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温婉心中国忽然浮出一个念头,这世间竟是没有什么首饰衣服来衬托这女子,所以才会如此清静温润,春梅绽雪,霞映澄塘……她乃侯府庶小姐出身,于人事上十分通透,见那女子不说话,忙规规矩矩做了闺中礼仪,道:“夫子好。”
余兰年纪小,在家里一直宠着,倒是有些不懂,可她也知道这里没了隋氏照顾,跟着这位姐姐才妥当,因此也作揖道:‘夫子好。“
话音未落,旁边有个十岁左右的紫衣小姑娘“噗嗤”一笑道:“夫子,这两个倒是有趣的。”正是跟着邵素的谢蕴。
“蕴儿……”邵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可在这种场合调皮。
谢蕴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什么,听邵素忽然张口道:“圯上敬履”。
温婉反应极快,忙接口道“凿壁偷光”
余兰却是要想一会儿子,才能答上来,道“头悬梁锥刺股”
邵素望了望两个小姑娘,点了点头,忽然问温婉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温婉眼珠乱转,心里暗暗叫苦,若是邵素问余兰,自己自然从邵素的脸色上瞧出端倪,可是偏生第一个问自己,怎么说好呢?抬头却见谢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在自己身上打转,脸上似笑非笑,想着邵素方才对谢蕴的神情,咬着嘴唇道:“夫子,我也不瞒你,来这书院主要是为了嫁一门好亲事,我是侯府里的庶女,不上不下的,在这里轮一回说不定能碰上一门好亲。”
话音未落,余兰“咦”了一声,即使她年纪幼小,也知道这种话不能说在表面的,为什么这位十分懂事的温姐姐竟然……也太直白了吧。
“你呢?’邵素面上波澜不惊,淡淡地望着余兰。
“我?”余兰眼珠转了转道:“我是为了跟夫子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余兰在家里已经把这套说辞背得滚瓜烂熟,因此十分流利地说了出来,待她一口气说完,忽听谢蕴“噗嗤”笑道:“很好,背得很好。”
邵素却只是淡淡笑着,望着旁边那婆子道:“李嬷嬷,给两个小主子安排一下住处。”
温婉听了这话,长长吁了口气,知道自己过关了,余兰忖了忖才明白,拍手道:“哇,太好了,可以留下了。”
邵素点了点头,对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笑嘻嘻道:“小主子们跟我来。”说着,领着两个小丫头出了屋子。
一会儿子钗儿走了进来,道:“夫子,已经跟那两位主子的乳娘说好了,银子账目对过了。”
邵素点了点头,道:“也罢了。”说着,回头拍了一下谢蕴道:“你越发没规矩了。”
谢蕴做了个鬼脸,正要张口说什么,忽见张嬷嬷挑帘走了进来,俯身在邵素耳边道:“夫子,那男子醒过来了。”
邵素忖了忖道:“我过去看看。”说着,把帕子塞到袖子里,摸了摸谢蕴的发髻道:“你去看看新来的,初来乍到,必是不安稳的。”
谢蕴撅起小嘴道:“我不要嘛,夫子,我要跟着去看看那个人……”
邵素眼睑微微垂下道:“要知礼”,吓得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道:“夫子,我错了。”说着,拉着钗儿的手道:“走,去瞧瞧新小姐去。”
邵素望着谢蕴在门前消失的背影出了会儿子神,才道:“走吧。”
张嬷嬷跟在邵素背后,道:“夫子,那男子说他叫许立,其他记不得……”
邵素忽然停住脚步,长长的身影倒映在游廊镶纹的扶栏上,映出层层断节,春风佛过,撩起丝丝飘摇,那岁月碾过轮回,转了身竟是蓦然……
“我知道了。”她猛吸一口气又向前走去。
“夫子——”客居院的婆子打开了门,丫头云儿挑了帘子,道:“夫子,那人已经醒了,其他的倒还好,只是有些昏昏涨涨的。”
邵素点了点头,一脚跨进那屋子,见那男子正坐在床榻上,见邵素进来,忙站了起来,一稽到地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这位公子,在我们院子里,所有人都只要叫院主夫子。”云儿开口道,她与这男子相处了几日,比较熟谙,因此先行开口。
“夫子……”男子立时改口,又作了个揖,才直起身子,眼见他一身青布长袍,大约二十七八年纪,面冠如玉,气质儒雅,此时正怔怔地望着邵素,眼眸里仿佛有感慨,却更多是惊艳。
经过了岁月的琢磨,眼前人洗尽铅华,如珠如玉。
“你说,你叫许立?”邵素眯起眼,打量着这男子,墨黑如玉的眼眸深处,掩不住点点涟漪。
“是。”许立点了点头。
“前事都记不得了?”邵素的声音波澜不惊,却无端里含着威压。
“是的,夫子。”许立点了点头,面上纹丝不动,只是眼眸深处闪过光芒。
邵素“哦”了一声,道:“观你气色,倒象个科考的举子,如今春闱在即,大抵遇到了什么事,我这里奉送先生二十两银子,此处离京都不远,先生一路走好。”说着,微微一笑,便要回头吩咐丫头。
许立万万没料到邵素如此反应,呆滞半晌忙双手乱摇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已经被小……夫子所救,如何还能用夫子的银子,这样子吧,我什么都肯干,我愿留下做个小厮,以报答夫子救命之恩。”
此言一出口,屋里人都大吃一惊,要知此人书生打扮,齐朝讲究士农工商,读书人的地位极高,哪里有自贬奴仆的道理?
