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她的身体愈加苍白,动作愈加僵硬,隐隐地竟出现非金非玉质地,倒不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再看自己刚切下来的沈婥的手掌,已经失去温度,变成了非金非玉淡金色的手部雕塑。
这绝不是人的身体的一部分。
这一刻,曹炟忽然确定眼前这个沈婥,她是个什么东西了悦。
“是的,我不爱你,我骗了你,因为你不是人,你只是这巫灵珠的一部分,因此你可以打开所有的门但你却出不去。你是个没有心的石头,又谈何爱与不爱?你放弃吧,不要再纠缠着我了。”
他的话,似乎刺到了沈婥的内心最深处。
她震惊地看着他,嗓子里咯咯地响,声音变得艰难而沙哑,还有几分失真,“我是石头?不,我不是——我是,沈婥——有血,有肉——”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曹炟的跟前,但她的眼睛已经像变色玻璃般浊沌,情绪渐渐消失,动作也变成了僵立,却依旧直视着曹炟,说出了她最后想说的话,“我不是石头,我——是——沈——婥——搀”
最后一个“婥”字音落,她的动作彻底停止。
她的呼吸也停止,她变成了一尊非金非玉的雕像,一个与沈婥有着同样面容的雕像,只是这雕像缺了一个手掌,看起来有些怪异。
曹炟明明知道她不是沈婥,但见她变成如此模样,愣了好半晌,还是失声唤了她,“婥,婥儿——”
说着伸手去抚她的脸蛋,却是冰凉,质感也如摸到了一块石头上。
他没有再唤她。
只是很有些愧疚地看着她,她只是阵中的一块石头,或许当初的潘玉儿无间间被收入到此阵中来,灵识附在她的体内,但不管她是石头还是潘玉儿,她都从来不是沈婥。她或许早已经没有了灵识,是那个布阵人让她拥有了这一切。
如今,她彻底变成了石头。
她就算是石头,也是一块无辜的石头。
曹炟是被手中的一阵蠕动给惊醒的,低头看时,只见沈婥断掌中的那颗朱砂痣,忽然像活得一样动了起来,接着出现一条长长的虫体,这虫体通身红亮,身上刻满了符纹,一双独眼动来动去,忽然定格在曹炟的脸上,那么小的一只独眼,却仿佛一支利箭直接刺入到曹炟的心底深处去,曹炟不由一惊,手一松,断掌就往地上落去。
然而断掌落了下去,那虫体却并没有,虫体反而往上一跃,一下子往曹炟扑来,曹炟本能举手遮挡,只觉得手心里一阵灼热,那虫体居然钻入到他的右裳心里,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只见那小东西已经钻得只剩余一条小尾巴露在外面了,他想将它揪出来,却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很痛,全身的骨头也痛了起来,坚强如他,也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不顾形象地在地上翻滚起来。
好在,这里并没有别人看到他的痛苦与狼狈。
……阵内纷纷乱乱,一派恐怖景象。
阵外亦是情况复杂紧张。
黑熊和阴娃及聂玉郎从阵里出来,就立刻被接到阵外的营帐里,那里坐着的却是上官夜。
原来上官夜就像之前尹铉一样,将营帐设在阵外,时刻关注阵里的情况。
聂玉郎与上官夜本就是熟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上去拍了上官夜一掌,“上官小子,你没死太好了!有你在这里,救他们有望了!”
如今上官夜的身份可不同以往,而是与尹白玉一起涉政的顾命大臣,不过上官夜并没有因此而觉得聂玉郎过份,只问道:“他们怎么样?”
聂玉郎一脸沮丧,道:“我空有一身武功,到了那里头屁用不顶。还有凌儿……”
说着,就把自己遭遇的事情向上官夜说了一遍。
上官夜听闻尉迟靖与他们走散了,而且也没有和曹炟在一起,一颗心便提了起来,这时阴娃和黑熊也插话进来,说了他们进去以后的事情。
原来他们被安排在红门内看着沈婥,但是等到曹炟他们出去后不久,沈婥就向他们动了手,二人功力不差,但是在与沈婥打斗的时候完全占不到便宜,最主要的就是沈婥可以打开石墙,她神出鬼没,他们根本拿她无法,最后阴娃和黑熊下了狠心,为了追到她,居然跟着她进了一道石门,结果就转悠不出来了。
他们在阵里逛了很久,并没有遇到特殊的事情,只是黑熊以自己特殊的感觉,说此阵与君山大阵恐有联系,但是就算看出了这一点,却并不能解决问题。
到是后来,阴娃见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说是在某个石屋,看到了一些人物雕像,似乎有很多,都是非金非玉的模样。
上官夜听得连连皱眉,不知道这些能代表什么,而且真是没有想到阵中居然会出现一个沈婥。
“这么说来,靖公主是失踪了?”
