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堂内,薰香炉里的密合香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方府女眷齐齐坐了一堂,老太君正襟危坐于堂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向家母子的唱作俱佳。
向云翰垂首立在堂下,深埋着头,一脸愧色。一言不发地立在那,半天不敢动一下。
而向夫人,坐在李氏对面椅子上,面带难色,神情萎顿,不时用帕子试着泪水,低声道:“……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千错万错都是云翰的错,可是,青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却这般坏了名声,实是对不住何家公子,更对不住贵府和如情……左思右想,坐立难安,几个日夜里的辗转反侧,想着伸头都没个主意。干脆,聒着脸皮登门,恳请老太君饶了我这糊涂的东西。”
向夫人断断续续把话说完后,厅内一阵沉寂,没有开口,也无人打破沉默,方府诸位女眷纷纷互望一眼,都从各自脸上读到失望与嘲讽,但在望向如情后,又变成了叹息与沉重。
向夫人继续拿帕子抹泪,见方家诸人都没反应,以为她们没有听懂,又期期艾艾地道:“云翰一向酒量浅,偏那天与恩师饯行,在外头被灌得一踏糊涂,被人扶着回来。我正准备着让下人去熬解酒汤,偏那偷奸耍懒的死奴才,在半路里碰到了青雯,便让青雯代为送过去。青雯这孩子也真是,她自小与云翰嘻闹惯了的,也不曾想过男女授受不亲的世俗规矩,这,原是好意送去,却没料到……会发生令人无比痛悔的事来……”
向夫人说到这,又是一阵感慨唏嘘,见方家诸人仍是没反应,暗自咬牙,进一步道:“我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实是没脸再见贵府及如情的。可是,青雯却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
并且,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得想个妥善的法子?所以,这才厚着脸皮登门,恳请贵府,给我那可怜的孩子一条活路吧。”
这时候,向云翰也深深朝老太君及诸人作揖,语气低弱,声音结巴,“云翰罪该万死,有负方祖母所托,失信于晴妹妹……实是无颜再面对贵府……只是,表妹的名节要顾……还请晴妹妹看在无辜的表妹的份上,大人有大量,给个通融。”说着长揖到地。
李氏忍不住望着如情,想看她如何处理。
哪知如情却如木桩一样立在老太君身畔,面无表情的面上,闪现诡异奇怪的神色,不由心里毛毛的,这情丫头,该不会是受刺激过度吧?
老太君也是沉着一张老脸,一言不发,如木桩一样坐在那。向夫人摸不准她的心思,结结巴巴道:“老太君,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您心里不痛快。可是,可是我那侄女清白的姑娘家,本来已经与何家论及婚嫁事宜,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这样无法挽回的事,如今名节尽毁,已无法再找到好的婆家了,也无颜面对何家公子,若不是我让人成天守着,说不定早已随她父母去了……”说着又用帕子拭了眼角的泪水,“谁也不曾想到,青雯那孩子,还是个刚烈的,出了这样的事,当场就撞墙,若不是下人反应够快,拉了她一把,指不定就会撞得头破血流……虽然我许诺给她一个名份,可这孩子却是列性子的,不言不语躺在床上,如今已过去三日,茶饭不思,滴水不进,眼看着就要……不得已之下,我好话说尽,也与她讲了咱们的难处,因与方府事先有婚婚在身,只能许诺给她平妻的名份,我好说歹说,这才令她打消了自残的念头。”
何氏林氏互望一眼,最后,由林氏道:“真没想到,贵府表姑娘还是个烈性子的。”
见总算有人吱声,向夫人心下一喜,连忙道:“可不是,这孩子看着柔柔弱弱,却没料到性子如此刚烈,我都快被吓去半条命。若因我这不成器的孽子就真的西去,那我真的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兄嫂了……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对贵府来说是很过份,这事儿确是我们做得不对,理亏在先,本是无颜开这个口的,可总归是一条人命……方家世代书香门弟,又从来积善行德,乐善好施,就当可怜青雯那孩子吧,给她一条生路吧。”
