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两个对望一眼,邵盈道:“那婆子还说了什么?”蕊儿直直望着小姐,摇了摇头道“打听不出来了。”邵盈看她的面无异色,知晓应不是坏事,点了点头对邵素道:“走吧,三妹妹。”说着,携着邵素的手一起出了园子,带着三四个丫头婆子一起向福安苑走去。
“二姐姐……”邵素想起自己那徐家婚事的传言,老太太恁地会找她们一起过去,若是徐家有人来找,岂非让邵盈十分尴尬?忽然又想到婚事只是传言,不确定之下,胡乱安慰更是不妥,又戛然而止。
“怎么了?”邵盈侧头问道。
“哦……没什么……我在想老太太到底找我们什么事?”邵素慌慌张张答道。
邵盈“哦”了一声,眼眸一闪,笑道:“去了就知道了。”——她可不像邵素那般幼稚,这婚事传言的起因,不过是因为王妃亲自看望了一次庶女,可若是真的定下了,按照沈氏那急性子恐怕现在正在聘礼呢,如此牵牵绊绊,只能是徐家心意根本未定!
邵盈的笑越发深了,十几岁的年纪,那笑容便融入了眼眸深处的潭水,却在不见底处晃动着微微的优越感——若是她换做邵素,院子里有谁敢传这种谣言,见一个打死一个的!
因为这是对小姐最不利的一种传言,成不成在两可之间,成了万事俱休,不成便是笑话一则,以后说亲的时候,婆家若是知晓了,狠心能退亲,不狠心的嫁过去也失了体面,而这位三妹妹的手下人唯恐天下不知,在王府里到处嚷嚷,不仅糊弄了众人,似乎也把自己糊弄了过去,今日见她语气,似乎也确定徐家定下了她……
邵盈忽然叹了口气,从前不把三丫头看成对手,因此也没觉得什么大不好处,如今一起抢亲事,却看出这位妹妹的各种愚蠢,简直……都不晓得她怎么在这大宅院活到现在!
正忖度间,已经走到了福安苑,婆子在外面传唤道:“二小姐,三小姐。”姐妹两个进了垂花门,见邵母的大丫头银儿大帘子,笑着道:“快进来,老太太夫人都在哪儿等呢。”
邵盈微微一愣,她是心细的,银儿平日对她们这些庶女虽然也不算差,也只是面上情儿,今日这笑容……也太热情了吧。心中忽然生了警惕,面上却不显,只微笑着对银儿道:“劳烦姐姐了。”——老太太的院子的大丫头,都是八风不动的主子,谁也买不起,邵盈对这类下人只有敬而远之。
邵素却浑然未觉,只笑着点点头,与邵盈一起进了屋,见满屋里的花红柳绿,忙与邵盈一起向邵母、沈氏、徐氏见礼。
邵母今日似乎格外高兴,对两个庶孙道:“罢了,罢了,不许这么多礼,我听那张婆子说,她在天澜园子里找到的你们?”
邵盈笑着答了声“是”,顿了顿又道:“这冬日里虽说万物萧瑟,却也是花开百样,正是人的年纪……”这话其实是巧妙地恭维邵母,邵母如何听不出,那笑容越发欢悦,对着下手坐着的徐氏道:“你恁地养的,居然调理出这么个会说话的闺女来!”
徐氏见庶女给她长脸,抿嘴一笑,道:“这可不是我,盈儿日日给老太太请安,沾了老太太的仙气也说不定的。”
此言一出,沈氏脸色微沉,她的那位庶女却不是个“日日请安”的主子,经常迟到早退,甚至身子骨不好便不来了,也怨不得那二小姐虽然是庶里的庶生,却比这位嫡生里的庶生更得宠些,唉……正感慨间,忽听邵素开口道:“老太太若是有雅兴,改天也去天澜园子瞧瞧,我瞧着那些花儿草儿的长得也茂盛,正等着沾沾老太太的福气哩!”
沈氏忽然抬头,若不是她亲耳听到,几乎以为错觉,这丫头……这三丫头开窍了?见邵素敛手恭笑地站在那里,颇有吾家女儿初长成的欣慰,却忽然又一皱眉,因为话虽然说得十分体贴,那笑容却仿佛太妃糖,只是硬生生粘在了脸上,一望便知是硬装出来的。
老太太何等人物,她还不如不说不笑呢。沈氏的脸色更难堪了。
谁知邵母仿佛未见,笑着对沈氏道:“三丫头也长进了不少,竟是会说话了的。”沈氏勉强一笑,不欲在此处多言,遂转了话头,指着不远处红雕木漆的八仙桌道:“你们去看看,这是老太太赏给你们的。”
邵盈一来就注意到了,见大伯母发话,方施施然走了过去,邵素却是才看到,“咦”了一声,见那偌大的桌面上摆满了各种绸缎,仔细瞧去,有软缎、织锦缎、蜀锦、宋锦、云锦等各种类型,又有天青、石青、沙蓝……等各种颜色,不由诧异,老太太什么时候这么大方?
