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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冬,烛火灭了。”张淇手中书册才翻过一页,便见得案上烛火在风中一晃,便倏忽熄灭,“且再换一盏来。”
四下无声,张淇心中一紧,却仍是缓缓放下书册,声音仍是与方才无异的轻缓:“你这懒惰的小子,到哪里去了?”
他话音刚出,便瞧见那门上忽而人影一闪,在这月色溶溶之下,却恍惚不过是一刹。张淇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圈,倒是倏忽松了绷直的脊背,唇边还带起了几分笑意。
“阁下既然不请自来,何不现身一见,为何偏偏灭了我的烛火。”
四下仍是无声,只似乎是门上那露出一角的黑影一僵。张淇端坐这室内一片漆黑之中,借着月色,倒是适应了几分,目光落在书架上,缓缓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上头的一个匣子,对着那一团漆黑中,点了点头,却不知是对谁。
门外忽而一阵响动,紧接着张淇面前的房门便被人破开,只是这八月的夜里,陇西的风竟还有几分凉意。随着这声响,张淇目光一划,那书架上却不见了那只匣子。他唇边露出个极浅的微笑,可面上已是显出一片故作镇静的慌乱,一只手紧紧攥在拐杖上,猛地便站起身来。
“竟不知道,对付我这么个瘸子,还劳驾诸位摆出这么个阵仗来。”张淇说这话时,声色俱厉,虽是冷笑,可瞧着,倒真是恐慌的很。
此时这郡守府的书房之中,站了十几个持刀的黑衣之人,皆只露出双眼睛,却皆是凶狠至极的模样。拄着拐杖的张淇身量虽高,却是极清瘦的,双方在这黑暗之中无声对峙,形势倒是立时便现。
“郡守大人这府邸里头,恐是遭了贼,我怕打草惊蛇,便叫手下人,潜行进来,保护大人。若是惊了大人,我在这便给大人赔罪了。”随着这话音起落,黑衣的持刀武士分开两侧,当中一人着了月白色的锦袍缓缓走进这书房里头,那语气听着倒是恭谨有之,笑意有之,真挚的很。
这黑暗里头,张淇直直向他看去,五官模糊一片,只有泛着蓝色荧光的月白色袍子在月色之下似是生辉。
“那我可是要劳侯爷费心了,如此良宵,竟惊动您亲自带人来此。”
“郡守府的侍卫向来是不顶用的,连个蟊贼都擒不住,您是世家贵胄,若真有损伤,本侯亦是承担不起。”李江沅低笑出声,毫不意外也毫不在意张淇认出了自己。张淇心底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来势汹汹,自己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只得继续打起精神,好好把这个色厉内荏的张家家主的角色演完。
“既然侯爷说我府中进了蟊贼,敢问可曾拿住了?”张淇声音陡然拔高,“瞧着您的护卫都在我房中吧,倒是想问您,郡守府里我的护卫都去了何处?”
“自然是捉贼去了。”李江沅仍是笑着,一张剑眉星目的脸上,满是恣意,“郡守大人,说来也是幸运,这蟊贼倒真是被我捉住了。”
“带上来给郡守大人瞧瞧。”李江沅话音落下,后头便传来一阵声响,似是武士甲衣行走之间发出的声响,之中却还夹杂着人呻吟挣扎的声音,“掌灯,叫大人看看清楚。”
一刹那火把燃起,将这漆黑室内照的一片明亮,火焰跳跃之间,在地上跪着的人身上投下阴影,张淇却在见到他脸孔时,身子一抖,堪堪倚在拐杖上才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张淇猛地抬头看向李江沅,眼中已是一片毫不掩饰的惊恐与愤怒,迎向李江沅那只有嘲弄的目光。
“张大人似是认得这蟊贼一样,不会是府中监守自盗吧?”李江沅又是低声一笑,努了努嘴,便有人将个锦匣丢在了张淇的书案上头,张淇才看了一眼,便别过眼去,而面上已是灰白一片。
“瞧着您府中已是不甚安稳,不如这便随本侯回府。归远侯府不说是铜墙铁壁,可也能保得外头不会有任何人胆敢伤您一分一毫的。”李江沅瞧着张淇这模样,笑意越发张扬,语音中的放肆便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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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东内,擒藻堂。
“下旬便是你的冠礼,你倒是清闲,在这擒藻堂里头读起书来。”
“安亭兄。”苏岚倒是仍旧坐着并未起身,只是笑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座位,“难得一日京城午后暑热不重,倒是大家都瞧中这地方。”
乔安亭微微一笑,在她对面坐下,也不戳破,自己分明是受她的邀约而来。
新帝即位至今已有半年,诸事渐渐理顺,他这个官场上做惯了隐形人的鸿胪寺卿,近来亦是挪动到了太府的位置上头,顺理成章地顶了谢眺的缺,在谢眺死了还不足一月的时候。
苏岚摇了摇头,止住了乔安亭将要开口的动作,一根纤细而白的近乎透明的手指,缓缓指了指内堂帷幕。乔安亭顺着她那手指看去,才瞧见里头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身量不高肩膀稚嫩,梳着少年人的发髻,可背脊却是端的挺直。
“大殿下。”苏岚脸上露出个戏谑的笑容,却是以口型无声地道。
乔安亭脸上的轻缓微笑一凝,神色虽仍是那副少年持重的模样,却已显出几分朝堂之上才有的深沉,与方才那缓步而来的轻松之态,霎时便显出不同来。他此时倒是隐约猜出,苏岚此番邀约的目的。
苏岚瞧他面上神色,便知他敏锐,脸上微笑仍是挂着,却是缓缓开了口,道:“陛下欲给两位皇子开蒙,却不大想找那些个七老八十的学究,思来想去,倒是白鹿书院或可担此大任。只是,两位年纪都还不大,陛下意思是无需大张旗鼓,倒是要你费心。”
“待得大局安稳,自然还会有太傅一二,这蒙师的学问倒是次要,最紧要的,是人品,你可懂得?”