聂玉郎道:“是的。”
聂玉郎接着将出阵时,曹炟的叮嘱告诉了上官夜,上官夜情神震动,很能明白曹炟的意思,然而他他还是恨不得立刻就亲自进入阵中去。
但是黑熊却又阻止了他,说在石门关闭后,聂玉郎因为想要回头找刘凌儿,因此拜托黑熊和阴娃重新打开石门,但是他们努力了很久也没有做到,因此怕是上官夜去了也无济于事,如今除非有风水大术界的高手,才有可能办到。
上官夜的武功自是不弱,但若说风水大术方面,自然是不行的。而能够想到帮忙的人,基本也没有了。
上官夜一筹莫展,却又有人送了一个新的奏报。
是关于大司马府的,如今已经撤了大司马府四字,只能叫做尹府了。翟白带领江湖人士守在尹府周围,围得水泄不通。江湖人士中,有奇术者有之,武功高强者有之,总之各路人才齐聚,比派两支军队去守着强多了,翟白也自认为,守的这里铜墙铁壁,任何人都出进不得。
按照翟白的意思,不如直接杀进去,杀了尹铉比较好,但是曹炟曾有严令,尹铉不能死,尹铉一死,尹军必定重新选一个头儿,介时反而不好控制。尹铉活着,便不会放弃尹军,而尹军又顾忌尹铉的安危,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最重要的事情,是将尹铉控制在安阳城内,莫让他逃回渝州去。
翟白自然是秉持这一点,务必让尹铉留在府内。
但是过了几日,翟白发现了一件事,就是虽然不见尹铉出府,但是尹府好像一直在招待客人,每日里还要招美貌少女进入府中,只见进,不见出。
翟白觉得此事大有问题,于是向上官夜回报。
上官夜听闻后,思虑半晌道:“我有办法。”
安排聂玉郎和阴娃、黑熊等人休息后,他又派人去办了件事。首先,打听好,尹府招美妾是从何处召来的,之后上官夜找到了钱小浅等地下钱庄的人,让他们找来数十个陈留旧部的美女,扮成初入行的流莺,等待尹府来买她们。
钱小浅找来的这些美女,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有些擅于周|旋于男子之间,有些擅于用迷!药,有些则擅长武术,总之个个都有绝技,但是大约四五天后,钱小浅灰头土脸的来奏报,说是被买进尹府的美女,一个都没有出来,她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馈消息,实在不知里头出了什么事。
钱小浅不服气,已经于前一夜派武林高手进入尹府一探,居然也没有出来,如今这尹府倒像是个吃人的大口,贪婪又恐怖,只进不出。
上官夜一时间,也有些震惊了。
让翟白继续观察。
而聂玉郎则自请,接受了一个新的任务。
因为倒阴阳八卦阵中,还一直有黑雾溢出,特别是在曹炟和尉迟靖初入阵的那一天,有一股很粗的黑雾溢出来,因为阵外之人亦有准备,穿着盐衣,未造成损伤,但终究这样子下去也不是办法。
上官夜怀疑那些黑雾可能是来自于地下那些腐烂的棺材,因此让士兵穿上盐衣,将里头的棺材及人骨都清理出来,然后设大坑焚烧。
聂玉郎想去找刘凌儿,自然当仁不让,接了这个任务,阻织士兵去清理棺材。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在清理棺材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头藏着不少好东西,别看棺材破破烂烂,有些棺材中也有些许有价值的陪葬品,上官夜将这些得来的钱财,一部分记入档案,以便到时候曹炟去处理,一部分则分给了辛劳的士兵,众人倒是干劲儿大起。
大约过了七八天,棺材被清理完成,放入坑中焚烧,自那以后,碧落行宫里,果然就没有了黑雾冒出。
