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傅凌才有了一丝真实感,他抿了抿唇,想去描述梦中的一切,却发现已经忘的一干二净,再也想不起来。
一脸茫然。
“我记不起来了。”
顾相思看向傅凉,后者一脸平静,没什么意外。
她掸了掸膝盖处沾的灰尘,坐起来,揉了揉小家伙迷迷茫茫的小脑袋,力道带着温柔。
“想不起来就算了,这没什么。”
小家伙也不强求。
顾相思带着傅凌站起来,傅凉将手中的两个平安福交给她,拿着帕子擦干净两个人的手也随后站了起来。
傅凉颔首:“麻烦大师了。”
老人手里滚着佛珠,似坐定一般:“傅施主不必客气,是这位小施主心内有灵,必受福气照拂。”
一家三口拜别了老师傅,从南山门往里走,才真正到了龙华寺内部。
寺庙掩映在山林之中,树荫遮蔽,蝉声鸣响,凉爽阵阵。
来往游客络绎不绝。
傅凉和顾相思一人牵着傅凌一手徜徉在寺内,路经许愿池的时候停下来许愿,许愿树上绑着写着三人名字的红绫带。
悠闲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临近傍晚,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明耕堂那里有和尚在收楹联,我们去看看?”
“这时候收楹联做什么?”
“好像是龙华寺里有几处地方要翻新,翻新后需要刻一些楹联,去看看吧,若是咱们写的能入选,日日在这里被人供奉香火,那可真是得佛祖大大的保佑呢!”
“那就去。”
两个妇人一合计,立刻拐了方向,踏上了另一条路。
顾相思和傅凉带着傅凌就走在两人身后。
这已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刚刚在逛的时候听到好多人都提到了明耕堂这个名字。
“爹爹,娘亲,我们也去看看吧!”小家伙很感兴趣。
傅凉无所谓,他征求顾相思的意见,“去吗?”
难得小家伙有自己想去的地方,今天是他的生辰,自然怎么样都是随着他的,顾相思笑着点头。
“去一趟也不碍事,现在回去还早。”
小家伙跳跃着立刻也改了道,他们本也打算回去的,现下要去明耕堂,自然是跟着前面那两位妇人的方向走。
不多久,来到一处单独供奉佛像的地方,牌匾上写着明耕堂三个大字。
这里很是热闹。
明耕堂前面的空地处摆着几个小摊子,每个摊位都有一个和尚守着,上面摆放着纸墨和毛笔,在用惯了钢笔的情况下,毛笔确实被人少用。
不过高手在民间这话不假。
即使是用毛笔,写字的还真不少,并且,敢在此时出手的,写出来的毛笔字也都是拿的出手的。
不知道哪里又写出了好楹联,或者一手好字,人群中又升起一阵欢呼。
顾相思带着小家伙顺着人群挤过去,傅凉跟在两个人身后,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射在两人身上,避免因为人群躁动而被误伤到。
终于来到了最前方。
只见一个摊位前面,一个中年和尚正在挥笔写楹联,旁边放着已经写好的上联,刚刚的欢呼就是因为这副上联写的甚是出彩。
力透纸背的劲道,难得一见。
只不过,这字迹却有点熟悉。
这方,中年和尚已经写好了下联,将毛笔放在一边,拿着下联和上联摆放在一起,供游客们观看。
待放下时,人群中果不其然有是一阵感叹声。
“写的就是好!”
“龙华寺果真是卧虎藏龙啊,一个普通的和尚也有如此深厚功力,写的一手好毛笔字。”
也有人压低了声音。
“我每年都来龙华寺,我知道这个中年和尚的背景,他的风评好像不太好。”
“怎么不好?”
“就是好像……品行不端,是被他之前待的寺庙赶出来的。”
“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
…………
中年和尚抬头间,视线对上顾相思时猛地一僵,脸上的笑要挂不住,只是所有人的心都在那副楹联上,没有注意到中年和尚的不自然。
原来在这。
顾相思冷笑。
在南城清源寺并不是所有的和尚都是守规守距的,眼前的这位是清源寺住持和尚的徒弟。
那住持和尚一贯看她不顺眼,便也容得自己的徒弟动了坏心思,多次想动手动脚,所以私下里被自己教训过不少次。
有一次,他将想法打到了入寺来烧香的女游客身上,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那位女游客身边的人还用手机拍下了证据,住持和尚想包庇也包庇不了了,只得处置他。
那时候,她和师兄妹待在清源寺里,自然不知道处置结果是什么,即使后来回了清源寺,只觉清净了不少,哪有空去关心一个讨厌的人。
只是不想,那个住持和尚还真是对自己这个徒弟仁至义尽,离开清源寺了一下,还将人送来了这龙华寺。
这么周到,知道的人只当住持和尚对自己门下的弟子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眼前这和尚是他的私生子呢。
不过。
顾相思摸了摸下巴,心下感叹。
还别说,这两个人还真有点像。
“这位施主,您是想写楹联吗?”中年和尚双手合十,笑着问,落在顾相思身上的打量目光毫不掩饰,令人不舒服。
身后傅凉眸光瞬间凌厉。
身影还没动,女孩的手便向后伸了过来,轻拍了两下,带着安抚和柔意。
傅凌在顾相思身侧,他个子低,看不到大人的针锋相对,却觉得眼前和尚开口说话的语调令他反感,对眼前这人多了几分不喜。
而周围看热闹的也都将对楹联的关注转移到顾相思身上。
“这个年轻的姑娘是要写楹联吗?期待!”