林氏盯着向夫人哭得伤心的脸,哂笑一声:“夫人果真一片慈悲心肠。表姑娘有夫人这样的姑母,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向夫人抹着泪,“我兄嫂早逝,就留下这么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我不照看一二,就真枉被叫一声姑母了。原答应了兄嫂要好生照顾这孩子,却没料到,到头来伤她至深的,却是我们自己。跪了罚了可是那孩子也是父母养大的,也是一条人命,如今我也没了主意。”
向云翰立在堂下,神情恐惶,最后跪了下来,头深深埋到地上,声音颤抖痛苦,“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表妹何辜?还请方祖母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给表妹一个名份吧。不然,表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请方祖母成全,请晴妹妹成全。”说着深深磕下头去。
古代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只有女人跪男人的份,从来没有男人跪女人的,向云翰这一举动可是吓坏了何氏等人,就算恨不理这家伙立马滚蛋,但面上功夫仍得做,何氏林氏连忙起身,上前虚抚,“向公子快快请起,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吧。”
向云翰不肯起身,只是直挺挺地跪在当中,悲哀痛苦又隐含期待地望着如情,“晴妹妹,我知道,我这次做了混帐事,你打我骂我,我都受了。可是,表妹是无辜的,还请晴妹妹大慈大悲,给表妹一个名份吧。云翰求你了。”说着又深深磕下头去。
何氏林氏互望一眼,何氏平静下的眸子里已开始骤积风暴,林氏则面色阴了下来。妯娌二人冷眼瞅着向云翰,蓦地冷笑一声:“向家公子好生没道理,自己做了混帐事,表姑娘要寻死觅活,与咱们妹妹有何干?你口口声声要我妹妹给她一条活路,那谁又来给咱家一条活路?”
林氏也冷笑道:“还未婚嫁就要纳平妻进门,我大庆朝开国至今,还是头一糟听到。并且还这么振振有词,若是不同意,就要是谋害人命,枉顾他人死活,我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向夫人一听这话,心里跳了下来,又见老太君木然的脸及神色平静的如情,心里不痛快了,但很快又忍住,继续哀哀地道:“两位奶奶这话可就重了。咱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出此下策呀。青雯那孩子如今,还躺在床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死去的兄嫂交差?”
林氏冷笑一声:“那是夫人自己家的私事,与咱方家何干?”
向夫人被堵得半天无语,直直咬碎一地的银牙,她强自忍耐,“我知道,这事儿摊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很难选择的,可是,我也是没办法了呀,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侄女寻死?方家书香门凝,从来都是慈悲为怀,就当可怜她吧,如情,向伯母求你还不行么?”
向夫人见老太君一直不开口,何氏林氏二人怒目而视,李氏在一旁随风倒地左右张望,而当事人如情却一直神色淡然,向夫人干脆狠了狠心,直接把问题抛给了如情。她在心里想着,这些老中青女人不好对付,如情一个没见过世面又面皮浅的姑娘家应该不难对付的。
何氏见向夫人如此无耻,陡地怒了,“夫人,自古媒约之言,父母之命,姑娘家的婚事一向是由父母说了算,夫人怎能跳过老太君和公爹,直接找上我妹子呢?这岂不有恃强凌弱之嫌?”
向夫人阴阴地道:“对呀,姑娘家的婚事一向由父母说了算,可大夫人跳出来出头又是为着哪般?”
何氏反应也不慢,“公爹俗事缠身,早已吩咐过我,妹妹的婚事,我这个长嫂也能作一半主。向家与表姑娘做了苟且之事,与我妹子何干?夫人应该关起门来把事情解释妥当才好,哪能让我那还未过门的妹子越俎代刨呢?”
向夫人不悦至极,却又找不着话来反驳,最后只得生硬地道:“可是我那侄女已不再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难道向家就不该给个交代么?”
何氏好笑地望着她,“所以,这是向家的事呀,与我方府有什么事?”
向夫人忍着怒气道:“如情总归要嫁到向家不是吗?青雯进门,若是能让如情同意,当然是皆大欢喜的事儿。不是吗?”