有时候最粗鲁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蝓蛞之危,算是彻底的解决了。
被清理后的石洞,显得大而空旷,上官夜亲自下洞一观,发现清除了棺材和人骨后,看起来依旧阴湿外,却并没有特别的地方了。
只是那一个洞下的石墙,依旧打不开。
上官夜狠狠心,派出两支队伍干脆由上方继续开挖下去。
然而这次却没有任何的效果了,不但挖不到石墙处,甚至很多士兵莫名其妙中邪了,整日里疯笑傻跳,上官夜知道风水术数有其规则,一般人是无法破解的,为了不使这件事变成大乱,只好勒令停止开挖,如今,似乎只能做一个字了,那就是——等。
那一夜,却又发生了大事。
翟白亲探尹府,人未归。
上官夜要守着碧落行宫,这件事便交给了尹白玉。
尹白玉身穿铠甲,在夜里静静地盯着尹府大门瞧着,很久之后,才派人用箭射了封短签进去,上面只有五个字,“尹白玉求见。”
过了不多久,尹府大门终于吱呀开了条缝。
尹白玉走了进去。
……
再说曹炟和尉迟靖。
曹炟那日被断掌上冒出来的小虫子所伤,异常的痛苦使他不断地翻滚,后来便昏了过去,再醒来后,已经不知道时辰过去了多久。却觉得身体并没有异常,甚至有种很轻松的感觉,精力也较为饱满,抬起自己的右手观察,赫然发现那条小虫子钻进去的地方,成为了一颗朱砂痣。
朱砂痣就在手心正中,红艳艳的,上面似乎还雕有花纹,曹炟用左手手指轻轻拨动这颗朱砂痣,并没有疼痛或者不舒服的感觉。
但是想到见到这独眼虫的恐怖模样,他立刻拿出手刀,打算将这颗虫子变的朱砂痣给剔出来,但是刀尖才刚刚抵到痣上而已,忽然见那朱砂痣睁开了一只独眼,冷冰冰地向他瞧来,他心神一震,正准备狠心剔下去,却是全身一抖,剧烈的疼痛让他啊地闷哼了声,手中的手刀也落在了地上。
全身的骨头仿若要寸寸碎裂!曹炟好不容易挨过这阵痛,方才明白一直杀不死的沈婥,为什么在他砍掉她的手掌时,她终于变回了原形。
这条独眼龙血虫子,只怕就是当初,尉迟靖所提到过一种寄生虫。
它寄生于人体或者是物体,若人不犯它,它便不犯人,若人犯它,它必让人亡,一个宿主死了,它会寻找新的宿主,总之,它能有损于宿主,宿主却不能有损于它,反而必须好好的对侍它,将它视为一体,才会减少损害。
比如人面虫,其实也是寄生虫的一种,见过了人面虫的曹炟,觉得寄生虫其实是很可怕的,只是如今,却似乎发现了更加可怕的虫子呢!
不过他也算是豁达之人,想到自己初时要砍去沈婥手掌的目的,忽然就不觉得这虫子可怕了。
或许,只有它能帮他了。
他又盯着掌心的朱砂痣看了好半晌,强迫自己接受了它的原本模样,深吸了口气,来到况离与火公主所在的青石墙前,然后抬起右手,将它按在那面墙上,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就在他以为,这独眼虫大概在他这里不起作用的时候,只听得一阵隆隆声,石门居然缓缓地打开了。
他缓进进入石室内,只见况离的身影,似乎更加的往雕像方面发展了,非金非玉的体质,而火公主依旧狼狈,不过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瘫坐在地上,而是不断地爬起来,向况离冲去,边冲边道:“况玄明!你给我醒来!况玄明!你给我醒来!我不许你睡!你这个混蛋!”
她的声音早已经嘶哑,透着凄厉和愤怒,更多的却是悲伤和恐惧。
曹炟试着唤了声,“火公主!”
上次他来扶她的时候,她像是没有感觉般,原本以为她一定听不到他的呼唤,却没想到火公主立刻将目光转到他的脸上,眸子里是紧惕和悲伤,见到他后,丝毫不减这两种情绪,只是唇角微扬,冷冷地看着他。
“火公主,我应该怎么帮你?”
