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卢府张灯结彩,喜字遍地,四方宾客迎着春风纷至沓来,道贺之余赠上一份份的厚礼,虽已是卢仲的四婚,卢家二老却是不肯亏待媳妇的,也算办的热热闹闹.八人大红花轿在一片吹吹打打的热闹声中迎到了重大家.
马上的卢仲穿着艳红的喜服,难得精神抖擞的端坐在马上,拱着拳头,对马下人还礼,脸上春风得意,洋洋风发,嘴角乐呵的就跟那头婚似的。
村里的人老老少少都不愿错过两家热闹,当然也有卢家分发果脯和铜钱的缘由,嘴上道两句吉祥话又不要钱,自是一片喜气景象。
卢仲小眼睛一瓢,眼睛贼亮贼亮的,转到岳父岳母那里,重大和陈氏不悦的偏过去脑袋,神色黑沉,哪家嫁女儿的是这般的,卢仲本就不喜欢他这岳父,轻蔑的小眼睛一撇,大摇大摆的进了屋子,端了一声娘子,便看着媒婆将自家红盖头遮面的媳妇背出了屋子,送去了花轿。卢仲心满意足的再利索跨上马去,高高兴兴的一摆手,迎亲的乐队又热热闹闹的吹打起来,留下身后陈氏抹泪,重大咬牙气结,而隐在人群里的重宁却是嘴角轻翘。
随后卢府管家备了马车将娘家亲朋一起接到卢府吃宴席,宴请亲朋好友要等媳妇过了门,大概也到了晌午,流水席一开,人们早已经饥肠辘辘,按照风俗卢仲要先给外人敬酒,一桌桌的酒水吃下来,难免是就醉了,连步态都轻飘飘的无力起来,最后敬酒到重家娘家这里已经眯着眼睛,说不利索话语了。
“小婿敬……敬岳父,岳母大人,呵呵呵。”他摇摇晃晃的拱手作揖,一杯酒端着手里,也跟着摇摇晃晃,不知怎的就那么洒在了重大身上,气的重大一拍桌子吼道:“我怎么招个你这样的女婿?我家……嗝……那傻女儿怎么就看上你了?作孽了嗝真是作孽!”
一旁的丫鬟小厮连忙扶住摇晃的大少爷,一脸的惊色,卢仲却是傻乎乎地笑着,搂着身边的小丫鬟喊娘子。
这厢重大也是喝多了,话儿才敢这么名目的说出口。陈氏在一旁酸酸的安慰,斜眼瞪过去正在低头猛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重宁,眼神凌厉。本来该这丫头嫁给祸害别人的小霸王,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不过是去庙里求个好姻缘,她的蕊儿就跟卢仲交换了定情信物,说是还亲了手和脖子,女儿家的名节在媒婆信物送来重家那一刻就不保,聘礼也是收了,不肯嫁女儿就只等吃官司了。
一旁老老实实坐着的重宁暗里偷笑,吃得愈发痛快,只当陈氏那凌厉的眼神不存在一般,手里筷子夹了一块芙蓉糕给杨蓉的盘里,还细声道,“娘,这个味道不错。”
杨蓉颇有些尴尬,因着这气氛实在僵冷,哪里能吃的下去,遂小声提醒重宁,“你大伯,婶娘看着都不高兴额,你也收着点儿。”
重宁顺着她的意思哦了一声,做个乖巧模样的放下了筷子,余光瞥向了卢仲一眼。
陈氏那股子气没地方撒,憋着劲儿的不痛快。女婿那样子也说不得,说了他醉的也听不见,只好又转向重宁,“你个野丫头,没见过吃的,只知道吃吃吃,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人家,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重宁无谓的笑了笑,“婶娘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这宴席本就是来吃的,再说蕊儿堂姐嫁人是喜事,还是嫁的泗水镇有名望的员外家,我这作妹妹的替姐姐高兴,心情一好,自然要多吃一些的,婶娘我说的没错吧!今日是堂姐大喜的日子,婶娘得多笑笑才是呢。”
重宁句句话说的在理,把本想还张嘴说些晦气话的陈氏噎的没半点底气了。
这厢卢仲醉醺醺的红着一张猴脸般的转移了视线,看见重宁笑嘻嘻的醉语,一根手指指着重宁,“咦,怎么看着像……是……呵呵……你呦,来,背爷我上山找美娇娘。”
重宁也笑嘻嘻的回了一句,“姐夫,你醉了!”心中反道他这醉了头脑倒是清醒些了,这般就认出来了?
宴席之上,也只有重宁心中知道卢仲再说什么,其他人也只当是他是醉的不清。
几天后重宁出摊的时候听人说重大的食肆被人砸了,连个盆碗都没剩下。砸铺子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个好女婿,说是女婿上来就骂骂咧咧的说家里的那里媳妇堪堪是个丑女,洗了铅粉,满脸的祛斑黄麻子就算了,嘴里的龅牙都快凸到天上了,怪不得带着面纱迷惑别人。
卢仲实在是气不过,又不好闹出人命,只好拿重大家的食肆出气了,大半的彩礼钱都因这铺子折进去了,小半作了女儿的嫁妆入了员外府,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如今个食肆更是没有人了,连看店的小二都跑的没影了。
这日重宁收了摊子推着小车去了食肆一趟,见重大龙垂着脑袋坐在门口一副哀声叹气,眼下青灰一片,想来几日都未曾睡好,见了重宁却又装着一副趾高气昂的没事样子,骂咧咧道:“怎么又想来我家讨吃食啊,没门,我女儿嫁的再好,也是我家的事,你跟你娘想来巴结沾光,甭想着好事了。”
重宁失望的摇摇头,经过这事她这大伯竟没有半分认识,自个作践吧。
“大伯,人在做天在看,你好自为之罢。”重宁丢下淡淡的一句话便推着车子离开了。
经过拐角的街道时,却瞧见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皮细脸白,青灰色袍子里包裹的身子极其单薄,不由地跟了几步,越看越像是钟家管账簿的账房先生,吴善明。
脑中随之闪过许久以前的画面,那时她因太后大寿赦免出狱,行至钟家。府中看门的家丁换了尽数,拦着不让她进去,原是以为不认识,看见账房吴善明正待回府,重宁欣喜的跑过去让吴善明和家丁说清楚,带她一起进钟府,谁知账房却道:“如今当家的可是钟芙,我只认钟芙这个大小姐,至于你,是谁?”
重宁永远都记得他那时嫌恶、冷蔑的眼神,直到如今死后重宁才算想明白,害他之人除了钟芙,又怎可少了管钱的他,那笔账被做手脚,身为账房先生的他怎会不知,定是二人联起手来坑害于她,若能找他撬了实情……随即眼睛一亮,正待推车跟上去时却发现人不知何时失了踪影,举目望去,再寻不着。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石头不知道重宁今日提早收摊了,这一打听才知道重宁推着车子去了重大龙的食肆,找过来的时候一脸的焦急,“阿宁,你怎么会了重大龙那儿,没给气受吧?”
重宁想到重大伯,望着只剩下一点点红色余晖的天空笑了笑,“毕竟是我大伯,就想着看看,不过我瞧他日子过的挺不错的。”
石头挠着头不解,也不管重宁说的反话,只道了一声你没事就好。重宁闻言一暖,压下了心中因着遇见故人的阴郁,与他一道回家。
余晖慢慢消逝,抹黑了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