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钺说过,他也住城西,就在河槽西,离金城坊也不算远。
叶辛夷抱着匣子,沉默地跟着牛子和皮猴,踏着夜色,穿街过巷,终于在走进一条幽静的胡同时,放缓了脚步。
牛子和皮猴停在了一间院门前,回头冲着叶辛夷嘻嘻笑,“叶姑娘,就是这里了。”
说话间,那门已是一推即开,两人一左一右恭立在旁,将她往院中引,“叶姑娘,您请!”
叶辛夷抬头望了望院门内,普通的住家,自然不大,一眼便能望尽,只有堂屋里透出些许灯光。
既然已经来了,便没有到此时才退避的道理。
叶辛夷表情沉静地迈过了门槛。
院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她抬起头,却恰恰好正与听见动静从屋内出来的沈钺四目相对。
乍见她出现在他家,他显然很是惊讶,一时愣住了,还是随在他身后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朝着他背后一顶,他才醒过神来,忙连声道,“叶姑娘,你屋里请。”
屋子不大,再普通不过的瓦房,许是因着男人的住所,虽然还算得干净,却硬邦邦的,没什么人气。
叶辛夷不过瞄了一眼,便没有再看。
她来,也不是为了看他家什么样的。
沈钺捧了杯茶来,姑娘谢过,却只任它放在手边,并不喝。
沈钺没有想到姑娘会直接到他家里来,还是这样夜深的时候,方才还有一瞬的不自在,这会儿却已是沉定下来。
“叶姑娘来,是要沈某帮忙吗?陈磊子的事儿?”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轻声问道。
叶辛夷的神色却有两分犹豫,“沈大人,其实我也知道,这桩事,我若求你,怕也是为难你,只我现在,也没了别的法子……”
梁申指望不上了,哪怕是她想亲自去与郝运谈,人家也不会给她这个面子。在见到牛子和皮猴之前,她本来是打定了主意,寻着了郝运的住处,再行它想。
但不管是求,是绑,是威胁,还是利诱,都是下下之策。
是以,在见沈钺居然还留了人守在她家附近,就是为了怕她想要找他帮忙时,寻不见他,足见诚意时,她略一犹豫后,便是决定走这一趟。
若是有更好的法子,她当然不想用那下下之策。
只是,那郝运的身后,是冯公公,是整个东厂,甚至是帝心,望着沈钺,她那一点点岌岌可危的良心却又冒出头来。
他能怎么帮她?一个不好,得罪了冯公公,那可是关乎前程,甚至性命的事儿。
“为不为难的,你先告诉我,这桩事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缘由?”沈钺黑眸沉若深海,可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却莫名觉得安心。
自然是要告诉他的。叶辛夷深吸一口气,如果他听了之后,还是愿意帮她,那么这个情,她就是欠下,那又如何?
“这件事,怕是还要从之前我在北二街开的那家成衣铺子说起……”
叶辛夷简单地将郝爷纠缠贺柳枝,以及后来发生的事儿交代了,又提了那郑三与郝运的关系,末了,才放缓语调道,“那郑三……据我所知,是东厂督主冯公公的内侄。”
这一句,才是真正要紧,她说话时,一双杏眼控制不住将沈钺牢牢盯着。
沈钺却没有半分惊色,能够支使得了京兆府衙门的,自然不是普通人。
只是姑娘不说,他便没有方向,虽然可以查,却是费时费力。
这会儿姑娘指明了方向,他反倒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他。
见沈钺没什么难色,叶辛夷反倒踌躇了,“沈大人,若是为难,你直说便是,没关系的。”
“我知道了,这桩事,应该还可以转圜。”沈钺却是道。
“沈大人?”他说……他知道了?这便是,他还是答应帮她的意思?哪怕明知对方背后站着冯公公?
沈钺抬眼见姑娘明显写满担虑的眼眸,神色微微一柔,放缓嗓音道,“放心吧!我不会胡来!那位郝爷不是仰仗冯公公的势力吗?那便请冯公公将这桩事压下来便是。”
请冯公公?他与那冯公公有这样的交情?能请得动他?
他说得轻描淡写,叶辛夷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沈钺却不容她多想,“只是,这件事怕不是一两日能办成的,后日便要过堂,怕是得交代那位陈兄弟一声,他可能得吃些苦,但无论在堂上受什么刑,一定要挨住,千万不能认罪。”
叶辛夷点头,“我懂。”
哪怕郝运买通了京兆府衙门,可人命官司,按着大名律,是要当众公审的,过堂时,只要陈磊子咬住了,不肯认,那官府便不能定他的罪。
可是,叶辛夷却知道,那牢里有多么黑暗,陈磊子就算熬得过最开始的堂审,可若是对方想,便有的是办法能让他画押认罪。
可一旦认了罪,那便什么都完了。
大名律,杀人,是要偿命的。
可眼下,她也想不了那么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叶辛夷沉吟着,才想起了什么,将手里一直抱着的黑漆匣子递向沈钺。
“沈大人,你上下打点怕是需要银子,总不能让你帮了忙,还要自个儿贴银子。”
今日梁申为了进一次大牢,便打点了那几个看门的狱卒一人十两。
这也是为何梁申进去了,贺家人和陈大娘却是没能进去的原因。
在平民百姓看来,一二两银子便已是一大趣÷阁银钱,却不知道,那官府、大牢却都是深不见底,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那些散碎的银子,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自然也办不成事。
沈钺本想说不用,可是抬起头来,却见姑娘递出那只匣子的手,很稳,望着他的杏眼中更是坚决,终究是伸手将之接了过来,一声“好。”
见他接了匣子,叶辛夷不由长舒了一口气,神色也回转些许。
她没有问沈钺究竟要如何做,但他既开了口,她便信了七分,而她明明是个疑心甚重之人,而他明明,是让她最最疑心的人。
“若是银钱不够,沈大人记得再管我要,我定会想办法筹来。”她存了这些年的钱,除了留了一些家里必要的花用,全都在那只匣子里了,可是,要去填那个无底洞,却只是杯水车薪,她再清楚不过。
沈钺还是没有多说,微微笑着,一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