在外头守着的沉香玲珑听到这句,恨不得冲上去暴打向夫人一顿,这个不要脸的老娘们,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既然你已经决定抬举表姑娘,何必又跑到方府装腔作势?还一副“我这是尊重方家”的面孔。恶心死了。
何氏目光含威,盯着向云翰,“向公子的意思呢?你对表姑娘的负责,就是让我方府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么?”
“我……”向云翰心头一震,飞快地望着如情,而如情一直面无表情,似乎事不关已的模样,但在接触到自己时,却陡然别开目光,心头蓦然一痛,晴妹妹好像真的生气了……
向夫人见儿子不中用,心里更加坚定了必须把青雯收进房里的决心,于是,又道:“我知道,这事儿委屈了如情,千错万错,都是这个孽子的错。老太君想如何罚他,我绝不过问。可是,青雯那孩子确是无辜的,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的,在京城也是举目无亲,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我愧对她,更愧对我那亡去的兄嫂。如情,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又是明事理的,又温柔又善良,应该不至于让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就这样失去一条命吧?”
众人听了无不气血番腾,何氏一脸愤慨,先前来苦情计,如今又来威逼了。这样的事,只有脑袋被门挤了才会同意,这不是打脸还是什么?又是婆婆的亲侄女,与男人又是亲厚的表兄妹,那么媳妇又算什么?如果不同意,就是谋害人命,见死不救,不温柔,不善良……还有没有天理?明明就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破事,凭什么要无辜的人来忍受这种恶心?
可是,这样恶心的事,还不能骂,不能打,只能安抚,并且还得保持同情心,何氏也忽然觉得知礼那冷淡木讷的性子也算不得什么了。林氏也忽然觉得自己嫁进方府也不算委屈了,绕是可恶欠扁的姨娘,及没事找茬的嫡母,还有不省事的小姑子都比这可爱多了。
李氏望着面无表情的如情,心里很不厚道地幸灾乐祸着,虽然她很想表现出一番嫡母爱。
何氏担忧地望着如情,如情一直没什么反应,但越是越这样,越让人心痛。
向云翰见如情一直不说话,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几乎凉了半截,也越发惴惴不安了,求救似地望着母亲。希望她放低些要求。
向夫人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这个没中用的。
深吸口气,向夫人换上威严的面孔,望着如情,目光逼人,“如情,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伯母今日前来,是诚心诚意请你来解决这事的。同意抑或是不同意,你总要表个态吧。”见如情望着自己目光隐带讥诮,又忍着怒气,加了句:“若是你能同意,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不同意,我们向家也不勉强你。”
老太君望了向夫人一眼,蹙眉,“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向夫人淡淡一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方家的女儿连个可怜的女子都容不下,这不就是善妒么?”
老太君“碰”地一声把茶碗放在几子上,冷声道:“夫人这话可就没道理了。表姑娘上有十万嫁妆护舫,下有夫人这般护着疼着,下有丈夫敬着惜着,如何算得上可怜的女子?反倒是我家如情,上有婆婆的偏心,下有丈夫的见异思迁,左有贵妾恶心人,右有名声压着,她又算得了什么?一个任人差圆捏扁的摆设罢了”
何氏林氏吓了一跳,虽然她们也认同老太君的话,但这样一来,岂不明面上得罪向家?
向夫人被堵得面色铁青,但她可没胆子学老太君摔茶碗,只是冷下声音道:“听老太君这么一说,那向家与方家的婚事,还得从长计议了。”
何氏惊了起来,连忙起身道:“夫人,有话好好说,我们太君,身体不大好,所以脾气大了点……还请夫人不要往心里去。”
向夫人坐直了身子,瞟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把脸别向一边。
何氏林氏互望一眼,焦急之情溢表。
向云翰呆呆地望着母亲,也暗自着急,连忙向老太君作揖,“我母亲性子冲,若有冒犯方祖母的地方,还请海涵。云翰虽不才,可一直仰慕晴妹妹,早就一心一意认定,只有晴妹妹才能入我向家,主持中馈,延绵子嗣。旁的女子,云翰自是不放心里头的。只请晴妹妹再给云翰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也给表妹一条活路,云翰在此先谢过晴妹妹。”说着一揖到地。
老太君冷眼瞅着,唇角浮着冷笑。怜惜地望着如情,柔声道:“情丫头,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要说?”