“你们有没有谁感觉那和尚看那个小姑娘的眼神太露骨了,一看就不怀好意。”
“啧啧,遇见了妖精,和尚也不是柳下惠啊。”也有些恶意的中伤,没有理由的,或许就是单纯的看着不喜。
其实顾相思今天穿的很简单。
浅色休闲裤,白色上衣,头发挽起。
很平常的打扮,但她的脸实在惊艳,被人直接划到了妖娆的那一行列。
如此说的人仿佛熟知眼前和尚的为人,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语言间流露出来的喜色简直让人让人摸不着头脑。
顾相思笑了,却带着几分冷,像黎明前的白蔷薇。
只见她摒弃了那中年和尚用的那一支毛笔,另选了一支,蘸着笔墨,毛笔尖在砚台边缘磨了两下。
然后运笔书写。
走势有力。
一个个字从她笔下跳出来。
有经验的人只看那女子落笔的一瞬便知道这是个行家。
随着一阵阵的呼声,往这里聚的人越来越多,叫好生此起彼伏,简直淹没了某些不平之语。
“这姑娘小小年纪却是写的一手好毛笔字,不可小觑啊。”
“是啊,年轻人能会拿毛笔就不错了,真下功夫学的还真没多少,小姑娘心性常人难比啊。”
“有什么大不了了,不就会写几个字吗!”
……
交头接耳,低声讨论,有好有坏。
这边顾相思已经写好了上联。
完整看像是一幅完美的草书作品,肆意横生含着磅礴之气,不由得让人感叹:“好!”
已经有人念出了上联。
——日落香残凡人没有一点。
“倒是合规矩。”
“现在就是日落时分了,再过半个时辰闭寺以后一直燃着的供奉的香也要凋残,我们这些信徒自称凡人,过会也会全部离开,意境果然不错。”
”联中之意不但合乎佛家的生活规矩,而且创造了一种恬淡优美的意境,是好的。”
众人议论纷纷。
下联顾相思一挥而就。
——炉尽火寒骏马牵到身边。
顾相思放下笔的瞬间,众人还没有反应,小家伙“噗”的一下就笑出来了,眨了眨眼睛,“娘亲,你太坏了。”
顾相思活动了一下手腕。
傅凉微勾唇:“调皮。”
于是上下一幅楹联放在一起就成了:日落香残凡人没有一点,炉尽火寒骏马牵到身边。
确实一幅不错的楹联,加分的不仅是是这联中的佛家意境,更是这一首毛笔字。
中年和尚见顾相思写了一幅楹联却得到众人的称赞,不由得微微皱眉。
“没想到这位施主还有如此才情。”
“我也没想到师傅你如此好路啊,离开清源寺还有如今这好去处。”
人群中有一位女子忽然接话,“原来这位小姐和我们大师是旧识啊,我听说大师入佛门之前有一年轻未婚妻,但那个未婚妻却看上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抛弃大师,大师无奈之下才入了空门,不知道这位小姐认不认识大师的未婚妻呢,或者说,你就是那位未婚妻?”
“不会吧。”
有人接话。
“这两个人的年纪——差别太大了吧!”
所有人心中的第一想法是不相信。
毕竟——顾相思太年轻了,而中年和尚看着有四十差不多,就这是恋人吗,当成父女还差不多。
“也许是保养的好吧,这年头女孩不都是把自己往嫩的方向包装,才能攀着那些富家公子吗?”女子身边一个好像和她很要好的姐妹掩唇笑,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傅凉。
话一落,不少唏嘘之声。
中年和尚苦笑,“我确实有一个未婚妻,我出自一个乡村,那里的人都很少念书,我读书读的多,村内远远近近的人都来找我写一些东西,我的邻居家里有一女,比我小个十来岁,生的漂亮,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了,她的父亲就找我商量想把女儿给我做童养媳,这样一来,我家里能有人操持,隔壁家里也能吃上饭,我也就同意了,我将我所学都教给她,但后来,那女孩越长越大,心也大了,说要去外面闯荡,谁知道却一去不回,我去外面找她,她却已经……”
她却已经攀上了富家公子,从此不认困难夫婿。
不少人看顾相思的想法已经变了。
落在傅凉身上的视线带着同情和可惜。
顾相思隔着几步距离,对上那个最初说话的女子的视线,而对方则是轻蔑一笑,神色浮现出一丝讥诮。
她身边的女人对顾相思也有偌大的敌意,时不时的偷看傅凉一眼,顾相思眼底闪过一抹了然。
那女子阴阳怪调,“我们这些有钱的人家的父母都子女的要求很简单,找以后的伴侣不说门当户对,最起码得有才情,看来我们大师这是教出了一个白眼狼啊,从自己未婚夫那里学了东西却跑到外面去了,真是……”
她感叹的摇摇头。
这下信的人越来越多了。
怪不得这些师傅主动要求顾相思写楹联,原来是心中的情感压不住了的缘故。
也是。
自己的未婚妻阖家幸福,自己却在这龙华寺里当一个和尚,这境遇对比也太鲜明了。
顾相思感觉到身后的男人要动,及时拉住了他,她唇角抿起一起弧度。
“我不知道这位师傅是否曾经真有一个未婚妻,也不知道你和那位小姐两个一唱一和的把我推到那个位子上是为何缘故,这些我们姑且不谈,但你说你曾经教你的未婚妻很多东西,我想问一下,你教了她什么?”
