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刚进院门,见萧禛与邵素并肩站在一起,神态亲密,迟疑了下,走上前来,正要拱手作礼,忽见邵素快步走上来,与他紧紧靠在一起,抿嘴笑道:“谢郎,还不拜见大将军……”
“谢郎?”谢林脸上变色,迅疾恍悟,微微一笑,道:“大将军光临寒舍,荣幸之至。”
“哦……”萧禛望着站在谢林身边的邵素,眼睛发出杀人的眸光。
邵素恍然未见,只是向谢林盈盈笑道:“你今儿来的倒是早,怎么,衙门无事?”那熟谙的语气,仿佛在家翘首等待的娇妻,温润里带着淡淡的亲昵无间。
萧禛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谢林望了望邵素,又看了看萧禛,笑得越发意味深长,道:“正是呢,现在清闲了,衙门里没事,我挂念着你们,所以早早过来了。”
“阿爹……”谢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扑倒谢林怀里,“哇哇”大叫道:“阿爹,我跟义父去打鸟了,他好厉害,一个石子就能把鸟儿大打下来哩……”
谢林抚摸着女儿的发髻,道:“净淘气,跟夫子学了什么,一会儿子要背给我听。”
“好。”谢蕴嘟起小嘴,扭着谢林的衣襟,道“阿爹,这次给我带什么好物件?”
谢林拍了拍谢蕴的头,道“今儿走的急,下次吧。”
“哼,阿爹心里都是弟弟,都把女儿忘记了。”谢蕴扬着小脸,哭兮兮道:“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哦……”
这话说得三人一愣,谢林脸色微变,呵斥道:“蕴儿,越来越不成话了。”
“哦……”谢蕴的眼睛叽里咕噜转了转,正要说话,见张嬷嬷走过来,对邵素道:“夫子,宴席都备下了,请大将军,老爷上席。”
邵素笑着对谢林道:“一家子吃了饭再说话。”抬头对萧禛道:“大将,请。”
萧禛见她对自己与谢林那泾渭分明的摸样,脸色仿佛冻僵了般,冷冷地望着邵素,邵素见他不动身,向后退了一步,道:“大将军不肯赏光?”说着,回头道:“谢郎,大将军不肯赏光哩。”
谢林忙走了回来,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大将军,请。”他乃天子重臣,萧禛军功再高,也不会当众不给脸,沉着脸走了进去。
张嬷嬷随后跟了过来,低声道:“夫子,没事吧……”
邵素抬头望着萧禛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道:“没事,嬷嬷别担心。”顿了顿又道:“一会儿子吃晚饭,可能会赏月,你筹备一下,不要太多人伺候,蕴儿……”
“我明白。”张嬷嬷会意。
邵素点了点头,快步进了内庭,宴席是早早备下了,虽然算不得有多丰富,却水陆俱备,野味十足,谢林请萧禛做了首座,自己做了上首,本以为邵素会去做下首,却见她走挨着自己坐了下来。
眼望着萧禛那越来越僵硬的面容,心下不免踌躇,他已知晓邵素与萧禛的瓜葛,看邵素的意思,似乎是……可是……
正犹豫间,谢蕴坐了过来,道:“阿爹,你夹给我吃……”
谢林暗笑鬼精灵,抚摸着谢蕴的发髻,拾起筷子,道:“大将军,请……”
萧禛微微颔首,一言不发,吃了起来。
邵素也吃了起来,只是吃的十分慢,不适给谢蕴夹菜,又与谢林话了几句家常,他们这些年相处,早如亲人般亲近,因此说起话毫不露破绽,真真宛如夫妻般,把萧禛吃得十分难受,忽然放下了筷子,道:“谢尚书,虽然我认了蕴儿做义女,不过有些话还是想与你说……”
谢林与邵素互相了一眼,邵素忽然道:“大将军,不管有什么,先吃完再说,蕴儿一会儿子还要去做功课呢。”
萧禛听了这话,“嗯”了一声,又拿起了筷子。
守着一座冰寒之极的瘟神,大家都吃得不痛快,连谢蕴也看出了气氛的僵硬,只是这是大人们的事情,她再机灵也想不出破解的法子,听夫子的意思让她吃完就走,只得乖乖得把肚子填饱了,又揣了许多好吃的给邵沥,蹦蹦跳跳作别而去。
一时撤了席子,邵素请两人去了听雨轩,萧禛见这里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听谢林道:“素儿,我几日不来,你倒是收拾的越发雅致了。”
邵素笑道:“雅致不敢当,只不过稍不同俗罢了。”
抬头见萧禛一脸不屑,秀眉一挑道:“怎么?大将军不认同?”