众人全目不转睛地望着如情。
如情神色淡淡,望向老太君,又环视了何氏及林氏,再扫了李氏一眼,缓缓道:“为了如情一人的婚事,可让奶奶母亲还有两位嫂子操碎了心,如情甚感过意不去,只能说声谢谢略表感激之情。”
何氏拿帕子抹了眼角,低声道:“妹妹这是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本就该相互关心。何必言谢?”
林氏深深望了如情一眼,她对如情也略了解,知道如情心中已有想法,也跟着道:“妹妹何必客气,咱家虽没落了,但只要你兄嫂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去。好妹妹,大胆决定自己的事吧,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嫂子永远站在你这边。”
林氏语气铿锵有力,说得斩钉截铁。老太君侧目,暗自欣慰。何氏讶异地望了她一眼,心里也明白了什么,也跟着道:“你三嫂子说得对,虽然咱家是没落了,可只要你兄嫂还在,就绝不让人欺到你头上来,有什么主意,尽管说出来吧。”
向夫人面色铁青,瞪了二人一眼,很快,她平复了胸口的邪气,慈爱地望着如情。
向云翰也呆呆地望着她,忽然有种错觉,明明二人间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为何有十万八千里的感觉?
如情朝向夫人展颜轻笑,“夫人疼惜爱护表姑娘,不惜一切代价为表姑娘谋得终生幸福,如情深感佩服,也很是替表姑娘感到高兴,有这么个一心为她打算的姑姑。表姑娘玉一般的人儿,不说做妾,就算做平妻都是委屈了的。干脆,如情提议,就让表姑娘做夫人的嫡媳妇,岂不两全其美,亲上添亲?”
向云翰直接愣住了,不明所义地望着她。
而向夫人则一脸喜色,“好孩子,不愧为书香门弟出来的姑娘,就是识大体。只是,你与向家早已订下婚约,青雯虽委屈,但按着先来后到的规矩,也是她小你大。我向家虽算不是大富之家,但规矩道理还是懂得的。就算给青雯平妻的地位,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嫡妻的地位仍是不会受动摇的。”
如情笑得很是温柔,“让夫人抬举,如情深感不安。表姑娘美丽温柔,又是夫人的娘家亲侄女,让她伏低作小,岂不委屈?如情肚子里虽没什么墨水,横坚也说不出几个大道理来,但自小受父兄薰陶,也知道这人呀,要有成人之美。为了表姑娘的名声和终身幸福,为了成全夫人您对侄女的一片爱惜之意,如情甘愿自请下堂,成全夫人和表姑娘的一番姑母之情,也成全向公子和表姑娘的夫妻之情。”
一时间,堂上堂下一片静悄悄的,老太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狠狠震惊了一把的,她没料到,自己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孙女,居然会有如此决定。
李氏也呆住,她一直小看了这个庶女呀。居然说得出如此冠冕堂皇又让人气得吐血的话来。
何氏林氏暗自叹口气,不再说话。
向夫人当场愣住,她这次来,抱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念头来的,不管威逼还是利诱,总之必须让如情答应青雯进门,可她没料到,如情居然性子如此刚烈,连自请下堂的话都说出了口。
而向云翰则愣在当场,脑袋全完一片空白,只木木地盯着如情,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
向夫人深吸口气,忽然强笑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说这样的话呢?也不过是效妨蛾黄女英二女共事一夫的美事,犯得着说出这样绝决的话么?好孩子,只要你答应让青雯进门,你仍是我的好媳妇,向家唯一的嫡媳妇,绝不会有人敢越过你去。”
何氏林氏鄙夷地瞟她一眼,这会子嘴都懒得开口了。
