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西屋的房门开了,春丽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出来,脚步蹒跚地往她居住的丫鬟房走去。
“春丽姐,春丽姐。”在院中跪了一夜的春喜急切地叫道,语中充满悔恨。
春丽望了春喜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她这一眼,里面饱含怨恨,无奈和痛苦。
“春丽姐,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春喜呜咽道,奋力挪动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的双腿,朝春丽的方向连续叩头。
“你们就是陪嫁丫鬟啊!”守夜的婆子之一叹气道,“早知如此,你何必自命清高拒绝大公子?你害惨了春丽。”处-子初-夜本来就痛,如果男子不温柔,那更是痛不欲生。
跪着的春喜额头贴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抽泣。如果她不试图改变噩梦般的未来,春丽在未来一年内都不会被姑爷染指,就算她死后,姑爷将春丽收为通房丫鬟,也不会给她一个如此痛苦的初-夜。
她错了,她不该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结果害得别人替她遭受更大的痛苦,还将自己的命该修改到更加不堪的未来上。
○○○
大清晨,撷芳院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陆续过来,看到春喜跪在院中很是惊讶。
春丽没有过来伺候刘玉芝,雪玲带着雪晴端热水进入东屋大夫人的寝室。青书青砚带着盥洗工具进来伺候大公子。早膳后,何俊华神清气爽地去鸿胪寺,走过春喜时他看也不看春喜,仿佛眼前根本没有这个人。
薛奶娘过来拜见刘玉芝,然后匆匆离开。
上午,一直跪着的春喜又饿又痛,神智恍惚地瘫倒在地。由于刘玉芝的命令,没有一个人过来理睬她,就由着她瘫在院子里。
薛奶娘回来了,带来了两个穿着皂色衣服的中年妇人。她们一起进屋拜见赵玉芝,在屋里说话,其中一个中年妇女还特地出来蹲下身检查春喜脸上的疤痕。
春喜心中有数,这两个就是人伢子,是薛奶娘叫进来了,因为小姐决定转卖她了。
“春喜,你的卖身死契已经转到这两个牙婆手中,你从此不再是我家小姐的丫鬟了。”薛奶娘走出来冷冷地说道,“以后你好自为之吧。”说着,她对两个牙婆道,“你们将她带走。记住小姐的话。”
“是。”两个牙婆应声道,一人一边扶起瘫软无力的春喜就往走。
“等等,请你们让我和春丽姐道个别好不好?”春喜急切地说道,她已经顾不上考虑小姐是否叮嘱牙婆将她卖进青楼了。
薛奶娘冷笑着挖苦道:“春喜,你认为春丽还想见到你吗?”春丽这次被春喜害惨了。
春丽姐……
春喜绝望地垂下头,仿佛失了魂落了魄,任由那两个牙婆拖着她走。她每走一步,膝盖小腿就像被无数钢针戳刺一样疼痛。
“等一下。”院中突然响起女子沙哑的声音,众人立刻望向声音的方向。
春喜立刻抬头叫道:“春丽姐。”
春丽已经梳妆整齐,换上干净的衣物了。一脸苍白的她双手捧着一个青布包裹慢慢走到春喜面前,沙哑着嗓音道:“我们姐妹一场,我把你的换洗内衣打了个包,你带上吧。”穿在外面的丫鬟服是不适合带走的。
“春丽姐,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春喜失声哭道。
“我们只是丫鬟,命不由己。”眼睛红肿、眼角还有泪痕的春丽道,“春喜,拿着吧,以后希望你别这样倔强了。”做丫鬟就要有做丫鬟的性子,这一回,春喜的性子害惨了她们两个。
春喜泪眼婆娑地望着春丽,道:“春丽姐,对不起,来生,我给你做牛做马向你赔罪。”要不是她的不认命,春丽就不会被姑爷这样糟蹋了。
春丽虚弱地笑笑,什么也不说,只把包裹递到春喜面前。
春喜努力站稳身子,双手接过。接过包裹的瞬间,她察觉到了包裹的分量,顿时面容一呆。春丽姐她……她们住在同一间屋子,彼此间还真没有多少秘密。
“你总和我不同,我希望你能如愿。”春喜说完,转身慢慢走回屋子。她行走迟缓艰难,知情人可以想象得到她现在某个部位有多痛。
“走吧。”左边的牙婆拉着春喜的手臂道。
春喜立刻将包裹背在身上,挪动脚步跟她走。只是她走得很慢很艰难,两个牙婆看着不耐烦,依然一左一右地拖着她走。
牙婆这种三姑六婆当然是不可能从御史府大门进来了,她们走的是厨房人员专门进出的偏门。
“哟,这不是大夫人的丫鬟春喜吗?原来今天她要被发卖呀。”
“春喜被发卖了?不知道她的卖身价是多少。”
“大夫人为什么要发卖她?她是她的陪嫁丫鬟,配给小厮继续放在院子里用好了。”
“她已经破相了,转卖价应该不高。”
……
一路走来,御史府看到的仆人议论纷纷。有人认识这两个长年做人口买卖的牙婆,便询问春喜的卖身价。
一个牙婆道:“这个丫鬟十六岁,处-女身,签的又是死契,按行价钱出售要四十纹银,不过她破了相,所以只值三十几两银子。”
三十几两
春喜眼神顿时黯淡了。春丽姐给她的包裹很沉,里面肯定藏了银两,可是绝对没有三十几两。
被两个婆子拖着踏出厨房附近的偏门,春喜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泪眼朦胧。一年前,她随着小姐进入御史府便再也没有踏出御史府半步,现在出来了,居然是被转卖,而且卖身价比她七岁时被卖进黄林知府时高出了十多两纹银。
定定神,春喜文质彬彬地问道:“两位大婶好,请问我家小姐在转卖我的时候是不是另外有吩咐了?”
