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月来到偏殿,一眼就看到浑身滴水的姬无影,他外面穿着一件破烂的蓑衣,里面穿的不是参加喜宴的紫衣,而是一件灰白素衣,衣服被雨水淋湿,紧贴在身上,淡淡血渍由内而外浸出,染得白衣斑斑驳驳。
“无影,你……这是怎么了?”珑月心中一紧,快步走到姬无影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是谁伤了你?快告诉姐姐。”
姬无影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嗓音沙哑无力:“月姐姐莫担心,我只是染了些风寒,并无大碍。”
珑月心疼地轻轻扶着他的手臂,轻声道:“都这般模样了还骗姐姐没事,是不是遇到歹人了?”
姬无影闭起眼,叹息一声:“路上遇到几个仇家,不过都被我解决了。月姐姐,我现在想睡觉。”
“好,姐姐马上安排客房,一切等你睡醒再说。”
姬无影被珑月安置在寝宫东侧的听香水榭内,姬无影刚躺床上就陷入了昏睡。珑月心中担忧更甚,坐在床边替他诊脉,发现他的脉气鼓动于外,浮而无力,确是风寒感冒的症状,但浮脉中又有一种阴气损伤,阳气浮散之象。
珑月轻轻剥开他的中衣,只见瓷白如玉的身体上布满大大小小狰狞的伤痕,有些伤口因饱饮雨水,变得浮肿发白,珑月鼻子一酸,不忍再看。
沈君为也在一旁探首观望,看到那些伤口,不由摇头叹道:“他恐怕不是遇到几个仇家这么简单,依我看,与他打斗的不少于十人。他还能活着来到迷雾丛林,实属不易。”
“到底是什么人围攻他。”珑月从铜盆里取出一条丝帕,拧干水,轻轻敷在姬无影额头。
沈君为低头仔细查看了姬无影的伤势,“这上面不仅有普通刀伤和剑伤,还有火焰灼伤的痕迹。”沈君为指着一处青色伤口说:“你看这里,伤口泛青,很明显是青锋剑所伤,伤口成螺旋状分布,出自华山武功凭虚御风。”
珑月听后,艴然不悦:“又是华山!”
沈君为拍了拍珑月的肩头,安慰道:“娘子莫气,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情况到底如何,还是等他醒来后再问吧。他现在小命去了一半,再不救治,恐怕……”
“打住!”珑月打断沈君为的话,起身道:“你我二人都是当世名医,若连无影都救不了,以后也别在江湖上混了,你先看着他,我去拿清风垂露丸。”
珑月走后,沈君为坐在她刚才坐的位置,细细观察姬无影的伤势。
喜宴上,他风姿卓著,一曲剑舞震惊全场,连不会武功的珑月都能看出他内力雄厚,还随身携带上古神器,那些浮于表面的伤口并不会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他还遭遇过什么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吗?
细心的沈君为在姬无影腰部发现几道淡红泛紫的指痕,凑近一看,不止腰部,他的胸口、腹部都散布着一些或深或浅的皮下淤痕,因被刀剑伤口掩盖,差点看漏了。
沈君为诊病无数,时下又男风盛行,这种激情时刻忘记力道而留下的淤痕沈君为没少见,甚至能分辨出是身上人所捏,还是身下人所掐。姬无影给沈君为的印象虽然妖魅,但堂堂七煞宫宫主,怎会成为男人的玩物,这让沈君为实在无法理解,难道他是被胁迫的?十几人与他交战,十几人……的场面,沈君为不能想象。
“夫君,你在干什么呢?”取来药的珑月站在门口,看见沈君为的手放在姬无影的腰上,一脸沉思的表情。
“嗯,我在检查他的伤。”沈君为收回手,想要不要告诉珑月姬无影曾与人交合的事,但珑月对姬无影非常疼爱,沈君为又怕珑月知道后雷霆大怒,只好隐瞒了实情。“我本想渡点内力给他,但发现他的内力属阴,阴阳相冲,无法融合。”
珑月拧了拧眉,将沈君为从床边赶了起来,扶起姬无影,把拜月教圣药清风垂露丸喂进姬无影口中,又轻轻放他躺下。
“来人。”
一个红衣圣女即刻出现在珑月眼前:“教主有何吩咐?”
“叫莲华立刻快马加鞭赶去落英谷,通知向护法速来迷雾丛林,越快越好。”
“属下遵命。”
红衣圣女离开还没半个时辰,莲华已带着向天南和几个七煞宫堂主匆匆赶到听香水榭。
珑月刚刚处理完姬无影的外伤,为他盖好锦被,向天南已满脸焦急地握住姬无影的手,顾不得礼数,对珑月说:“我要给宫主渡气疗伤,请教主移步房外。”
珑月吃惊地看着向天南,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珑月对向天南说了一些护理病人需要注意的事宜,牵起沈君为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没等珑月问询,门外站着的莲华上前一步道:“属下刚出迷雾丛林,就看到向护法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来,说无影宫主三天前离开喜宴后,一直未归,其余宫人已到各处寻找宫主。”
珑月点点头:“向天南与无影从小一起长大,待他如亲弟弟般,无影很少出谷,这次出来参加婚礼就受了一身的伤,不知他会作何想法。”
珑月身边的沈君为忽然说:“向天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珑月道:‘向天南就是两年前孤身杀上华山,要替无影他爹报仇的男子。夫君不是江湖百晓生吗?难道不知道这事?”
