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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郊,一处偏僻的小院内,古树枝叶飘零,落在地下铺了一层厚厚的枯叶,光秃秃的已经有了初冬的模样,年轻的童子从屋子里走出来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瞬间就没了影,在院子里拿着扫帚扫地,忽而天上飘零起星星白点,冰凌凌的落在温热的脸上,童子抬脸一看天空飘起了小雪,连忙放下手里的扫帚,石桌上肥肥的白鸽还在悠哉的走动,童子连忙提着笼子过来将他们一一装在里面。

“东西送走了么?”屋子里走出的男子雪白长袍,腰束朱红白玉腰带,漆黑的瞳孔不带一丝情绪,连着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

童子咿咿呀呀的出手比划,显然是个哑巴,一边点头。

男子微微颔首,吩咐他下去吧,抬眸看向落下的毛絮小雪,越下越紧,不由想起远在宛城的那人,这一别果然三月飞快,他已经加快在瓦解丞相的势力,希望赶在来年开春能回到宛城。

这时,门吱呀打开,童子瞅了一眼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施施然走了过来,身上罩了一身黑衣披风,连着整张脸都隐没在披风下,只露出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

萧长珩这才微微露出些许情绪,薄唇紧抿着,显出一丝期待来,上前去迎,那人也加快步子,一边解下披风,这才露出整张脸来,赫然正是前些日子随着贺颢之一同入京的魏项彦。

“先生拿到了证据了?”萧长珩薄薄的嘴唇轻启。

魏项彦呵呵一笑,“自然,否则就不会约你来这里了。”

“先生请进。”

两人一同进了屋子,童子泡好了茶水,端在桌上,茶杯里热气袅袅而上,萧长珩露出一丝欣喜,“先生如此为我兄弟冒险,长衍无以为报。”

当初也是两人合谋,萧长珩大约知道贺颢之来宛城的目的,韦太后怎么会放心他在外面胡来,这些年来他在外面做生意挣钱,钱财全用来招兵买马,扶植保皇派的势力,他与大哥一个在内稳固朝纲,一个在外养精蓄锐,韦太后似有察觉,故此派来贺颢之调查自己的行踪,顺便逼迫魏项彦出仕,索幸贺颢之这人并未真的与韦太后一心,多多少少有些透漏,萧长珩便于魏项彦商量,将计就计,让他为韦后所用接近他的胞弟,韦丞相。

这一招果然凑效,如今韦相贪用军饷数额巨大,韦氏外戚一族又出现分赃不均的内斗,嫌隙越来越大,只需要再加上一把旺火,正是瓦解的好时机。

“你小子再这么客气下去,先生我就真的觉得心寒了,我甘愿做这些不仅仅因为你们是萧儿的孩儿,更是为我自己,若不是你那老爹横插一脚,也许你与圣上就都是我的孩儿了。”

萧长珩淡淡一笑,“我母妃去世多年,你也该放下了。”

魏项彦苦涩一笑,“怕是这辈子都放不下了。”

萧长珩对他的话深有体会,钟宁前世去世时,他是如何度日的,那些黑暗的日子就像是跌入深渊,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那时候他对上天指责,为何要如此夺走他的所爱,父皇,母妃,还有钟宁。

不甘,痛苦,失落,一切负面的情绪席卷着整颗心,恨不得就那样过完一辈子,可上天终究待他不薄,又将那人还了回来。

他收回思绪,瞧着眼前之人,甚是觉得可怜,当年种种他有所耳闻……

年轻时先皇化名陆二爷在外游学,与才智多谋的魏项彦一见如故,两人称兄道弟,于是先皇坦露身份,邀约魏项彦一同上京,只是魏项彦闲云野鹤惯了,婉转推辞,先皇并未强求,两人把酒言欢共游江南,十分快哉。

二人先后与江南织造的萧家嫡女邂逅生情,后萧氏随父调任京中为官,入宫选妃,凭其技惊江南的画作,先皇认出后封为贵妃,极富盛宠。因缘巧合,魏项彦被召入宫,再次相见,一为臣子,一为贵妃,只能敛了心中情愫,默默守护。

只是后来伊人香消玉殒,各生变故,如今看来,不过陡添一份物是人非的沧桑感罢。

魏项彦从身上拿出一枚铜板交给萧长珩,萧长珩扬了扬眉梢,“这是?”

“你替我把这枚铜板交还给重姑娘。”

“你认识重宁?”