春喜右手边的牙婆淡淡道:“你没有必要知道,你的死契在我们手中,任由我们买卖。”说着,她和另一个牙婆拖着春喜走,不想在这里耽搁时间。
春喜绝望地猜测道:“我家小姐是不是吩咐你们将我卖进青楼?我已经破相了,青楼老鸨是不会买我的。”她不介意再找个东西在脸上划一道口子的。
“青楼常有达官贵人风流才子进出,里面的姑娘个个美丽温柔,会吟诗作画,精通琴棋,擅长伺候男人。你不仅年纪大了,还破了相,岂有资格被卖去那儿?我们会把你转卖到外地的低级窑子里去伺候最下等的脚夫屠夫。”
春喜左手边的牙婆道,“快点走,我们还要赶路。”官夫人还是要名声的,怎么可能允许出现将自己丫鬟发卖进青楼的传闻?只是这位官夫人只想着惩罚这丫鬟,忘记封住这丫鬟的嘴了。既然这位官夫人自己忘了,她们也不会提醒,因为一个有残疾的丫鬟怎么也比不上一个健康完整的丫鬟好脱手。
最下等的窑子?小姐该有多痛恨她?
走到人来人往的街上,绝望春喜用力拖住两个牙婆试探道:“两位大婶,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可不可以可怜我,将我买到别处去?卖给人家做丫鬟做续弦都行。”千万别把她推入火坑!
春喜右手边的牙婆道:“卖你的人是官家夫人,她吩咐我们这样做,我们也不好违背她的意思。”
春喜立刻道:“官家夫人以后又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把我卖进窑子呢?求求你们,大发慈悲,别将我卖去哪种地方。”
春喜右手边的牙婆摇头叹气道:“我们吃的就是这行饭,哪能违背主顾的意思。姑娘,你死心吧。”
春喜破釜沉舟地赌博道:“两位大婶,如果除了你们之前开口的三十几两银钱,我另外给你们一些,你们愿不愿意将我卖到别处去?”
两位牙婆很是意外,问道:“你有钱?”签了卖身死契的丫鬟是没有月钱的,她们唯一的体己钱就是主人过年过节给的一些赏钱。
“你们愿不愿意?愿意,等你们把我卖给普通人,我另外送你们钱。”春喜急切道,眼睛看看四周,这里车水马龙。
两个牙婆放开手仔细打量春喜,然后道:“你的钱在哪儿?”
春喜道:“你们把我卖给普通人,我就告诉你钱在哪儿。”
两个牙婆四目相望,一使眼色。其中一个立刻伸手道:“把你的包裹递过来给我看看。”
春喜的脸微变,强自镇定道:“钱我放在别处了。”
“撒谎,你是个后院的丫鬟,你一年半载也出不了御史府,如果放在你丫鬟房中就不可能再拿出来了。”那牙婆道,立刻动手抢春喜身上的包袱。
这是春丽给春喜的最后一点心意,也是春喜目前唯一的财产,春喜哪里肯放手,立刻道:“不要抢我的东西。”她拼命保护自己包袱。
另一个牙婆见状立刻上前帮忙抢。她们比平日里只做端茶送水铺床叠被工作的春喜力气大很多,而且春喜膝盖小腿还痛着,根本抢不过她们。
“哗啦”,她的包袱被抢散,里面几件抹胸亵裤、一些散碎银两和一只缠枝纹银手镯掉了出来。
“抢钱啦,抢钱啦~~”春喜见抢不过两个牙婆,立刻不够颜面大声喊叫。
“闭嘴,贱人。”第一个动手的牙婆举起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打去,“啪”一声响后,春喜被打得踉跄两步摔倒在地,白皙的左脸颊立刻红肿起来。
她们这边情景,立刻有人围了上来。他们中亲眼看到牙婆抢少女包袱的立刻叫起来,“强盗呀,两个老妈子抢人家小姑娘的钱。”地上散了几件颜色比较青嫩的抹胸,一件嫩黄色抹胸里还裹着两角碎银子,谁看都知道这些都是少女的。
“看什么看?这个丫头是签了卖身死契的,她哪有资格拥有钱财?”第二个牙婆气势汹汹道,第一个动手的牙婆忙不迭地弯腰捡银子。
倒地的春喜咬着牙,一脸的绝望。
“咦,你不是春喜丫头吗?大夫人把你发卖了?”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春喜猛地抬头,就看到一个见过两三回面的年轻妇人和一个有点印象的男子快步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