于母爱的那一点点勇气都失掉。
“何大娘,山那边的张家村来人了,说是想让你给看看!”
院门“咚咚咚”地被敲得山响,门外面的声音一听就是村子里有名的爱凑热闹的“小喇叭”。
“哦,来了!”老妇人应了一声,利索地起身出去迎接。
这老妇人婆家姓何,和“何谐”的“何”是同一个“何”字,山村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何家之后,老妇人就忘了自己的本姓,跟着夫君一起姓何了。因为她的丈夫生前在村子里威望很高,老妇人又会得一手好医术,也能卜卦观香看看风水,所以村子里的人习惯地尊称她一声“何大娘”,倒不是因为她老,而是因为大家对她多多少少都有些敬畏。
那个年代,信息很闭塞,东西不流通,医疗条件也是极差,这十里八村的,但凡是有了什么毛病,都喜欢求助于这些所谓的“野路子”,也叫赤脚郎中,几乎每个村子都有这么一两个会用土方子治病的村医,村民生了一般小小不然的毛病,找这些村医看看,开上几服药,能凑合过去的也就过去了。普通的村医凑合不过去的时候,这何大娘就派上用场了,用通俗的话来说,何大娘就是那种专治疑难杂症的土郎中。
何大娘经过阿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阿方到底是背地里做了不该做的事,所以有些心虚,被何大娘一瞪,不满地嘟嘟囔囔背过身去,继续生他的闷气。
“哗啦!吱嘎……”
何大娘从裤兜里掏出钥匙,解开了门锁,又拉开那老旧沉闷的木门,眯着眼向外面看去。
“何大娘,这是张家村的姑娘,过来找您看看她母亲!”说话的正是村子里有名的“小喇叭”,十八九岁的一个毛头小子,这整个悠水村,甚至是十里八乡的八卦他都感兴趣,说到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搁到现在来讲,这小子要是做个娱记,倒也能做得风生水起。
何大娘越过“小喇叭”的脑袋,向后面看过去。
“小喇叭”的身后,正站着一个苍白苍白的小姑娘,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文文静静地在后面低垂着脑袋,看起来又柔弱又温顺,不时地用余光打量几眼何大娘,一看就很胆小紧张。
何大娘点了点头,她对这小姑娘的面相有几分好感,然而,何大娘也看出来了,这丫头命不太好。
何大娘叹了口气,打算让这丫头先进了院子再说。何大娘一闪身,“小喇叭”就先钻了进来,他看到院子正中央坐着背过身一声不吭的阿方,嬉笑着问道:“阿方哥,这是干嘛呢?怎么不出去耍?”
阿方正赌着气,听到是“小喇叭”的声音,回过身来说道:“没办法,不让出去!”
“小喇叭”几步上前,和阿方胡扯了起来。何大娘摇了摇头,再回过头来看这门外的丫头,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丫头看似柔弱,实际上却也是个强悍的小姑娘,站在门外的她看上去仍旧这么怯弱,却让何大娘对她刮目相看了。
只见,这丫头身上,从肩膀到腰,横横竖竖绑了几条粗麻绳,麻绳里面用破布包了几层,是为了防止麻绳粗糙弄坏了身体,这麻绳的另一端,连着的竟然是一辆地排车,而那辆地排车上,正躺着一个病怏怏的中年妇人。
“丫头啊,这是你拉来的?”何大娘嘴唇翕动着,不敢置信。
那小丫头羞赧地点了点头,回了一句“嗯”。
何大娘一瞬间就热泪盈眶了,回过头去嗔怪道:“小喇叭啊小喇叭,你说你一个大小伙子,在村外也就罢了,怎么进了村子还让人家丫头自己拉车?你看看她这小身板!你再看看你……”
何大娘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唠叨着厚脸皮的“小喇叭”,一边心疼地跑过去,帮那丫头解绳子。
被何大娘这番嘟囔,“小喇叭”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袋,识趣地跟阿方道了个别,又跟何大娘做了个鬼脸,机灵地从门缝边上溜走了。
阿方少了个聊天的伴,又听到自己的母亲在门外念叨,忍不住站起身来,也凑到门前看热闹。
“嗬!”这一看不打紧,阿方直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如沐春风般舒坦了起来。