“那,依隐之你的意思看,谁人可堪此任?”
“我在京中这几日,便带着大殿下读书。殿下得中宫教导,识字写字倒是都颇有些底子,只消找个明晰义理,学问扎实的忠厚之人便可。”
“你既然如此说,那我心中便是有数了。”乔安亭听她言语之中,分明便含着暗示,却也心照不宣,只是点了点头,又道,“论及这个,你倒是最为合适。”
“我啊,倒是做不得蒙师。我本就不是专经格物穷理这一途的,学问也做的并不扎实。若真有几分才学,也多在诗词文章,可这东西,对于开蒙孩童而言,却不过是花花架子罢了。”
“隐之哥哥。”那帷帐后头,倒是响起个孩童清脆的声音,紧跟着,那帷帐便被掀开,一个六七岁年纪的小男孩,便从后头缓缓而出,神情虽是稚嫩,可做派倒是沉稳的很。
“殿下可是读好了书?”苏岚微微一笑,也不跟他论君臣之礼,只叫他在身边坐下,又指了乔安亭道,“这位便是殿下一直念叨着的乔山长。”
“不敢。”乔安亭瞧见大皇子这边要给他作揖,却是侧过身子,微垂了头,缓缓道。
“时辰不早了,殿下该用哺食了。我使人将您送回中宫可好?”苏岚倒是不管他们这厢,只是笑着问,瞧见大皇子脸上几分迟疑神色,便笑出声来,道,“娘娘可跟我说,您最不喜欢读书,怎的,今日还不肯回去呢?”
“隐之哥哥陪我玩,便是读书也添些趣味。”大皇子倒是一本正经地道,“不过,回了母后身边,她自然要考校我今日读了什么书。”
“您原是担心这个。”苏岚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今日不是与您说了大学前几句,足堪应付了。至于我,还要在京城待上些日子,自然会陪您玩的。”
“如此,甚好。”大皇子这一派老成的回答,倒是叫一直绷着的乔安亭都不由得笑出声来。
待得宫人将大皇子带走,乔安亭才止了笑,脸上神色一瞬便严肃起来,瞧着苏岚缓缓道:“这便是你们家的选择?”
“谈这些,早了点。眼下诸事纷扰,这件事情,一时还轮不着。”苏岚摇了摇头,给乔安亭倒上杯茶,道,“况且陛下正值壮年,储位一事,你我做臣子的,实在不该如此摆到明面上讲。再说,我苏家作何选择,我都管不到,也没法管,不是吗?”
“只是你如今这番姿态...”
“阿岑,你又不是不懂,做出这番姿态的人,从不是我。”苏岚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缓缓道,“我眼下心思不在此处,便也由着他们将我做个提线木偶,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左不过,也无伤大雅。”
“陇西局面,如今并不顺遂。即便是玄郎和郑伯父压阵,也远远不够。”乔安亭知她心中想法,“李江沅这人,实在是可怖。我从未和他打过交道,只是,这般干脆就敢杀了谢眺,真不知该说他莽撞还是有恃无恐。即便是清原世家也凭着武力起家,都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这便是陇西啊。陇西人不是世家,他们眼底没有我们信奉的那套法度,他们也不会按照我们的规则来和我们较量。杀了谢眺至于李江沅而言,不过是风险大了些的事情罢了,目无法度,自恃武力,这不就是陇西贵族?可偏偏,我们就怕他们这个。”苏岚语气仍是平缓,只是熟识她的乔安亭,如何听不出她言语之中的讽刺与冷冽,“否则,我也不会送上谢眺。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自己杀人和借刀杀人,说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啊。”
“怕只怕,他既然已经杀了一个了。若是朝廷轻描淡写过去,他,还会继续杀的。”
“高高拿起,到底还得轻轻放下。只是,李江沅的胆子还没这么大,他再是肆无忌惮的人,也不敢再动手了。剩下的这几个人,他还开罪不起。”
“你别忘了,张家那个小瘸子可还在。”
“张淇,也不是他们说怎样便能怎样的人。”苏岚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个莫名的微笑,道,“你可知道,张淇是玄汐保举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