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婆实际上已经被安南国所控制了,但他们现在都不敢直接将占婆灭掉。
原因就在于害怕大明以此为借口,对安南发动攻击。
嘴上说着不怕大明,实际上他们心里还是很清楚自己是挡不住大明的。
或许大明无法如从前一般的占领安南,可要摧毁他黎家王朝、杀光他们却不是问题。
但又不甘心,于是撩拨一下有便宜就占。
发现要被怼了就认怂、装傻,然后缩回去。
这几乎都成了惯例了。
黎鏳其实这会儿也怂,否则也不会总派人到大明去请封了。
但黎仁孝说的情况再次撩拨起了他的野心,他未必就敢妄想吞下大明。
不过在鲸吞大明西南地区这件事情上,他不止是想而且他的后世子孙也没少想。
比如张小公爷可知道,后来安南国的继承者们还喊过一个极为嚣张的口号。
说是“打到凭祥吃早饭,打到晋兴过春节”,意思是要把整个桂西都鲸吞下去。
然后嘛……喊出这个口号的那个“飞虎团”,直接被全歼了。
团旗还成了战利品,被缴获带回挂进了战史荣誉室里。
“小国之民,鼠目寸光。寡恩薄义,轻德重利。表则惜名尊礼,里则鲜耻恭力。”
这是当时处男哥对他们的评价:“与他们,生意可以做。场面上的话说说就是了。”
“往来?!无甚必要。”
眼见得这郑公路飞快的拜倒在地上,口里无比恭敬的道。
“陛下!老臣忠心,可鉴天地啊!所思所想,皆为我大越国柞!”
郑公路说的是声泪俱下,脑袋在地板上磕的“邦邦邦~”作响。
黎鏳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郑公路也是他父亲留下来的老臣子了。
当年他爹到处欺负人的时候,郑公路也是其中一号打手来着。
“老臣愿以残躯,为陛下先锋!往东吁,促其为滇南事宜出兵!!”
郑公路这倒是说的心里话,若是上战场的话保不住会被黎鏳寻机会弄死啊
但去东吁就安全多了,至少黎鏳暂时不会弄死他。
也不至于会动他的家人,若是他能够说动东吁出兵必然是大功一件。
同时还证明了自己对安南国的忠心,如此一来黎鏳还杀他作甚?!
“好!哈哈哈……公路先生不愧为我大越忠臣啊!”
黎鏳两眼放光,哈哈大笑拍着郑公路的肩膀道:“朕将派三百禁军随你一并前往!”
“再带上朕的亲趣÷阁信!”
原本黎鏳没有这些想法,但叫黎仁孝这么一撩拨顿时他也热切起来了。
若是能够借机名正言顺的占下占婆,再能夺下西南大片土司疆域。
那他的功绩可谓是远超自己父亲、祖父啊!
他父亲都被誉为是“圣宗”了,他那还不得是“神宗”啊?!
“神宗”这个谥号呢,似褒似贬。
历史上拿到“神宗”谥号的,一个是宋神宗、一个是后来的明神宗。
礼教时代毕竟讲究一个“怪力乱神”,对天地鬼神还是比较敬畏的。
所以也就很少出现“神宗”这个谥号,但出现了就非常考究那位皇帝的作为了。
《逸周书·谥法解》曰:
民无能名曰神;壹民无为曰神;安仁立政曰神;物妙无方曰神;圣不可知曰神。
阴阳不测曰神;治民无为曰神;应变远方、不疾而速曰神;能妙万物曰神。
道化宜民曰神;显仁藏用曰神;则天广运曰神。
宋神宗薨后反对王安石改革的保守派,反攻倒算重新掌权了。
可神宗毕竟是皇帝,又刚刚薨了。
作为臣子如果这个时候搞个啥难听的谥号,那即位皇帝首先不会同意。
其次说不准一怒之下,先把他们反攻倒算一遍。
要不怎么说读书人,心眼儿多、人蔫坏呢?!
这帮保守派一琢磨,于是给赵顼上了一个“神宗”的庙号。
名义上奏则说是“应变远方、不疾而速曰神;能妙万物曰神、道化宜民曰神……”等。
可实则功不配名啊,他们这一手是明褒暗贬!
功不配名之下,他们实则是说宋神宗“民无能名曰神”。
可黎鏳若是真能开疆扩土,还能从大明手上抢下西南之地……
那他这“大越神宗”的庙号,可谓是妥妥“功德配名”啊!
只要想到这点,黎鏳能激动的尿都要溅出来。
“来人!召义渠公见驾!!”