魏项彦爽朗一笑先是夸了重宁几句好话,也不拖拉,将与重宁铜板结识的事给对面人讲了,季然是他吩咐过去替自己帮助重宁的。

“像是阿宁的作风。”萧长珩点头道。

“这丫头招人喜欢,此番再回去凶多吉少,我一直没有机会与她当面道谢。你将铜板带回,只道我最后的心愿。”

“恩,我会的,先生一定多加小心。”

两人在越下越大的飞雪中不约而同的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场雪后,也许就会云散天晴。

入夜,雪渐渐停止,地上白茫茫的一片,一辆马车驶入皇门,守门的侍卫在看到车内亮出的腰牌后纷纷尊畏的让开,大门一道道的打开又合起,直至最后一道皇门,七重宫殿巍峨耸立,台阶延伸,在黑暗中仿佛一道遥不可及的天梯。

一名穿着品级不低的公公已经掌灯立在车前,躬身请马车里的人下来,萧长珩跳下马车,也恭敬应了一句,“有劳了。”

一抬头正撞上一双与他极为相似的黑眸,却更是幽深的好似不见深底,男子身着广袖玄服,衣襟和袖口皆用金线绣着腾云祥纹,腰间扎条纹龙的长带,乌发束起以镶碧鎏金的冠固定住,层层叠叠中端的是意气风发,高不可攀的威仪。

“圣上亲自迎接,臣下实在惶恐。”

站着的人笑了笑,“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不必拘谨。”

内侍看了一眼周围,寒风冷冽刮得身子冷,侧身提醒道,“还请皇上与小侯爷到内殿叙话。”

掌灯的在前行走,两人快着步子随着身后,大殿灯火通明,已经备好了酒水和佳肴,殿内只剩下兄弟二人。

“朕与魏先生已经谋划好,丞相近日会在他的鼓动下调动军队逼宫于朕,朕已经调了刘璇的大军守在近郊掩藏,到时丞相乱党一破皇门,就犹如瓮中之鳖,在劫难逃。韦太后定会受到牵连,朕打算先将其软禁,再慢慢折磨,替先皇和母妃报仇。”

“你在外漂泊,隐忍多年,朕终于能光明正大的昭告天下恢复你亲王的身份。”那人坐于上面桌案,灯火摇曳下看不清神色。

萧长珩听完连忙推拒,“皇兄万万不可。臣弟不敢邀功,也无心在朝廷为政,只愿助皇兄一臂之力。等事成之后,我想携妻子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后者闻言哈哈一笑,“也罢,你既然喜欢这样的生活,皇兄也不勉强你留下。”他举起杯盏,萧长珩也随之举起。

“朕先干为敬,皇兄在此谢过皇弟。”他一饮而尽,眸中染上一层淡淡的歉意,但一瞬而逝,又恢复了清明的坚毅与威仪。

萧长珩也饮过杯盏,长袖掩盖下一片明了,皇权向来复杂与血腥,重宁怕是不喜,他也不喜这种生活,久留京城,他手中的财权只怕会引起大哥的猜忌,他并不想看到如此一幕,淡淡而笑,确实那些权钱不过是过眼云烟,既然已找到挚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才是他所求。

元月初六,吉日,门庭冷清了一阵的钟府张灯结彩,绒面的红灯笼上贴着硕大的喜字儿,煞是喜庆。话说回来,钟芙和贺云戟这对儿吵吵闹闹到今儿终于修成正果,宛城的百姓看得还蛮有乐子的,这不一大早的就有人过来围观。

穿着大红吉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贺云戟姗姗来迟,瞥见被喜婆搀扶出来的凤冠霞帔的女子脸上闪过一抹微妙神色,只是一瞬又隐了去,堪堪上前,小心挑了门帘,让新娘子上了轿子,一行人吹吹打打从钟府门前离开了去。

人群中重宁远远瞧着这一幕,想到前些时日在街上偶遇贺云戟,后者又死缠烂打借她来怀念钟宁的模样,虽说二人成婚有自己的促成,可真瞧见仍是觉得恶心。

“三小姐,现在怎么做?”见重宁发愣,身旁有人提醒道,正是从京城回来不久的风伯,面上神色焦急。

重宁回神,周边人群散去,钟府的小厮顺势关上了大门,只道了一字,“等。”

距离收到萧长珩的上一封信已是半月以前,重宁怕出什么意外,一人在宛城干着急,便作了等钟芙大婚当日趁乱救出爹和三姨娘再上京城的打算,风伯更是忧心三姨娘的身孕,能拖到今日已是克制至极。

贺国公府,新人完成仪式,折腾完已近傍晚,贺群兴开了宴席,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贺云戟让人拉着一杯杯的灌酒,起先还有人给劝着,只是那人没劝多久就让贺云戟一把搙开了,喝上瘾似的与人拼起酒来。

外头的热闹久久不散,一直持续到戌时末,坐在床榻上的钟芙最后一点耐心耗尽,自行动手掀了红巾,不顾婆子喊着的不合规矩将候着的一干人等都赶了出去,随后坐在了如意桌旁,剥起了坚果,一下一下颇为用力,就好像手里的花生是那迟迟未归的人儿般。

未过多久,门外传来声响,有婆子通报贺少爷醉酒,怕打扰新婚娘子休息便宿在书房了。

房里,钟芙捏碎了手里的花生壳,她岂会不知这话里的真意,恐怕是修饰得好听罢,贺云戟如今看不上自己,不愿与自己同房,却仍想着从钟家捞好处,只是最终谁捞着好处就不一定了。