“这还用废话吗,你的书法不就是他教的,指不定你写的这副楹联也是他教的呢,专门来这明耕堂转一趟,谁知道是不是打着表现自己的目的来的。”敌视顾相思的女人勾唇,不屑地道。
顾相思问中年和尚,“她说的是真的?”
那中年和尚像是没想到顾相思还不承认,无奈承认,“我知道你好面子,但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呵——”
顾相思冷笑。
“能别丢脸吗?丢没了,以后丢什么?留着点以后丢。”
“还有你,”顾相思转向一脸得意的女人,不由得嗤笑,“都说胸大无脑,你胸也不大啊,怎么就不长一点脑子呢?”
“你!”女人怒极。
“这谎话也太明显了吧。”
对毛笔字有研究的人摇摇头,看向中年和尚的目光充满怀疑。
“这小姑娘写的毛笔字对力道的把控和运笔姿势明显比这位师傅高明许多,且两人各有各的特色,小姑娘的毛笔字的特色里没有任何与这位师傅的相似之处,若是说小姑娘的毛笔字是这位师傅教的,这也太牵强了。”
“是啊,虽说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两个人的水平压根不在一个层次上,小姑娘的运笔,字的韵味和神采都比这位师傅高出不少,估计啊,他教出来的徒弟都写的要比这位师傅好。”
“不明白,这位师傅为什么撒这么容易就被揭破的谎言,还出家人不打诳语,啧,脸打的不疼。”
顾相思轻嗤。
她知道。
别以为这秃驴的书法是系统学的,实际上他除了会写毛笔字什么也不知道,还真有些话说的不假,他的出生之地偏远,跟着清源寺的住持和尚一同来的。
他一直骄傲于自己会写毛笔字,眼高于顶,自以为天下无敌。
……
女人的面色忽明忽暗,难看至极,她身边的女子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责怪她让局势变到了如此局面。
那女人不服气,指着顾相思写的楹联,“就算毛笔字不是师傅教的,那这副楹联呢,你有能力写出这么对仗工整的楹联?”
“所以呢?”顾相思依旧问中年和尚,“她说的可对?”
中年和尚再一次点下头。
顾相思冷笑,“那你还真是未卜先知,能预料到你的未婚妻离开你,能预料到你伤心之下剃发当了和尚。”
“你什么意思?”中年和尚因为刚刚的事还有些尴尬。
小家伙笑嘻嘻:“因为娘亲写的楹联的谜底是两个字啊。”
“秃、驴!”
“噗嗤——”
有人回味过来一想,还真是。
上联为秃,下联为驴,合在一起可不就是秃驴,这是在骂人呢。
“要真是未卜先知,怎么还会让自己未婚妻跑了,哎,谎话连篇,这就是龙华寺的和尚的素质?”
“不是呢,这位可是半路投靠龙华寺的和尚,听说之前就是因为品行不端才会被原来的寺庙驱逐。”
“哦,原来如此啊。”
……
最后因龙华寺管事的人出面,带走了那中年和尚才将这事告一段落。
顾相思和傅凉带着傅凌走到寺门口的时候,有两位女子拦住了他们。
正是之前语言不善的那两个女人。
其中一直敌视顾相思的那位穿着红色裙子,她身边的那位则是高贵大方的人设,穿着一袭白裙。
若是司夺在这,肯定能认出来穿白色裙子的这个女人就是之前诬陷他的那个,叫陈素衣。
陈素衣身旁的女人穿着红裙,打扮的妖娆,叫许之瑶,两个人是好朋友。
来龙华寺逛的时候,听见那中年和尚对顾相思的评价,说她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想不到如今竟然抱上了一条大腿。
许之瑶一眼就看上了傅凉。
这才有了俩人联合中年和尚唱的那一出戏。
那中年和尚在清源寺的时候就惦记着顾相思,如今有机会送上门自然不会推拒。
若是成功的话,顾相思惨遭抛弃,他就不计前嫌的去安慰她,而许之瑶则能在傅凉眼前露一个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