“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萧禛说完,挑衅地望着邵素。
邵素不答,请两人在案几前落座,一时张嬷嬷上了茶,见萧禛有话要说的摸样,只得与丫头婆子们回避了,便听萧禛道:“谢兄,你有所不知,这元英是我从前失落多年的娘子。”
谢林与邵素未料他如此直接,都是一怔。
谢林咳咳了两声道:“大将军说笑了。”
“怎么是说笑?”萧禛沉声道:“她叫邵素,乃当年雍王府三小姐,谢兄没听她说过吗?”
谢林这才脸上变色,他确实没听邵素说过,邵素很少谈及过去,先夫的故事,只是一场错爱的离别,朦朦胧胧里只是回忆罢了,萧禛这么一说,却揭开了一场梦的盖子,露出那活生生的现实,硌得他浑身不舒服。
“你……”谢林转头望着邵素,夫子如玉,早就料想她千金身份,却想没想到极贵如此……
邵素不动声色地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如玉的脸上留下一片潋滟,流露出一种素净之极的漠然来。
谢林“哦”了一声,望着萧禛,道:“大将军的意思是……。”
“邵素是我从前的娘子,何况还曾是皇家贵女,你如何待之以外室,便是圣上知道此事,即使不说什么,心里也会不舒服的,我与邵素当年只是一场误会,如今重逢,却是造化弄人。”说着,叹了口气,道:“我想接素儿回去,你看……”话里虽然是商量的语气,语气里却不容置辩。
谢林“嗯”了一声,抬头望着邵素,道:“素儿,你的意思……”
邵素抬起头,笑道:“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说着,侧头对萧禛道:“大将军,这诗也是送给你。”
谢林听了“不如怜取眼前人”的话,深深滴望着萧禛,咳了一声道:“听说大将军夫妻情重,素儿既然已经如此,不如……”
萧禛截住他的话,道:“两回事”,又缓了缓语气道:“我想谢兄这样的人,不会破坏别人破镜重圆的……”
谢林心下踌躇,望着邵素,却见邵素站了起来,走到谢林身边,拉住谢林的手,对萧禛道:“大将军,早上你强逼我还你的债,我答应了的,可如今你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也不放跟你坦言……”
眼见萧禛眼角肌肉突突直跳,那眼眸凌厉得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却也不怕,直视着萧禛道:“我从前做了很多错事,幸得遇到谢郎相救,才到了今日这不田地,他本心想娶我为妻妾,只是因为我自己不愿,才在这里开了漱玉书院。”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那个人已经死了,你却总想替她招魂,其实不管从前如何,如今我只是元英,已经与你是相逢陌路的人,你执念不放是何情理?”
“何况……”眼见萧禛眼眸里的心碎,邵素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深远,道:“我与谢郎心心相印,早已超脱俗人境界,生而有幸,一生有他相伴,此生已别无他愿,大将军富贵满堂,夫妻爱重,要什么有什么,何苦去纠缠一个妇道人家?放了吧。”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把袖子抬起,轻轻割了一刀,一片衣角飘飘落在了案几上,邵素把那衣角推到了萧禛眼前,道:“求大将军放下,求大将军放过,求大将军成全,我相信凭大将军的威望,自然不屑于为难谢郎,为难谢家的。”
她话语说得十分轻快,却十分清晰,翠翠如玉荡漾在这傍晚的空气里,伴着那丝绸的断裂声,显出了人生轻重里的决然。
谢林本心还十分犹豫,听了邵素这话,忽地站了起来,道:“求大将军放过,求大将军成全。”说着,伸手紧紧握着邵素的手。
萧禛望着他们相握的手,只觉肝肠寸裂,脑袋嗡嗡作响,扶着案几怔怔发呆,他铁了心要纠缠到底,让邵素还他情债,独自面对她一个人的时候,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可面对着两个人,他却说不出口了……
欺男霸女,强取豪夺,那是因为他本心里,以为那个女子心里还有他的,如果真的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萧禛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浑身发抖,猛地吸了口气,才道:“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邵素点头接口道:“本来就如此,大将军,这是一场错,我们都全错了,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不能再是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