她的记忆里,邵母即或有赏,也是经过了大姐姐的手,剩下不要的才会给她,当然其中是否经过二姐姐的手也未可知,只是她那时除了书籍,其他一概不顾,因此也不留心,于今留心了,反而更生诧异,不由抬头望着邵母道:“老太太这是……”
邵母不答,却是沈氏在旁道:“这是宫里头赐下的,素儿放心,我们都有了,不用先着我们……”——其实她知晓邵素只是单纯的好奇,并无先着长辈的意思,可在老太太面前,为了给她争体面——也是给女儿争体面,她只得瞬息之间转了个圈子,让邵素显得孝顺敦厚。
谁知邵素并未立时悟,却是邵盈接口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想着这天蓝色山水楼阁古香缎乃极为罕见之物,与老太太最是相称不过,正想着做个什么给老太太呢,竟是赐给我们这些小丫头的……”
邵母听了这话,先是开怀一笑,忽然又奇道:“二丫头,你竟识得这些绸缎?”
邵盈心里的微笑要欢悦地开出花来,面上却是诚惶诚恐道:“我哪有老太太、太太、母亲的本事,只不过平日里学了你们的皮毛而已。”
邵母“嗯”了一声,其实这些知识是主持中馈的主母必备,便是防着下人们捣鬼弄巧,你若是物物识得,件件认明,那谁也瞒不过你去……只不过这些都是教给嫡女的,也或者有心慈的教给庶女——按照邵母的估量,沈氏也许哪天有心情,会去教邵素,但是徐氏却断断没有这个闲心去教邵盈的,那么这二丫头是从来学来的?或者她自晓得自己必会出去做主母的,早早备下了?那也太……邵母微微摇头,面上只是笑道:“你不用拿我们作椽子,今儿既然你漏了手,倒是要露全给我们看,否则要罚你的……”
邵盈见邵母虽然笑语盈盈,那眼眸却是精光一闪,吓得心头一跳,知晓邵母是个厉害的,自己若是刻意隐瞒,倒是弄巧成拙了,也罢,加重她的分量也是好事,因此徐徐道:“那我就献丑了,老太太。”
说着,指着最边上那绫罗道:“这是闪光双色绫布”。又挨着指道:“这是大紫祥云龙蜀锦”,这是“湖蓝牡丹纹云锦”“绿织金妆花云锦”说完,顿了顿道:“这云锦因其绚烂如霞而命名,一批在江南便能卖到一百两银子,若是到我们京都,怕是三百两不下的。”
此言一出,连沈氏也不由地佩服,问道:“二丫头哪里晓得的这些巧棕,若是说云锦我倒是认得,但是价码却有些含糊了。”说完,侧头对着徐氏笑道:“或者是你经常带着盈儿买锦缎买惯了的不成?”说着,呵呵而笑。
徐氏脸色微变——这话听着是恭维,却是诬陷,如今因为老太太在,两房并未分家,每房支出都在公帐上,更是由沈氏把持,沈氏今日却说自己经常带着庶女去买这么贵的绸缎,自是暗讽二房开销奢侈昂贵……
她冷笑一声,心道你大房穷的只剩下个名头,自然把公帐上的那些银子看在眼里,他们二房若是指望这些,早喝西北风去了!她家男人自己做的争气,光是打仗回来,便带了金山银山回来,只不过不方便让别人知晓而已,若是论到二房的积蓄,不用说那些公帐,便是老太太的私房,或者仙逝了的那些分产,她这侯爷夫人也不放在眼里!
这么想着,面上却道:“自从有了佰儿,我哪有空挡留心去教,倒是盈儿是个有心的。”说着,抿嘴笑。
沈氏没有儿子,王爷虽然妻妾成群,姨娘娶了十几个,却也没有生下一子半女,徐氏这话一则讽刺沈氏无子,二则讽刺邵素无学。
沈氏听了,那笑容再也挂不住,其他也罢了,无子是她的大痛,她虽然聪明,却是性子急躁,生性好强,这面子被徐氏落了,无论如何要挣回来,何况正是比拼的关键时辰,忽然抬头对邵素道:“素儿,你过去给我认认,哪个是最好的缎子?否则就晚食不用吃了,去针线房做出件袍子来再说!”说着,面上虽笑,眼眸深处却射出厉色来。
邵素一愣,她从来不晓得什么锦缎,恁地知晓哪个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