钟芙面色一转,抿了口茶水,平了心境,不过眼下的局面对她来说倒也是好,身上的隐疾一直未好,行不来亲热事,免得叫贺云戟发现作了文章去。

夜已深,酒足饭饱的人渐渐散去,与贺国公府相比冷清的钟府里,丫鬟端着宵夜往正茗居走去,看着红彤彤的灯笼,忽明忽闪的,莫名觉着一股凉意,更是加快了步子。

后院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重宁与风伯先行而入,随后分了两路,各自救人。重宁径自去了正茗居,还未挨近就听着里头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丫鬟新来,只苦心劝着是二夫人的一番心意,却惹得屋子里那人更激烈的反应。

重宁了眼门外守着的几名壮汉,跟在重宁身后的几名黑衣人不动声色的上前,很快就与人交上了手,只是原本以为只有几名的庭院里突然又涌出一批人,将人团团围住,一时落了下风。

领头一人发现重宁所在,剑光一闪,直取重宁面门而来,劲风起,重宁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叮的一声,一颗石子弹落,生生打偏了那人手中剑刃指向,重宁怔住的瞬间落入了个久违的温暖怀抱,刀光剑影中,重宁眼中只剩下萧长珩薄削的嘴唇微微勾起的弧度,以及那一声,阿宁,我回来了。

有了萧长珩带来的人的加入,一下改变了局势,钟芙留下的人不敌,伤的伤死的死,萧长珩就这样揽着重宁的肩膀,踩过这些人,开了正茗居的门,里面的人被外面的打斗惊呆,小丫鬟抱着瓷器要摔过来,被萧长珩率先察觉,用石子在半空破了瓶子,声音清脆落了一地,后者跪倒在地,哆嗦着喊人。

床榻上的钟鸿飞瞧着来人亮了眼睛,重宁看着他完好无损的,也暗自松了口气,只是眼下不是叙旧的好地方,萧长珩让人扶着钟鸿飞离开,临到门口,与用毯子包裹着人的风伯聚到了一起,后者神色难看,从他来的身后隐隐有火光乍现。

重宁认出那是许氏屋子所在,并未多说什么,看着风伯怀里虚弱的人,连忙带着人往城北医馆而去。

一夜临近尾声,天光将亮,元师父替夏安筠医治,风伯就坐在门外守着,听着里头小声呜咽一下一下搙着墙角,指尖见了血都不自察。这会儿天寒,重宁看着不忍,让桃儿给拿了一床被子。

萧长珩拉着她的手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旁,桌上是坛九早早准备的热茶和点心,重宁捧着热茶,看着萧长珩仍觉得这人的出现有些不真实,这人瘦了,眼眸却是湛亮,再不见一抹阴郁。

“都解决好了?”重宁开口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的可怕,带着一丝微颤。

萧长珩点头。

重宁想着这人的身份,又忍不住问道,“还……回去吗?”

“不了,从今往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萧长珩陡然正了神色,握住了她仍是冰冷的手,郑重道。

重宁只觉得鼻尖一酸,感受着手心传递的温度,才觉得这人切切实实就在自己身边了,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终于到了头。

……

翌日,钟芙醒来就听翠云来通报说钟府走水,着的是许氏那屋,所幸许氏当时人在另外一处,躲过一劫,钟芙松了口气,只下一瞬翠云贴近了她耳边嘀咕了一番,彻底黑了脸。

“都是些没用的饭桶,那么多人连两个人都看不住!”

翠云候在一旁不敢吱声,这时候贺云戟醒了酒,晃晃悠悠走了过来,瞧着这一幕只当她又发小家子脾气,径自拿了自己的东西就走。

“站住。”钟芙叫他无视的态度给刺激着了,怒着声音道,“贺云戟,你别忘了你那投资生的钱,靠的是钟家替你周转,如今钟家还是我做主,要撤要留也是我说了算。”

贺云戟面色一僵,被丫鬟看着,有些下不了台,可看着钟芙不依不饶的样子,只咬着牙忍了,勾起一抹勉强笑意道,“娘子,爹娘还等着我们去敬茶,请罢?”

钟芙见状颇为得意,也不想二人之间闹得太僵,顺势一同去了。若说做人,钟芙是极会做的,三言两语就将贺夫人哄得心花怒放,连带着也亲近了几分,贺云戟看着作呕,稍晚些找了个借口离了府。

钟芙也不甚在意,却不知贺云戟离开找的却是她娘许氏,钟府走水一事他一早也听说了,先前投的钱是许氏的,眼见钱滚钱的,自然是多多益善。有利益在前,贺云戟对着岳母大人自然也愈发殷勤,这不一听萧长珩带来的好消息,就想着拉着许氏一块儿再投些进去。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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