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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规模不大,来参加景书昀婚礼的人并不多。
双方父母、走得近的亲戚,再有三五好友,甚至连教堂的座椅都塞不满。
景父对此颇有微词,但景书昀早已过了对于他言听计从的年龄。他不想让自己的私生活暴露在外人好奇八卦的目光中,而他的未婚妻在此事上同他持有相同观点,笑颜如花的花了几个小时,搞定了两方不在少数的长辈。
临近婚礼开始的时间,景书昀站在镜前整理服装,唐逸一身正式礼服,默默观察他半晌,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景书昀奇怪地瞥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离开镜前,走到角落的沙发椅上,点了一只烟。
“其实你应该告诉他的。”
唐逸挨着他坐下,叠起长腿:“毕竟时间不短了,你要结束,给张请帖,他那么忙,也不一定有时间过来。以后再见面,也不至于太尴尬。”
“我倒不晓得唐公子原来这么温柔体贴。”景书昀吐出一口烟雾,享受最后的片刻宁静,薄唇浅笑,“怪不得那些被你抛弃的,还总是念念不忘,抓住一切机会想要旧情重燃。”
“别转移话题。”唐逸不满地斜他一眼,“做做样子别说你不会,我只是觉得你这次跌得有点深,怕你以后后悔,好心提醒,尽尽朋友之责。”
景书昀没再接话,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见。他轻弹烟灰,沉默几秒后再开口,语调十分平静,还带着些疏离与冷漠:
“一段老板与明星的包养关系,也就那样了。玩够了,该收心了。”
唐逸知道多说无益,只得拿起手边酒杯:“那我提前祝你回归正途了。”
景书昀将香烟夹在食指,举起酒杯,轻碰一下,咽下淡黄色的酒液。
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或者说撞开更为合适,景书吟顶着一头乱发,气势汹汹地朝景书昀走来,年轻英俊的脸蛋上一派凝重与严肃。
他看到了唐逸,无声地盯着他好几秒,后者只好摸摸鼻子,识趣地退开两步,关门离去。
“你去哪里了?”景书昀皱起眉头打量对方的仪表,语气有些不满,“苏姨找了你好久,差点就报警报失踪了。”
“哥——”景书吟低声叫他,双眼看过来,凝重严肃破了裂缝,里面钻出些许哀求与希冀:“你这婚能不结了么?”
“你什么意思?”景书昀沉下脸。
“现在取消还来得及。”景书吟咬牙,吸了口气,“媒体还不知道消息,家里人我会帮忙安抚,撑过这一关,你们还跟以前一样……”
“闭嘴!”景书昀冷喝一声,长眸冷冽,目光如电。
景书吟低下头,握起拳头。
景父对二儿子疼爱至极,平日连重话都不会多说一句。但景书昀却对这个弟弟不假辞色,充分将长兄如父的严厉角色扮演到底,十几年的积威,让景书吟多数时见了他就跟老鼠撞见猫,乖顺低调到判若两人的地步。
可现在,显然内心的情绪占据了上风,景书吟瞪视着地板,声音像从喉间挤出来似的,又干又哑:“哥,你真的要和那女的结婚么?你们才认识三个月!该死的,才三个月!”
他猛地抬头,红着双眼狠狠瞪着他,几乎要在景书昀脸上烧出个洞来:“你和秦大哥已经十年了!十年了啊哥!就算再无情的人也该被捂热了吧?!可你一转眼就要瞒着他跟这个女的结婚?!我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
“……我没有瞒他。”景书昀干巴巴地说道,他转过身,走到窗户前,“我只是没有邀请他。”
年轻人楞了一下,随即更加愤怒地冲着他的背影低吼:“你就是个混蛋!”
“你出去吧,收拾一下,待会按时参加婚礼。”景书昀没有回头,暖阳穿过玻璃窗,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五官塑造的更加立体,也更加冷漠无情。
“……”高大的青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喉咙动了动,最终狠狠踹了一把面前的椅子,摔门而去。
“——好!你要和她结婚,随你的便!但你别想我出席!我马上就走,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哥!”
灰尘在阳光里舞动,景书昀转过身来,看向紧闭的小门,牵了牵嘴角,眼神晦暗,笑容苦涩。
秦霆,看来这十年,你也并非一无所得。
婚礼进行的很顺利,一点也没有因为新郎这边少了一名宾客,而出现什么麻烦。牧师致辞,交换誓言,互戴戒指。身着白色婚纱的赵姝萱终于有点女人的柔美,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头,将两人的面孔同时映在镜头之内。
不过这个热度只持续了几个小时,致辞、切蛋糕、跳舞、抛花,又闹腾了一会,到了自由交流时间,看到没人注意自己,新娘拉着景书昀躲到一处角落,让他帮自己脱下婚纱,露出里面的贴身短裙。
景书昀哭笑不得的看她急急忙忙穿上夹克外套扯去白纱扎起长发,难得一见的慌乱,心情好了那么一点:“这次我该编什么借口?”
“拉肚子,感冒,发烧之类,你看着办啊。”赵姝萱随口答道,“今个这日子,我得早点去见我家宝贝,晚了她又会胡思乱想了。”
“你没听人说过,”景书昀刻意板起脸,盯着她的背影,“晒甜蜜分得快这句话吗?”