春城内,年轻的黔国公带着亲兵们默默的登上了城头。
这是近来每日他都做的事情,支持黔国公府的土官们也已经汇聚到了春城附近。
远远的可以看到他们扎下的营寨,双方处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
让沐昆不敢发动反击的原因还有一个,整个滇南的卫所前来的仅仅不到两千人。
剩下的卫所全无声息,对面的土官们造反时间也不短了。
那些卫所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甚至沐昆派出去联络的人现在也都没有回来。
这些都无声的说明了很多事情,为何这些土官们能从容不迫的围着春城。
为何他们踌躇间却没有发动袭击,似乎这种沉默无声给予了他答案。
“公爷,几位老寨的指挥使在家里侯着您……”
老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登上了城楼,对着这位年轻的黔国公垂首恭声道。
沐昆嗯了一声,望着城外的营寨拍了一把城墙跺口。
“白伯,你说……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白向志,数代跟着黔国公府家的老人儿了。
从黔国公家先祖沐英时期,就是老亲兵。
后来一直担任黔国公府府邸内的护院头领,到了白向志父亲那一辈因为识文断字便被提拔做了管家。
“公爷,无论他们等什么、做什么都无碍。”
白向志躬身对着沐昆,轻声道:“黔国公府在滇南已经百五十年了。”
“大明在,黔国公府就在!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一群蝼蚁而已。”
沐昆听得这话,不由得愣愣的望着白向志。
却见白向志缓缓的抬起头,望着沐昆轻声道。
“公爷,咱们黔国公府的名号不是靠着吹捧、不是靠着姻亲,更不是靠着什么诡计阴谋……”
“咱黔国公府这么些年来威震南疆,是数代老国公斩下的脑袋、一颗颗堆起来的!”
老管家的话,让沐昆整个人一下子面皮就涨红了!
白向志缓缓躬身拜倒在地上,沉声道:“公爷!咱们黔国公府在滇南,何时怕过?!”
“国朝需咱们沐王府永镇南疆,就是因为咱沐王府够硬!够强!”
“不服的,斩杀了便是!敢有忤逆国朝者,斩杀了便是!!”
说着,白向志缓缓的抬起头望着沐昆:“公爷无需担忧!”
沐昆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且回去罢!”
白向志起身躬身在前领路,而老亲兵们则是紧随其后。
簇拥着这位现任的黔国公,缓缓的向着城内的黔国公府行去。
不怪这位年轻的黔国公略有些紧张,毕竟他才多大?!
如何见过这种阵仗?!
城外聚集的叛军至少三万余人,陆陆续续的还有叛军不断的在涌来。
原本作为黔国公府支撑的卫所,如今却仅仅是来了数千人。
这次来的土官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城内的兵卒算下来亦不过是万余人马。
外间的叛军,再加上这次大灾不知道会产生多少的灾民……
这位年轻的黔国公想想就觉得头疼,那些灾民得不到赈抚很可能会变成流民。
到时候再被这些叛军吸收,就会变成叛军中的流寇。
历朝历代中流寇是最可怕的,他们就像是蝗虫过境几乎是吞噬、清扫一切。
数万人、十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之下,一般的县府根本就抵挡不住。
再加上现在的卫所几乎都在装聋作哑,他们能很快的将整个滇南搅的天翻地覆!
“不要急,都有!都有!”
洱海边上,无数衣衫褴褛的老少们双目炽热的望着前方的粥棚。
棚子里是一个穿着土布衣裳,看起来年纪四十有余的汉子。
没有人敢冲上前来抢夺,因为周边有着两百多条汉子手持朴刀、枪棒在维持秩序。
一个个的大锅被支起来,周边的灾民不断的汇集过来。
“老人、孩子先吃!不许挤上来!!”
一声声的吼叫声响起,一把朴刀“呼呼呼~”的在舞动着。
那些个青壮们喉结滚动,但看着寒光闪闪的朴刀还是咬着牙低下了头。
县城的城墙上卫所的军卒严阵以待,城墙上寒光闪闪的刀剑弓弩几乎让人绝望。
不是真的到了尽头,没有人真的敢杀官造反。
造反是要杀头的,很可能一家都要死绝的。
如果不是真的绝望了,没有人会走到那一步去。
大户人家受灾后尽管损失很大,但他们还有在高处储备的粮仓。
于是他们还能活下来,带着家人、家丁们守住粮食、抵御虎视眈眈的灾民。
失去了一切的灾民们最初亦不敢闹事,县里的一些大户开始还曾有心善的施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施粥的越来越少。
国朝的赈济一直不到,又传闻有土官趁机造反作乱。
一时间整个滇南风声鹤唳,各家立马缩回去不敢再施粥了。
失去了赈济的灾民们开始慌乱了,尤其是土官叛乱地区汹涌而来的灾民。
让这种情况更是雪上加霜,洱海这边直接封闭的县城。
同时各家大户布置了家丁,不许任何人靠近。
就是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这位自称是“李泰来”的人带着一支车队来到了这里。
大马车上装着很多的粮食,但他们看起来不像官府的人。
在灾民们惊惧的目光中,他命人卸下了粮食、支起大锅就开始施粥。
同时还派出了人往四周,去召集灾民们往这里走。
“善人啊……您就是活菩萨啊!!”
当老人、孩子和女子们都吃完了,才开始给青壮们盛粥。
人饿极了是什么样子的?!
