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知远开车回到省人民医院住院部楼下,上去隔着门看了一眼卜晴,见她已经睡下,遂闷闷回到车里发呆。
无聊中,他想起初回国那会,爷爷让自己看的光盘,随手打开副驾座的储物箱拿出来。看样子像是自己找人刻的,光盘名称上的日期是奶奶去世前一个月。
他拿着光盘,胸口莫名有些堵。打开之后开始的镜头特别晃,过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先出境的是爷爷,接着是奶奶卧房,最后面是卜晴从床上把奶奶抱上轮椅,让她对着镜头说话。
母亲走了之后,他整个少年时代的记忆里,全是爷爷、奶奶,不论是家长会还是野餐郊游,凡是爷爷、奶奶可以参加的,几乎从未落下。
视频里,奶奶说话的声音很细,很模糊,大概是因为情绪太激动,卜晴几次握住她的手,温柔安抚。像似从天堂传来的呓语之声,此刻在俞知远听来,却异常清晰。
他已经不记得接到奶奶病危电话时的心情,但他永远无法忘记,因为中途出车祸而误机,最终滞留在异国他乡的机场时的绝望。他那么爱她,可是却来不及看上最后一眼。
视频还在继续,俞知远双手抱着头,痛苦不堪的闭上了眼,喉咙里堵到气都喘不上来。
“奶奶,知远一定会看见的,他很快就会回来。”卜晴从视频里传出来的的声音很轻,似乎还带着一丝哽咽。俞知远心头微震,倏然睁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小小的屏幕……
驱车回翠庭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脑子从未像今天这般纷乱。从视频里可以看得出来,卜晴和自己结婚的这两年,的确是真心真意的照顾着奶奶,甚至比两个姑姑还要尽心。
从她起诉自己至今,将近4个月的时间,他对她说不上有多了解,可心底最初的愤恨,已经发生了质变。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变得让他有些沉迷其中。
这种沉迷,无关愤恨。
第二天俞知远有个会议要开,他早早到了单位,准备开会用的资料。钟碧霄在叙利亚受重伤昏迷后,一直留在北京协和医院治疗。单位这边原本另外安排了个助手,他一看又是个小姑娘,索性拒绝了。
碰上一个都理不清,他实在没有功夫应付。开完会将近中午,他去单位食堂随便吃了些东西,尔后驾车赶往省人民医院。
卜晴不在病房里,只有苗大姐在打扫卫生。俞知远问了下昨晚后半夜的情况,随意坐到病房里的沙发上。苗大姐沉默的收拾干净医用床头柜,自顾嘟囔着说卜晴回单位去了,可能还得过一阵才回来挂水。
回单位?俞知远皱了皱眉,低头看一眼腕表随即起身出了病房。
她的手臂伤的不是太严重,但只住了一晚上就从医院溜走,根本就是拿自己的健康在开玩笑。不管她用什么理由说服医生,等他接到人,一定要投诉。
省人民医院与保育院南门离得不远,俞知远为了赶时间,走的是近路,所以没用上几分钟就到了门外。值班的保安师傅一听他是来找卜晴的,态度淡漠的让他先登记了才能进去。
俞知远抓过笔和登记簿,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在关系那一栏几乎没怎么思考的,就填下了丈夫二字。登记完,他把东西放回去,才注意到上次来找卜晴也是被这个师傅刁难。
还真能收买人心!俞知远摇了下头飞快往教学楼的方向跑。进了操场,一个个小毛头排成长队,跟着老师去寝室午睡,他飞快扫了一遍,没看见卜晴立刻掉头往食堂走去。
他小时候就在这里上的幼儿园,几十年过去,除了重建过原来的教学楼和食堂,里面的格局基本没有变。来到食堂用餐区,卜晴果然坐在几个同事中间,见到他脸色顿时变了变。
“我喂你吃?”俞知远旁若无人的去搬了张椅子过来,气势凛然的坐到她身边。
卜晴被嘴里的汤呛到,表情痛苦地猛咳了几下,低声骂道:“俞知远,你疯了!?”
俞知远没理会她,而是换上笑脸扭头跟桌上的其他老师,大方做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卜老师的前夫,非常感谢你们帮忙照顾她。”
“卜老师,你们夫妻慢慢聊……”其他几位老师表情奇怪的来回看了他俩几眼,识趣的挪去了另外的桌子。
卜晴看着同事们意味深长的笑容,脸上瞬间跟火烧一般,哪里还吃得下。怏怏去洗了碗放回消毒柜,她自说自话的跟同事道别后,逃似的离开食堂。
她的同志前夫……争取性福权!卜晴默念着几日来盘桓脑中的字眼,真恨不得一脚将俞知远踹进没放水的泳池,好让他脑子清醒清醒。
一前一后出到南门外,俞知远见她还要走,当即几步追上去拦住去路:“上车,我送你回医院。”
卜晴斜他一眼,不理不睬的从他身边拐过去:“我自己会回去。”
俞知远压下猛蹿起来的火气,再次追上去拽住她完好的那只胳膊:“再动我就抱你上去!”