如情感激地笑着,“难得夫人一心为如情着想,可如情是个榆木脑袋,娘家又失了势,如今,家产都被搬去大半,相信就算倾全家之力为我准备的嫁妆,也不及表姑娘的一个手指头。如情虽然愚笨,但一向有自知之明,此番嫁到向家,恐也上不了台面。如今,表姑娘与向公子生米煮成了熟饭,又自带十万嫁妆,这已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如情就算坐汗血宝马也是比不上的。还不如自请下堂,成全表姑娘,岂不美哉?”然后转头,对老太君双膝跪了下来,一字一句道:“奶奶,孙女不孝,一直让您操碎了心。这回恐怕又要让奶奶伤心失望了。此番与向家退婚,与方家无任何关联,全是孙女任性妄为所致。孙女向奶奶发誓,三年之内,若是孙女仍然嫁不出去,那孙女便削发为尼,绝不拖累方家。”
如情这话说得铿锵,止住了向夫人还想出口的话。何氏林氏鼻头一酸,一边抹着泪一边把如情抚了起来。
“我可怜的妹子,明明是向家贪财好色,见利妄义,与你何关?妹妹何苦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向夫人一听这话,一口气无处使,正待发作,老太君已开口了,她一边把如情揽到自己怀里,拿帕子轻轻替孙女拭去颊边泪水,一边淡淡地道:“夫人请回吧。休书和聘礼过后便送到府上去。夫人只需在文书上签字画押便是。从此,方家与向家,再无关连。”
向夫人张口结舌,事情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这让她有些后悔了,可方家的女人一个个对自己怒目而视,尤其从外头冲进两个头梳双丫髻的丫头来,面目不善地冷声道:“夫人,向公子,请吧。”
向夫人认出这是如情的贴身大丫头,心中有气,却又发作不得,左右张望,见如情偎依在老太君怀里无声地哭着,李氏诸人一个劲地安慰,也没人理她。
“哎,只不过是纳个平妻进门,又不是要上刀山火海,犯得着这样大题大作么?”向夫人心头不爽到极点,虽然方府失势,但在京城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尤其如情的两个兄长,一个在仕林中渐渐斩露头角,一个手握重兵,虽然如情嫁妆不会丰厚到哪儿去,但她也不愿就此与方家绝裂。
如情拿了帕子擦试了脸上的泪水后,从老太君怀里直起身来,努力微笑着望着向夫人,军“夫人不必感到自责,主要是如情的原因。一来为着拯救表姑娘的宝贵性命,二来如情名声虽重要,但表姑娘的名节更来得金贵。三来,如情嫁妆没表姑娘丰厚,基于以上原因,如情自动让贤,甘愿下堂。还请夫人成全。时辰不早了,夫人请回吧,以免表姑娘等不到好消息又寻死觅活,那如情岂不罪过?”
向夫人嘴巴张了张,心头大怒,这是哪门的下堂原因,若真这样,那她向家岂不成了背信弃义又重色忘利之人?
但没人再理会她,沉香玲珑已一前一后堵在向夫人跟前,面带寒霜,“向夫人,请。”大有若再不离开,干脆来硬的架式。
门口又进来几个婆子,分别围在向夫人周围,“夫人,请吧。”
向夫人气如斗牛,却又无可耐何,忿忿丢下一句:“方府实是欺人太甚,退婚就退婚,有甚大不了的。”她盯着如情,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与我向家退了婚后,看哪户人家还敢要你。”
老太君眉毛一挑,正待还击回去,如情已平静回答道:“如情上有父兄,下有子侄,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也自有家人代为操心。夫人就不必操这个心了。”她刚才想过了,就算京城呆不下去,她就回海宁,或是去大同,相信伯父母和二哥会给她寻一门好亲事的。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天下之大,她就不信,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向夫人似被软刀子捅了一通,骂也不是,气也不是,几乎得一肚子内伤了。闻言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而向云翰,也没人理他,因为送走了向夫人,其余下人见他仍是动也不动地呆在那,便一窝蜂地上前抓了他便往外推去。
在出了门,眼看就要消失在转角处时,总算回过神来,忙拼命挣扎着,“不,晴妹妹,我不同意,我一心一意要娶你的,你怎能退婚呢?”
