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从白花花的面粉堆里探出脑袋,抓了一把放在案上,把揉好的面团放在上面,用擀面杖擀成薄饼,再平铺开撒上颗粒较粗一点的米面,防止擀好的面饼粘连,然后叠起来开始用刀切。
好的面条细长且不断,有的一个针孔能穿进十几二十几根去,沈青的技术已经算是很好了,虽然这次做的估计穿不进去,但面条还是好吃最重要了。这样想着,他笑了一下,转身又投入了辛勤劳动中,他把切好的面条放进锅里,加上事先准备的配料细细熬煮,另一只锅里油已热好,沈青拿一个鸡蛋磕进碗里,打匀,倒进锅里摊成一张厚薄适中的蛋饼,色泽金黄,取出来后切成蛋丝,再配上葱段,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就此诞生。做面条有擀、抻、切、削、揪,压等多种方法,但沈青还是喜欢用切的,来体现自己精湛的刀功。汤底很清面条像朵花一样盛开在里面,香味随着缓缓冒出的热气弥散在空气中。
祀月一直都是一个特别难伺候的人,嘴巴刁得很,吃饭要先入眼再入嘴。沈青想,如果他当初没有碰到自己的话,肯定在就饿死在哪个荒郊野岭上了。他身边从来不缺好厨子,他常吃的也寥寥不过十几道。沈青做面条,在全国各地辗转学了二十年,他第一次吃的时候还扔了一句“比起你师傅来还是有差距”,虽然这么说,他仍是吃他做的面条吃了近十年。每次沈青做面,都有一种“风萧萧兮面粉寒,鸡蛋一去夕不复返”的气势。
他盛好面条端出去,碗底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祀月斜倚在榻上,衣角有些长,垂落到地面上,四周繁冗的装饰因为他的点缀而变得明亮,手上的烟枪轻晃,青烟模糊了他淡然的视线。
即使很讨厌,他还是把四周摆弄得像皇宫一样。
沈青稍微走近了些,细细端详着,他的眉眼,恍若隔世。依稀记得那日那人怀抱中少年睡颜的安详。
小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十年前,皇上突然驾崩,本是由太子东方千月即位,但不知发生了什么,新的皇帝变成了他的舅舅叶弥生,而他本人,有的说是被烧死,有的说是被毒死。混乱中,他的弟弟,当时最负盛名的王爷东方祀月也不知去向。
十年前,祀月十五岁。
父皇在位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外族大举入侵,战乱四起,父皇御驾亲征,带了名为“赤合”的双剑,几经波折终于平定。后来,从来不信神拜佛的父皇不知着了什么道,听了一个瞎子的话,在燕山脚下,正对着宫门修建了一座降龙台,耗费了三年时间,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祀月降生在那台上。
那日母后突然兴致大发,嚷着要去那降龙台,父皇拗不过她,只好差人小心翼翼的送了去。当时她已经九个多月的身子,折腾了半天,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下车脚一沾地,就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那天晚上,出现了千百年不一见的“天狗食月”。
父皇赶到时,母后已经断了气,几个宫女和太监在旁边哭哭啼啼的,有个宫女怀抱里抱着一个婴孩,用衣物裹着,安安静静的咬着自己的手指头,不哭不闹。父皇接过来,那小子水灵水灵的,鲜红的发色直扎人眼。
天边的月亮出奇的圆,周围一圈散发出红色的光,中间的空洞越来越大,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仿佛永远不会有黎明。
母后的死是父皇心上的一颗刺。那天的事,在宫中也从没有人提起,那个孩子聪慧过人,十分乖巧,很讨人喜欢。他从小没有母亲,宫里嫔妃也少,所以父皇和哥哥经常抽出时间按来陪他。他自小习武识字,身手矫健明事理,很小年纪就能独挡一面。
自他销声匿迹后不久,在众山头之间有一个名号逐渐响亮起来——京城叶家。有叶弥生、沈青、陆不圆、苏年、云旭、云小六七人。
沈青曾经问过他,明明是一个很讨厌的人,可为什么又要用他的名字?祀月抬头,看着沈青的眼睛:“叶弥生是一个恶人,总有一天,东方祀月回归,杀了他,成为英雄,成为新的皇上。”
他说得很坚定,就像那天,他哥哥对着怀里的少年说;
“相信他。”
沈青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接过了那孩子,但那天,真的有一种东西,触动了他。
独自一人游走世间的自己,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自从那天他重新回到地面上,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五百年。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看到母亲的送葬队伍,他也只能躲到一边去,躲到一边哭。
世人都知道,自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