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一个激灵,在那双深邃的丹凤眼淡淡凝视下蓦地醒过神来,惊觉自己方才那些话若被旁人听了去,只怕就是大麻烦,脸色微微一白道,“卑职分内之事,定不敢怠慢。卑职这便去巡防了。”说罢,便是匆匆一拱手,转身行去。
事实上,他与三公子单独相见,亦是怕引人猜疑。
看着大步而走的李大人,朱景雩嘴角浅浅一勾,顺水推舟的一个人情,往后,这位禁军统领即便是面上不显,却总会记得他的恩情。
转过头,瞧见不远处奉天殿的门口站着两人,正朝着这处遥遥张望,他轻轻点了个头,脚跟一旋,便走了开去。
那头奉天殿门外,那两人当中的一个望着他施施然的背影,却是恨得直咬牙,“看看他那副得意的样儿,我真是恨不得上前去抽他一顿,看他还怎么得意得起来。”这般恨朱景雩,且说话间全无遮拦的,便非朱景盛莫属了。
边上另一人,神色却要平和许多了,正是朱景阳,他也正望着方才朱景雩离开的方向,“老三方才在殿上可是帮着父王镇下了场面,立了功,自然得意。”
“立功?就只他一个人立了功吗?若非大哥你带人将这些朝臣的家眷都保护了起来,若非我带兵将宫城围了个团团转,就凭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震慑住群臣,有今日的局面?要我说,父王也太偏心了些。别说父王了,大哥刚才瞧见没有?那李大人居然也对着他俯首帖耳的,也不知他们是个什么关系。李大人可是禁军统领,若是他也站到了老三那边,大哥,这可不妙啊!”
如今的禁军统领李大人是在沈钺之事后才从副统领的职位上提拔起来的,原先的统领早因渎职之罪被撸了官衔,如今都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哪儿有他从前副手,如今这位李大人的风光无俩?虽然没有过明路,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这位李大人是宁王得势后才提拔上来的,护卫宫城的禁军有多么重要,谁不知道?能安在这个位子上的人,自然是宁王信得过的亲信。那可是在宁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何况,还执掌着禁军呢。
朱景盛越想越是不安。
尤其是如今乾和帝已经死了,办完丧仪,先帝落葬之后,他们的父王便要顺应天命,登基为皇了。他们更该早些为以后的事儿做打算啊!
朱景阳目下闪了两闪,“别胡说,许就是见到了老三,见个礼,闲话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他怎么不来朝我们见礼啊?”
“李大人护卫宫城,如今多事之秋,想必忙得很,应是没有瞧见。”
“大哥”
“我让你住嘴,不要再说了!禁军统领乃是天子近臣,护卫天子安危,多么要紧,老三又不是心怀不轨,怎么会糊涂到去与禁军统领过往甚密?”朱景盛好似当真怒了,蓦地扭头瞪向身旁的兄弟,眉峰紧拧。
朱景盛愣了愣,垂下眼去,眼底极快地掠过一道亮光。须臾沉默后,才抬起眼道,“是弟弟鲁莽了,往后不会再轻易说这样的话,还请大哥莫要生气。”
朱景阳面色稍缓,抬手轻轻拍了拍朱景盛的肩头道,“老二,大哥也是恨铁不成钢,咱们如今所处的地位不一样了,你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说话做事之前一定要仔细思虑,莫要行差踏错。你我一母同胞,只有彼此可守望相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一定要铭记于心。”
朱景盛果真受教了一般,垂头应道,“弟弟省得了,大哥放心。”
“知道了便好。”朱景阳放心了,也欣慰了,面上展开笑来。
正在这时,朱景阳的一个近身护卫快步而来,到得近前,才凑到朱景阳耳边轻声道,“世子,方才咱们府上有人送了这个,指明要给世子。”说话间,已经递出了一个竹筒,表面看着平平无奇,可开口处,却被火漆封着。
朱景阳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只是将之接了过去。
还不及看呢,又有脚步声匆匆而至,这回来的,却是朱景盛的贴身护卫。
“二公子,方才府上送来了一封信,是给二公子你的。”
“什么?我也有?”朱景盛惊得挑了眉。
朱景阳亦是蹙起眉心来,兄弟二人互觑一眼,相似的眉眼间都笼着同样的疑虑。
这些,朱景雩自是不知,回了偏殿,他暂且坐下歇着,喝了两口茶。守灵可也不是件轻松事儿,何况,他要操心的事远不止这一桩。
带着淡淡茶香的白烟从手中捧着的那茶碗之中腾袅而出,漫上他半垂的鸦色眼睫,将他的面容笼在其中,挺秀的眉眼越发显得云山雾罩起来。
“公子,吃两块儿点心吧!”荣丰颠颠儿地笑着捧来了一碟子点心,催促着朱景雩赶紧借着这空档填上一填,一会儿回了奉天殿,怕就又是要跪灵了。
朱景雩倒也没有推辞,放下茶碗,掂起一块点心轻咬了一口,一边慢条斯理,很是雅致斯文地吃着点心,他一边问道,“荣丰,你说,先帝到底是被何人带走的?”
又说先帝,又是带走的,若非知道些内情,荣丰还真有些怵。回答这问题倒是不难,“方才公子在殿上不就说了吗?当然是那些反贼带走的,也不知道又是在盘算着什么了。”他家公子的话从来就没有错过,公子说是反贼,那自然就是反贼了。
朱景雩一笑,“是啊!也只该是反贼了!不过,近日发生的这些事总让我不由得多想一二,是夏长河果真懂得招揽人心,底下有这么多可用之人,还是那个人回来了。”
“那个人?”荣丰不解地蹙眉。
朱景雩却并没有想与他解惑,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吃着点心,直到将那块儿点心吃完了,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喉,他眸中的思虑转为了沉定,“这些时日我在宫中守灵,怕是暂且顾不上。你先回府去,帮我留意着阿欢的消息,另外,一定要将相思给我看好了。”
荣丰不懂,从前也不见公子这般看重上儿胡同那位姑娘,这回却是怎么了,交代看好她的话都不只说了一遍。只不懂归不懂,荣丰应下他家公子的命令却是从不含糊的,“是!”干脆一个字,他家公子让看住的人,那就没商量,必得死死地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