但是没有回答他的话,几个婆子恨极了他,手中用力,连拖带拽地把他拖出了松鹤院。
直至外头的声音闻不可闻后,老太君这才抱着如情,一句“我苦命的孩子”然后老泪纵横,不可收拾。
李氏连忙劝了几句,何氏林氏也跟着劝,老太君哭了一阵子,总算无耐接受现实,拭了眼角的泪水,忽然发现如情一直在自己怀中默默地流泪,越发心疼,又搂着她,大骂向家的无耻下流,无情无义,背信弃义,重利忘义,不得好死。
李氏也一个劲地痛骂向家落井下石,岂是正经读书之人。
老太君一边轻轻拍着如情,一边老泪纵横,“哭吧,哭吧,我可怜的孩子。好好发泄一下吧。”
如情果真放声大哭,她确实忍不住了,是得好好发泄一下了。而她的发泄方式除了扎小人、捶枕头外,也就只有哭了。
何氏见她哭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偷偷拿帕子试着眼角。最终被如情的哭声感染,也忍不痛哭出来。
林氏左右望望,干脆背过身去。
李氏左右瞧瞧,一副讶异的模样,后来还是刘妈妈撞了她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拿着帕子抹眼,然后哭天抢地喊道:“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命苦呀……”
刘妈妈唇角抽了又抽,见李氏活像哭丧似的,总算忍不住,上前拦住她,劝道:“太夫人,莫要再哭了,当心哭坏了自己的身子。”
李氏立即打住,唉,论哭功,她确实得好生练习练习才是。
如情直至哭得筋皮力竭,声音嘶哑,双目红肿,这才堪堪消了音。待她总算哭过够后,这才从老太君怀里直起了身,声音吵哑道:“让奶奶担心了,是孙女的罪过。”
老太君心疼地拉过她,沉沉叹气,“这哪能怪你呢。可是,情丫头呀,你可想过没有,向家再是无理,可一旦退了婚,你的终生大事,可就悬了。这日后想再找个像样的婆家,可就难了。”
如情抬头,目光坚定,“孙女知道,一旦与向家退婚,孙女确实再难找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可那又怎样?人生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向家都打脸上门了,若还忍气吞生,又岂不让他人打心里瞧低了去?孙女已前后考虑清楚了。至多两年,若是孙女仍然嫁不出去,那我就离开京城,让奶奶帮我找个家境殷实的庄户人家吧。”地主虽没没有当官的地位高,但又比商人高一截了。并且,这个时代的地主,可不是旧中国那时候的为富不仁黄世仁之类的,这儿的地主,大都还是比较仁善的,修桥搭路,挤济乡邻,这样的人家,家中虽无绫罗绸缎,也无山珍海味,但一辈子是不愁吃穿了。并且性子淳厚朴素,哪有那些官宦之家的斤斤计较、见利忘义?
其实老太君又何偿不这样想呢,但想到她从小养到大的孙女,一直养尊处忧,到头来却得低就庄户人家,心里也难受的紧,忍不住又暗自哭泣起来。
何氏见祖孙二人哭得伤心,又劝道:“太君,事已至此,再是伤心又有何用?还不如打起精神来,把向家的事弄妥当了,再给妹妹寻一门妥当的婚事方是正事呀。”
林氏也跟着道:“大嫂说得有理,咱们唯今之计还是先与向家把婚给退了。免得他们欺人更甚。”
老太君抹抹眼泪,铿声道:“知廉媳妇说得不错,哭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晴丫头,莫要再哭了,奶奶定给你寻门比向家更好的婆家来。”
何氏迟疑道:“那,需要请靖太王妃出面么?”