很多人没有见过,甚至没有真正的感受过。
人饿极了,什么都不会想、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能吃的,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答案是:跟鬼一样。
你可以看到他脸上的颧骨整个凸出来,眼球也是凸出来的。
饿极了的人身上的衣衫早已经换成吃的,他们身无片缕。
实在是换不了的,才会被穿着。
他们跟死人的区别,就是你能够看到他们在喘气。
他们胸前的肋骨一根根的,你都能够清晰的看到。
他们的腹部是凹陷进去的,甚至他们全身的肌肉都是萎缩的。
他们的双眼是无神的,几乎与死人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那正在派粥身着土布的汉子默默的看着人群,悄然走到了一边。
“悔迟先生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年约三十上下满脸虬髯亦是穿着土布、腰胯长刀的汉子靠近了他。
这位自然就是来到了滇南的李福达,而他身边的则是这次从货殖会来的人。
只是这位仁兄比较特别,他所隶属的是一家叫“螭虎货殖”的货殖会。
“魏兄,恐怕也是我白莲兄弟罢?!”
李福达没有搭话,而是看着这些个灾民们低声对着这位问道。
这位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李福达知道自己的底细。
“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魏九明是也!的确曾为白莲中人。”
李福达听得这人自报的名字,不由得眼皮子抽搐了一下。
略有些艰难的拧过脖子,望着魏九明声音有些发涩艰难的道。
“却没想到‘镇三山、挟五岳,赶浪无丝鬼见愁’万胜刀魔魏九明,居然为小公爷效力了。”
魏九明依旧不为所动,不过是淡淡一笑:“得些许虚名,倒是让悔迟先生见笑了。”
李福达心里一阵麻卖批,见笑个屁!见笑个卵子!
“镇三山、挟五岳,赶浪无丝鬼见愁”万胜刀魔,光听这名号就知道这货是个狠犊子。
而这样的狠犊子居然就蹲在自己身边,李福达心里不发寒才是见鬼了。
“为小公爷效力倒是魏某所想,只是小公爷更想魏某多做这赈济事宜修修心性。”
却见魏九明转过头来,没有避开李福达的眼神。
望着他轻声道:“悔迟先生,倒是魏某闻名已久啊!”
“九明先生才是大名鼎鼎啊!一把钢刀,斩灭七教门、屠六寨!可谓是……”
李福达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死死的盯着魏九明:“威名赫赫,李某不敢不识!”
魏九明再次没有反驳,只是转首望向了那些灾民。
“悔迟先生可知,魏某出身何地?!”
这话把李福达问的一愣,这魏九明当年手法高绝、未留活口。
白莲之人又不可能到官府报案,大明这年月可不是后世。
人口失踪也就失踪了,官府顶多挂一个无头悬案拉倒。
山寨里的那些直接就是没户籍的野人,他们的地位跟野兽一般。
死了都不会入官府视线范围,能有人好心埋了就不错了。
但魏九明的出身却没有人知道,他出现的时候只是传闻为白莲中人。
然后几个白莲教门不过是数月之间,便被人屠灭。
白莲中人一度怀疑,是不是官府察觉了什么于是收敛行动。
直至后来几处山寨也被人屠灭了,有认得魏九明的人得知他在附近出没。
并到山寨中勘察,这才肯定了是他所为。
然而这魏九明来无影、去无踪,别说出身甚至连相貌都没几个人见过。
“魏某其实出身秦地,倒是与李先生有些许干系。”
李福达默然,这秦地还真和他有些关系。
但他遍寻自己的记忆,翻不出来自己跟魏九明到底有什么关系。
“魏某祖上家传武艺,说起来亦和悔迟先生一般都是世代白莲。”
这话一说李福达就想起来,的确秦地有一支白莲分支的教门姓魏。
“旁的话,魏某亦不多说了。”
望着那些个灾民,魏九明那双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若悔迟先生有心为小公爷做事,魏某自然保你平安。”
李福达听得这话眼皮子不住的抽搐,那意思是我若是从中使坏……
魏九明说着,顿了顿转过身来:“魏某是见悔迟先生与我亦有一份香火之情,才说此话。”
“一些心思该歇就歇了,有些时候该放下得放下。”
说完,魏九明自顾自的便走到了一边。
开始熟门熟路的指挥那些吃饱了的青壮们,往树林子里伐木出来搭建城寨。
城墙上的官员们傻呵呵的望着这城下的灾民,还有魏九明他们一时摸不着头脑。
这批人要干啥玩意儿?!莫非……是要聚众造反?!
“快!派人到春城黔国公府,请黔国公派兵相助!!”
可怜的知县被吓坏了,那城外如今看着至少有好几万灾民啊!
若是真的冲击起来,他这县城的城墙能不能扛得住都是个问题。
城外的李福达却默默的看着这些灾民在聚拢,吐出一口气走到了魏九明身边。
“九明先生,李某亦与你说实话罢!这些灾民若是放着,日久之下必将生事。”
数万人呢,后续陆陆续续赶来的灾民不知道有多少。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如果没有个管束的话必生祸端。
魏九明也觉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悔迟先生有什么见解?!”
“李某需要货殖会,将他们带出去!”
李福达自从京师输给了小公爷后,便开始研究小公爷。
包括了《肥堆叙话集》还有小公爷曾经的计然策轨迹,他都没有放过。
“货殖会欲打通滇南路途,那么这个时候动手自然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