火公主看着他,微微动容,“帮我?”
曹炟点点头道:“火公主,靖儿与我走散,我现在找不到她,我现在愿意帮助你们,之后也请你们与我一起寻找靖儿。”
火公主听到这里,原本些许木然的神情,略微有些变化,“是了,靖公主,是歌儿吗?她必是真的——”
她的目光忽然又转为凌厉,“那你呢,你是真的吗?”
曹炟略微一想,便也猜到她遇到什么事,便道;“这个阵邪性,你一定是在阵里遇到了很多不敢相信的事情。我也有遇到,我遇到了沈婥,但是她们都不是真正的沈婥,我杀了她四次,终于杀死她了。火公主,我真的是曹炟,我现在所想的,就是找到靖儿,我帮你们是有条件的,可见我并非是骗你们。”
火公主哦了声,却道:“真的,假的,也没有什么重要,只要你能想办法唤醒他,让我做什么我也愿意,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
“唤醒他?”曹炟问道;“他怎么了?”
火公主苦笑一下,“他过不了情关,竟然沉迷其中,他就快要与这巫灵珠化为一体了。”
“他的情关,便应该是火公主,为何公主唤他不醒?”曹炟也赶到疑惑。
“你错了,他是我的情关,而我,却并非他的情关。他心里爱着的那个人,始终不是我。”
火公主说到这里,又道:“他这次若能死里逃生,我便也不会再追究过去的事情了,三百年不爱又如何?我自己爱过了,便也是爱了一场,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曹炟见到她悲伤的模样,想到自己与尉迟靖之间,虽然历经三世,毕竟却没有如火公主这样等待三百年,一时间反而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只是这次若是永久的分别,不知道还有没有第四世?
“我该如何帮你?”曹炟又问。
“我不知道,只要唤醒他——我不要他与灵珠合为一体。”火公主悲哀地道,“若是那样,我便也活不下去了。”
曹炟看着况离无知无觉的模样,眉头微蹙,向火公主道:“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我们一定可以救他的。”
火公主的眸光里闪过一抹希望。
*
再说尉迟靖,再次回到陈留王府。
陈留王府似乎还是老样子,尉迟靖往书房而去,只见陈留王手里拿着封信,看完了,将信放在桌上,心事重重的样子。
尉迟靖往那封信上看去,却正好被陈留王收了起来,卷成一卷,放在烛火上烧,尉迟靖只看到信的落款,似乎是尹铉二字。
陈留王站了起来,踱出书房,恰巧遇到那位叫做倾城的夫人过来,她的眼眸里含着春色,笑道;“王爷,我就知道你还没有休息。”说着撒娇地靠在他的怀里,“王爷,我已经叫人做了一桌子酒菜。”
陈留王嗯了声,拧了拧她的脸蛋,二人便往倾城的屋内行去。
尉迟靖对倾城有意见,总觉得自己的父亲居然朝三暮四,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二人无非又是吃吃喝喝,尉迟靖也不进屋,只靠在窗前,一会抬头看看天空,一会看看月亮,甚是无聊。
酒过三巡,陈留王略有微醉,这才道:“倾城,过几天,皇上要来府中做客,介时,我将你送至大名寺去住几天。”
倾城笑道:“怎么,王爷不准备把我引见给皇上?”
“不是不能见,而是天威难犯——”陈留王说着,便忽然捧起倾城的脸,“这世间,再也没有人比你更美,皇上是人中之龙,怎么能容忍我的夫人如此倾城倾国,竟然比后宫里所有的娘娘都美?这般的话,皇上就太没有面子了。”
倾城道:“我的夫君,也是天下最英俊的男子。”
二人喁喁说着情话,听得尉迟靖面红耳赤。
转眼间过了几日,那日,倾城忽然晕倒,将陈留王吓得变色,请来大夫隔帘把脉,大夫凝神把脉好一会儿,才说:“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夫人是有喜了!”
“太好了!”陈留王激动地掀起帘子,握起倾城的手,“倾城,我们有孩子了!”
“王爷,我,我——”倾城似乎也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