老太君断然道:“她是媒人,当然得由她出面。”
按照大庆朝的婚姻,讲究父母之信媒妁之言,当然退婚也需要父母和媒人来协商。当初与向家订婚也是有一纸婚书的,这份婚书由媒人靖太王妃来写,写好后一式两份,按下手印之后两家各一份,妥善保存。表示向家与方家的婚约正式成立。
但。如果要退婚的话,媒人也得在场,并且需要媒人再写一份解除婚约的婚书,也是按下手印两家各一份。然后把原来的婚书毁掉就成了。
靖太女妃在闻得方家要与向家退婚,吓了一大跳,连忙问了原因,李氏按着老太君教给她的话照背如流,“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向家的。太妃也知道,最近方家出了大事,我家老爷丢官罢职,大半财产也都没了。如情又是个庶出的,配向家公子,实是方家高攀了。再来,向家的表姑娘与向家公子已有了肌肤之亲,表姑娘又是向夫人的至亲侄女,又自带十万嫁妆,并且性子还是个刚烈的,我家如情深感自己无论是嫁妆还是身份,都样样不如人,又得知表姑娘为了此事一味的寻死觅活,这人命关天的事儿,自已名声又算得什么,这才抱着成全表姑娘的心思,自请下堂。所以,还请太妃您亲自出面,把两家婚事退了才好。”
靖太王妃一听这话,便气得当下沉了脸色,她也知道自家嫂子一向重财忘义,但没料到她会如此行事,当下安抚了李氏,令人套了马车,直奔到向家。开门见三就责问起嫂子来。
向夫人昨日受方府一通气,直到如今心头都还气不过呢,横瞟了小姑子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我知道妹子一向看重方家,方家书香门弟,耕读传家,我向家能与之攀上婚事,实是祖上积了德。可是,方家仗着门弟就阻止你侄子纳妾,这岂不犯了七出?那方家闺女能自请下堂,自是再好不过了。”其实,向夫人回来就被男人给斥责了顿,说她这样做,岂不背信弃义?并落井下石?日后向家在京城岂不成了笑柄。向夫人也有后悔,可却又经不得侄女一通又一通的寻死觅活,并且侄女自觉愧对向家,让表哥的婚事告吹,她深感恐惶,愿把自己的财产全捐献出去,自己再削发为尼,绝不让表哥难做人。
向夫人一听侄女这么说,心都快拧痛了,连忙又一通安抚,堵气说:既然方家不愿与向家结亲,那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干脆让她作向家的正妻。
然后童青雯泪流满面抱着向夫人感动了半天,最后,她抹了泪水,对向夫人道:“姑母对青雯的一片慈悲之心,青雯没齿难忘。青雯发誓,一旦成了向家的媳妇,定孝顺姑母,侍奉表哥,持家操作,主持中馈,绝不让人小瞧了去。”向夫人心里盘算了起来,侄女虽然家世不行,但重在嫁妆丰厚呀,足足十万嫁妆,可是向家的几十倍呢,若是有了这笔财产,日后儿子在官场一路打点,可不比靠靖王府打点来得差呀?
想到这里,向夫人觉得与方家退婚倒也是明智的,方如情区区一个庶女,父亲官儿都没了,家财也没了一半,日后嫁进来,就那么点嫁妆,说不定向家还得养她呢,与其娶个无用的媳妇,还不如娶侄女来得划算。
有了想法的向夫人对小姑子的指责不以为意,只淡淡地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深感痛心。可是,青雯一个女儿家家的,清白的身子让你侄子给毁了,于情于理,咱们都得负起这个责,是吧?他们方家凭什么这么不讲道理?”