“你有病是吧?”卜晴破口大骂,梗着脖子没动。
俞知远余光瞥见刚才在食堂吃饭的几位老师已经出来,当即打横将她抱起来,几步走回车边开了后座门硬将她塞进去。
卜晴左手不能动,小脸黑成墨汁样,等他一上车便接着骂。因为没胆子提那篇报道的事,她骂来骂去,都是不痛不痒的那几句。
俞知远没听见一样,随便她骂,掉好车头还好心的递了瓶水过去,示意她润喉。
卜晴郁猝到不行,干脆闭了嘴一个字都不说。
回到医院,俞知远押着她去病房,回头去找主治医生算账。卜晴不知他之前来过,躺下就开始数落苗大姐,说她不该背着自己胡乱联系人。
苗大姐陪着笑等她气消了,叹气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顺便说了上次在脑科医院,俞知远为了让她奶奶好好养病,私下付了钱安排其他病人去高科病房的事。
卜晴大吃一惊,有些生气的问她为何不早说。苗大姐嗫嚅半天,说收了俞知远的钱,这次也是他专程打电话联系,出了两倍的高价请自己过来帮忙。
黄鼠狼给鸡拜年,俞知远背后搞这么动作,目的不外乎让自己把多拿的钱吐出来。卜晴气呼呼的想了一会,扯过被子把头蒙住。
按照她起诉的要求,半套复式房的市价是一百二十万左右,俞知远的年薪大概在百万。钟碧霄拉她去法院转账那天,通过法院的账户直接转了四百万,等于说她其实多得了两百万。
当时因为心里存疑,她就没和彭小佳说确切的数目,也没料到后面事情变成这样。因为这多出来的钱,她和彭小佳10年的友谊即将不保,还要被俞知远骚扰……
还钱的话只剩两百万,自己按揭买房、装修一百万足够。将来卜朗若是留在北京,余下的钱可能不够买房交首付,不过总比一文不名强。卜晴思来想去,决定把钱吐出来,就算挽回不了友谊至少还能图个清静。
主意打定,她掀开被子使劲挪着身子坐起来。
俞知远走后就再没回过病房,害她打了一遍又一遍的腹稿。卜晴昨晚疼的没怎么睡,早上去单位又忙个不停,躺了一阵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7点多,病房里的灯已经打开,光线惨白。窗外的天全黑了,彭小佳没来,苗大姐趴在沙发头那打盹。
卜晴嗓子有些哑,她咳了几声,叫醒苗大姐帮自己倒水。
吃过晚饭,她靠在床头坐了一阵,嫌坐着左手臂又不舒服,只好躺平了给卜朗打电话,给李婶婶打电话。两个电话打完,时间还早,而她了无睡意。
昨晚她本想让彭小佳给自己送衣服过来,谁知打过去手机已经关机。今天早上没上班之前又打了一次,她没接。卜晴着急去班上和梁老师却定迎新晚会的节目,早上没来得及回去拿衣服。
所以她现在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那件被磨破了的外套,里面的衣服袖子已经剪掉,不比外面的好多少。无奈,她只好再次先给彭小佳发信息,然后打过去。
电话无人接听……兴许拉了黑名单也不一定,卜晴情绪低落的挂断,鼻子一酸,没来由的湿了眼眶。
隔天是周末,卜晴的班排在下午。她迷迷糊糊的躺了一晚上,早上醒过来就想回去拿衣服换,但医生说什么都不同意她离开医院,口气严厉的跟吃了火药没两样。
熬到8点多,苗大姐买了早餐带过来,卜晴没辙只好拿了钱,麻烦她去帮自己买两身换洗的衣服。苗大姐起先不愿意去,怕自己买的不合意,后来见卜晴身上的衣服都有味了,这才勉强答应。
她刚出了住院部大楼,正好碰见俞知远从车上下来,于是马上跑过去说卜晴没衣服换的事。
俞知远沉吟一阵,说:“这样,衣服我去买,然后您给她送上去。”
苗大姐高兴得连连点头:“好好好……”
俞知远习惯性往楼上瞥了眼,若有所思的回到车上。
买衣服,女人穿的,里外里都买……真是个头疼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