这门外站着的丫头,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那皮肤白皙水灵得简直就不像是个凡人,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光是这层白就是那些大山窝窝里整天风吹日晒的丫头们没有的……
“娘!娘!我来!我来!”阿方立刻变得勤快起来,就连他自己母亲生病,他也从没这么殷勤过。
阿方冲到门外那丫头的面前,几把拉扯掉那丫头身上的套索,把地排车套在了自己的身上。阿方过于热情的近距离接触把那丫头弄了个大红脸,她躲闪到一边,脸埋得更低了。
何大娘狠狠地白了阿方几眼,那小子却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乐呵呵地拉着地排车进去了。
那丫头站在原地没敢动,只是偷偷地瞧着何大娘。
“行了丫头,进来吧,先看看你母亲,然后我再给你安排住处。”何大娘舍不得这丫头,但又怕阿方那小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所以心下当时就有了主意,先看看这丫头的娘到底是什么问题,然后让这丫头去村长家住,远是远点,她宁愿自己麻烦点,也不能儿子阿方出问题。
那丫头得到何大娘的应允,脸色总算好了些,这十里八村都知道,就没有这何大娘治不好的病,只要何大娘说了能收,这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阿方,把人扛到东边客房里去!”何大娘指了指地爬车上躺着的老妇人。
阿方干脆地应了一声,也不管那老妇人身上有多脏多臭,一把扛在身上,奔东屋去了。
“大哥,慢着点!”丫头生怕阿方粗鲁弄疼了她娘,赶紧上前扶着。
几个人把丫头的娘放在床上躺好,给她安顿好,盖好被子,丫头满脸希冀地看向了何大娘。
何大娘知道她担心母亲想尽快让她给她医治,于是也坐在床边,一手搭上了丫头她娘的脉,一边偷偷开了天眼,用灵力看向躺在床上的中年妇人。
半晌之后,何大娘收回了手,问向丫头道:“你娘都有些什么症状?这样多久了?”
丫头微微皱起眉头,认真地回答道:“我娘她每天到了半夜就发狂,坐在屋子里又哭又闹,也不出门,就只是哭闹,谁喊也不理睬,这样得有一个月了吧……”
说着说着话,丫头忍不住哭了起来,嘤嘤啼啼的声音又是让阿方一阵心疼,这丫头哭起来梨花带雨好看极了,比那村子里所谓的“村花”骆苗好看一万多倍!
“好了好了,先别哭,我还没问完呢!”何大娘也是无奈,来她这里看病的十个有八个都是哭哭啼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院子是个义庄(就是停尸房)。
“那……那您接着问吧……”丫头忍住不哭,眼泪巴巴地看着何大娘。
“那她哭闹的时候,是能听见别人的话,还是听不见?”
“听不见,自己坐在床沿上哭哭啼啼,谁喊她都没用。”
“发热吗?”
“发热,一到夜里哭闹的时候就发热。”
“带她去看过大夫了吗?”
“去了,说中邪的也有,说吓着的也有,说急火攻心的也有,就是没有一个能看好的。”
“你该早些来的!”何大娘问完了要问的话,从床沿上站起来了。
那丫头一愣,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抓住何大娘的裤腿哀求道:“大娘,求您救救我娘吧!我爹他……死得早啊……就剩我和我娘了……我不能没有她啊……求求您了……您要我做什么都行……救救我娘吧……”
医者仁心,这丫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何大娘心里怎么可能不动容,她赶紧搀扶起跪在地上的丫头,面露愧色地说道:“哎呀,都怪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啊,是你来晚了,早来早就治好了!哎呀,快起来吧丫头!”
那丫头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何大娘说的是什么,立马破涕为笑站了起来,小鸡啄米似的,一边鞠躬一边谢恩。
“好了好了,丫头你也累了,去西边客房休息吧,你娘放在这你就放心吧!”何大娘笑笑,拉住丫头的手,扯着她向外走,那丫头放下了心,被何大娘握在手掌里觉得特别温暖。
阿方屁颠屁颠地关上了东屋的门,跟在何大娘和丫头身后,怎么想怎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