靖太王妃气得脸色发白,她指着嫂子,连声三个好字,“嫂子果真算得比谁都还要精。是不是瞧着方家没落了失势了,不想与之结亲,又瞧着自家侄女自带丰厚嫁妆,所以眼红眼馋了?这才想了这一石二鸟的好法子。”
向夫人脸色一红,忍不住强辩:“妹子说哪儿去了,我也不愿出这样的事呀。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打了骂了罚了也不济于事,青雯那孩子的名节仍是毁了,难道你侄子不该负起责任么?方家再是门户高贵,但也得有慈悲之心才是,居然眼睁睁着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受尽委屈却不闻不问。开口忠孝,闭口仁义,他们方家就是这样行事作派的。”
靖太王妃气得面色通红,冷道:“我说不过你。反正你就是瞧着方家失了势,这才背信弃义找了侄女来做出场好戏逼使方家主动退婚。嫂子打的好主意。这样一来,既踢掉了有可能对向家无甚益处的媳妇,又娶了侄女进门,如今京里的人哪个不知,向家的表姑娘之所以进得门,可得归功于十万嫁妆的缘故。呵,为了那点财产,嫂子就甘愿把向家置于风口浪尖不顾。果真是好眼光。”顿了下,又继续道:“嫂子走着瞧吧,方家虽然如今失了势,但方家的几个哥儿可都不是吃素的,你这样得罪了方家,方家定会报复的。方家的大姑娘嫁入平阳侯府,二姑娘已是豫郡王府的世子妃,三姑娘又即将嫁进庆昌侯府,姐姐兄嫂个个都得力,你这样明着得罪他们,若有三长两短,我一概不管了。”
向夫人被说中了心事,面上难堪,昨晚丈夫也与她分析了利害,心里本是不以为然的,但见小姑子气势汹汹,这些年来的忍气吞生总算暴发了,冷笑道:“我知道,妹妹一心一意替娘家作想。妹妹贵为王妃,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又何曾过问过自己兄长的死活,更别说自己亲侄儿了。日后就算翰哥儿讨饭吃,也不会怪在妹妹头上的。”
太王妃一听这话,完全是不可置信了,她猛地盯着娘家嫂子,头上的凤叉吐出的南珠急剧颤抖,“你这是什么话,这些年来,难道我帮你们还不够么?给兄长谋差事,翰哥儿出身后又送田庄又送铺子,还给翰哥儿请西席,还有玉姐儿,玉姐儿出嫁,我也是给了两份大礼,前年兄长也还在王爷的打点下升了官,还有……”
太王妃原还想继续说下去,但见向夫人面色不惊不躁,只下垂着唇角,抬头望着头顶屋梁,一口气便提不上来,几乎哽在当场,心酸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死死咬着唇,瞠圆了眸子,努力不让眼角的酸意泄露分毫,她深吸口气,染成桃花色的指甲深深刺进肉里……
向夫人也觉自己有些过了,又调整了面部,对小姑子假假地笑道:“哎呀,嫂子说话从来不经大脑,妹妹千万别放心里去。妹妹对咱家那是一心一意的,对翰哥儿玉姐儿也是真心实意的维护。嫂子刚才一时性急,口不择言了,还望妹妹不要往心里去。”见太王妃死死地盯着自己,心里也很是后悔,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又亲自与太王妃倒了茶,“来来来,天气越来越热了,喝茶,喝茶。刚才确是嫂子不对,嫂子向妹妹陪个不是。”
太王妃并未接过茶,只一昧的盯着她,向夫人被她盯得不自在来,强笑道:“怎么,妹妹,咱们多年姑嫂情谊,当真就要因这几句话而毁于一旦?好妹妹,是嫂子的不是,妹妹就绕了我这一糟吧。”
太王妃摇头,缓缓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说着便起身,也不顾向夫人的劝阻,一路疲惫地离去。
回到靖王府的太王妃躺在琅珐金丝牡丹垫上,靠着金丝蟒枕,心腹婆子宋江家的替她轻轻地揉着太阳穴,轻声道:“舅太太本就是蛇心不足的人,太妃何苦与她置气?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太王妃摇头,有气无力,“你要我如何不气?这些年来一心向着娘家,付出良多,却被当成……她当真以为,我这个王妃真有想像中的威风么?”
宋江家的轻声道:“太妃确实不容易的。舅太太也太得陇望蜀了。那如今,太妃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算了,翰哥儿的婚事,我也不想管了。随他们折腾吧。若真的黄了,方家要报复也尽管冲他们去,与我何关?”刚才向夫人那番话和表情,是真的把她打击倒了,靖太王妃一阵心灰意冷,心想着,退婚就退婚吧,大不了丢一回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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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氵朝来了,又想念亲们的鲜花钻石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