“滚你的!”赵姝萱不满。
等她换好衣服过来时,景书昀正双手插兜看着海岸,身材修长,姿态完美。赵姝萱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末了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认真道:“如果我喜欢男人就好了,有这样一个完美的老公,天下女人都要嫉恨死我了。”
“如果我喜欢女人……”景书昀顿了一下,在她期待的眼神中,补充道,“绝不会选你这样的。”
“滚滚滚!”赵姝萱一脸嫌弃地拍开他的脸,晃着车钥匙,将自己的爱车从树林里的藏匿点推了出来,长腿一伸,握上车把,朝他挥了挥手,发动引擎,沿着树林间的小路跑了。
跟赵姝萱在一起,景书昀心情难有不好的时候。这妹子外人面前开朗活泼美艳动人,在他面前没心没肺直来直去,行事作风都十足爷们。两人相亲相到最后变成了哥们,而在景书昀偶然撞到她在楼梯压着另一个妹子激烈舌吻后,他们的关系又多了一层独属于圈内人的亲密和信任。赵姝萱特想要个孩子,更厌烦了家里人无穷无尽的逼婚,景书昀是她们两人几乎完美的选择,可和她们不同,景大少景总裁实权在握风头正劲,家里那点压力他根本不以为然。她原本只是试探性的提出那个建议,却没想到隔了大半个月,对方居然答应了。
赵姝萱开心得不得了,跳起来捧着他的脸就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而秦霆正好在那个时候推门而进,看到两人怔了一下,低声说了句打扰,转身就走得无影无踪。
这不是秦霆第一次看到赵姝萱。景书昀没刻意避着,认识她没一个月,公司上下都知道他交了“女朋友”,秦霆撞到了好几回,但每次的反应都差不多,刚开始还有点在意,后面竟慢慢的习惯甚至到了漠然的地步。
景书昀感觉自己的心无声地裂成了一片一片,他多少年来从未敢问出口的问题,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他选择了一种极端的反击。
但他忘了,另一人从来都不会如他想象的那般出牌。
景书昀没什么心情应付客人,自己一个人躲到没什么人的地方抽烟。远远地能听见苏世香尖锐的高叫——被景父按捺了半晌,她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嚷嚷着要报警解救她被绑架的心肝宝贝。景良云安慰着她,再一次重复景书吟临时有事离开的事实,一向从不离口的规矩自动避开了景书吟这种行为的粗鲁无礼。赵姝萱的父母温文尔雅地和集团高层低声交谈着最近的国际经济形势,言语间颇有些独特的见解,充分显露出赵氏财阀教育儿女的名声名副其实。
阳光很好,碧海蓝天的景色非常优美,景书昀不知道自己喝了几瓶酒,站起来的时候有些晕。他沿着海岸线走了一会,海风尤其舒适,哗啦哗啦的海浪声让他觉得其实今天也没那么糟糕。
松软的沙子毁了他的皮鞋和长裤,景书昀毫不在意,依旧步伐散漫,微有些慵懒地往回走。
接近宴会地的时候,有人在斜后方叫了他一声。
“总裁。”
简简单单两个字,景书昀却觉得遥远的像是隔了好几个世纪。
他僵硬着身体,隔了好一会,才转过身,看到了他等了一天的人。
他们都以为秦霆不知道他要结婚,最起码不知道准确的时间地点,但当他站在这儿,就说明他亲手写请柬时,这人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漠不关心,甚至一眼都没多瞧。
近半个月没见,他看上去精神不太好。一样斜飞锐利的剑眉、深沉幽深的黑眸、高挺硬直的鼻梁和略带几分薄情的嘴唇,却多了几分颓废与沧桑。他穿得很正式,符合婚礼上男士的着装要求。手工定制的西装将他的身体线条衬托的更加完美,宽肩窄臀,长腿细腰,随便站在那里都是一张堪称绝色的照片。海风吹过,细碎的额发滑落他的额头,他却像没有察觉,只是直直地站着,静静地望着景书昀。
“恭喜您,新婚快乐!”
他远远地举起手里端着的酒杯,嘴唇微微翕动,表情恰到好处,不过分疏离,也不过分热络,礼仪周到,风度翩翩,滴水不漏。
“谢谢。”
景书昀微微点头,微微扬起唇角,无波无澜,从他身边毫不停留地走过。
粉饰太平,对景书昀来说简单的如呼吸一样自然;隐藏情绪,对秦天王来说也十分稀松平常。
景书昀恨透了他这一点。
“砰”的一声,枪声突然响起。
在那之前,景书昀耳边只模模糊糊捕捉到一声“小心”,下一刻,他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踉跄几下,跪倒在地。
碧蓝隽永的天际、散落在地的花束、掉落破碎的玻璃杯,慌乱尖叫的人群、吵吵嚷嚷的各种杂声,构成了模糊虚幻的背景。
景书昀缓缓地回过身去,看到刚刚还对着自己举杯、贺喜的男人,就那样慢慢地倒下,眼神一点点涣散,胸口漫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
撕心裂肺的剧痛将他撕裂开来,他几乎窒息,胸腔仿佛一瞬被什么掏空,什么都没有,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触摸上秦霆苍白的面孔,看着他嘴唇微微翕动,然后慢慢地闭合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