邵素不答,“哦”了一声,那潋滟溜过许立的面庞,淡淡地映射在地上,声音依然平静如水道:“先生为了报恩,也不举业了?”
那许立脸上一红道:“夫子,我自然是不能放弃举业的,只是……”他低下头,搓了搓手道:“救命之恩若是不报,我心中何安?这二十两银子我也收了,只是以这院子里的厮仆作为偿还,如何?”
邵素抿了嘴,道:“先生这么愿意留在这里?”
许立却出乎意料地点头道:“我想留下,我真的想留下,这里是读书养性的好地方,我平时可以给院子里做些杂务,闲暇之后便读书,如此我心中也安生了,这恩也报了……”
“哦……”邵素嘴角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低垂的眼帘掩盖住那眼眸里的深光,许久许久,答了声“好”。
“夫子……”张嬷嬷忽然出口,逡巡了半晌才道:“夫子,别忘了,这院子里都是些年轻小姐,这……”
“我知道。”邵素很快答道:“许立,你既然非要在考前报恩,这也没什么,只是有一点,没有命令,不许出这个院子,如何?”
许立听到“考前报恩”,脸色一变,盯着邵素的面容,却见那张脸上表情淡淡,黑黑的眼瞳宛如深潭,只在一瞬间流光而过,迅疾便消弭不见在幻海深处。
“好。”许立仿佛反应过来,忙把沉溺在那深潭的眼目收了回来,讪讪道:“夫子,我什么都能做,尽管吩咐。”
“嗯。”邵素也不多话,转头对张嬷嬷道:“这院子里你来安排吧。”
张嬷嬷躬身道:“夫子放心。”
邵素点了点头,转身便要出屋,却听许立叫了一声:“夫子!”
邵素停住身形,慢慢回转过来,眯起眼道:“先生还有什么事?”
许立诺诺着,似乎要说着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只道:“夫子,我见了你,总觉得似曾相识,不知你是否有此感觉?”
邵素睁开眼,那潋滟的眸光在许立脸上又转了一圈,笑道:“先生记得什么时候识得我的?”
许立的脸“腾”地红了,又是一白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我想……”纠结半日,终于没把话说出来。
张嬷嬷皱了眉头,悄声道:“夫子,走吧。”
“嗯。”邵素不再理会,转身出了屋子,走出垂花门,绕过影壁,刚刚转过穿堂,却听张嬷嬷道:“夫子,来者不善。”
“哦……”邵素放慢了脚步,捏着沿路的花枝,向前走去,听张嬷嬷又道:“此人直冲夫子而来,夫子为何要留下他?”
“恩。”邵素顿了顿道:“多派几个婆子看着那院子,不要让他轻易出院子的好,至于为什么留下他,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件事罢了。”说着,忽然停住身形,道:“那云儿……”
“云儿是靠得住的。”张嬷嬷立时接口。
邵素点了点头,道:“这就好,多盯着些,但不要出手。”
张嬷嬷低低答了声“是”,顿了顿,又道:“夫子,今儿来的那两个,一个是兵部侍郎家的嫡女,一个则是三等侯府里的庶女。”
“恩。”邵素只淡淡答应一声,仿佛浑不在意。
“那乳娘隋氏献了块海南玉,只是被钗儿给推了。”
“嗯。”邵素答应着,忽然笑道:“钗儿这丫头竟越发出息了。”
张嬷嬷也是一笑道:“夫子这么夸她,可不知道李嬷嬷对她多怒哩,每次考校,都是让这丫头心软搅黄了。”
“哦。”邵素答应着,忽然道:“你去跟蕴儿说,让她少欺负新人,这孩子……越来越不成话了。”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精心培育的弟子,精是精了,竟是精过了头,简直……
张嬷嬷笑道:“夫子对她太严苛了,蕴儿才没心思欺负那两个小丫头,如今跟那她全身心对付另外一个小丫头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