“这事我当然知道,只是不知向天南是七煞宫的人,那次事件虽被华山压下,但江湖中都知道一个叫向天南的男子以一己之力,大破华山剑阵,最后受困脱逃,连伤了华山好几十人。七煞宫果然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珑月道:“无影的父亲一生醉心武学,所谓虎父无犬子,华山一再招惹七煞宫,迟早会大祸临头。”
屋外珑月他们在小声交谈,屋内却静谧无声。向天南慢慢将姬无影扶坐起来,盘腿坐在他身后,双手平行放在他背心,缓缓渡气。
一刻钟后,姬无影额头已布满薄汗,苍白的嘴唇渐渐有了血色,眉心一道淡红印记若隐若现。
向天南的内力与姬无影的相互交融,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运行三周后,汇聚在姬无影的丹田处。
姬无影体内的高热渐渐平复,只觉一股温良之气盈满全身,涣散心神被凝聚,身体伤痛也开始慢慢减轻。
姬无影轻哼一声,苏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白袍一角,上面有独属七煞宫的蛇纹镶边,姬无影已知背后的人是谁。
“又给你添麻烦了。”姬无影抱歉道。
向天南收回掌力,双手放在膝盖上打坐吐纳,待内力平复后缓缓道:“宫主从小就喜欢给属下添麻烦,这一次倒是谦虚起来了。”
姬无影苦涩一笑:“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前不久才耗费内力替我压住七煞神功的魔性,今日又与我渡气,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就没人可倚靠了。”
“宫主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咒我?”
“……”
向天南见一向能言善道的姬无影没了语言,不再揶揄他,正色道:“宫主这身伤是华山所为?”
姬无影摇头:“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不方便说,等我们回了七煞宫,我再细细与你道来。”
向天南却不依不饶地问:“青锋剑乃华山掌门之物,你怎么会被它所伤?难道你不听我话,去了华山?”
“我没去华山。”
“那这剑伤从何而来?”
“……”
“嗯?”
姬无影被他打败了。向天南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管得紧,自从他被姬留殇任命为七煞宫护法开始,他就像个管家婆似的,对姬无影的生活事无巨细,都要一一盘问,哪怕姬无影被蚊子叮了,他都会问是哪只蚊子叮的。有人呵护固然很好,但这种近乎变态的照顾,姬无影有苦难言。
姬无影只好说:“我去无量宫盗宝,遇上华山弟子,与他过了几招。”
“嗯,还有呢?”
“然后遇到濯尘老怪,失手把他杀了,我又招降无量宫宫人,让他们归顺七煞宫,他们不太听话,然后教训了他们一顿。”
“……”向天南简直不敢相信姬无影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静默了片刻,向天南掏了掏耳朵,问:“宫主刚说把谁给杀了?”
“无量宫宫主濯尘。”
向天南仍是不信:“是那个当年败在师父剑下,自废双腿,隐居无量山的濯尘?”
“正是。”
向天南忽然觉得头很疼,揉了揉太阳穴:“我不知道你怎么能把他杀了,华山的事尚未解决,你怎么又去招惹无量宫。当年师父都没杀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姬无影当然不会说濯尘对他所做之事,只道:“濯尘欺人太甚,他的手下又维护他,我不杀他,我就活不出来了。”
姬无影的样子很严肃,一点不像在开玩笑,向天南怔了怔,不可思议道:“属下以为宫主能把握自己,才让宫主独自出谷,没想到一次失误竟造成这么大的后果,如若此事传入江湖,必定引起哄乱,宫主准备怎么收场?”
姬无影当时神志不清,根本没考虑后果,现在事已发生,再去担心后果也于事无补,遂道:“是他们先逼我的。濯尘死前曾放豪言,说总有一天会剿灭七煞宫,这样的人,怎能留他。”
“罢了,罢了”向天南听了连连摆手:“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惟有兵来将挡了。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华山的人。”
“……宫主这是在逼我们杀上华山吗?哎呀,我头好疼,容我好好想想。”
“天南……”姬无影刚想说话,门外却传来珑月的声音:“向护法,无影醒了吗?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
姬无影朝向天南使了个眼色,向天南穿鞋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向天南对珑月道:“宫主醒了片刻,又睡去了,等他伤势稍稳,我们就会离去,多谢教主容留之情。”
珑月道:“向护法说哪儿的话,无影是我弟弟,他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不知他内伤如何?”
向天南朝门内看了一眼:“已无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说完,将目光落在沈君为身上。
珑月笑着介绍:“这是我夫君,沈君为。”
向天南拱手道:“久仰沈大夫大名,幸会幸会。”
沈君为也拱手还礼:“向护法客气了,华山一战,向护法威名远播,今日得见,是我的荣幸。”
“哪里……哪里。”
两人相互吹嘘了一番,珑月怕打扰姬无影,便吩咐厨房备晚饭,让二人换个地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