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川八点多才到家,这给了柳侠足够的时间调整心情,王君禹的开解也起了作用。
柳侠想明白了,三哥卖房子给自己凑钱,是让自己开心高兴的,现在,三哥卖房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如果自己再表现的过分自责,只会给三哥增加心理上的负担。
所以看到柳川后,柳侠没有表现得多愧疚,他只是稍带抱怨地对柳川说:“卖房子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说。”
柳川笑呵呵地刮了他鼻子一下:“跟你说,你能让我卖吗?好了孩儿,你能在京都有那么大一个房子,比什么都划算,而且三哥也不是以后就流离失所了,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柳侠脑袋扎在柳侠肩上,情绪低沉了有半分钟,就强迫自己缓过来了:“对,你以后有更好的,能跟咱伯咱妈还有咱大哥住一堆儿。”
柳川回手拍拍柳侠的头:“回来就跟我说房子的事,怎么,不想知道马队长关于你工作情况的想法吗?”
柳侠蔫不拉几地说:“想,不过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我至少不会被开除了。”
柳川笑起来:“你倒是会察言观色,来吧,咱们说说你的事。”他和柳侠盛了饭,一边吃一边说话。
马千里说,焦福通把事情闹成目前这样,基本也就到顶了,即便马千里不干预,即便柳侠不想办法找人打点,总局领导也不会让焦福通继续把事态扩大,因为他万一闹得太过火,把柳侠给逼急了,较起真来,要求把总局和一大队、二大队以前那些偷偷揽私活的事都给个说法,那事情可就真大条了,总局没有那么多精力,或者说,没有人愿意来翻这那些下力不讨好的陈年旧案,那得罪的可不是一两个人。
所以,马千里说,因为揽了件私活就开除柳侠是不可能的。
柳侠听完,除了觉得踏实,还觉得领导考虑事情的方式和他这个普通职工不在一个界面上:再给他一万个心眼,柳侠也想不到要拉别人垫背啊。
不过,这样一来,柳侠再次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虽然队里有丁红亮、魏根义这样的人,三大队依然是他非常喜欢的地方。
柳侠问:“那,队长说我最终的处理可能会是什么结果了吗?”
柳川说:“马队长说,他希望的结果是:你调离三大队、停薪留职,或者以其他看起来比较像处罚、但对你以后的事业危害最小的方式来结束这件事。
这样的结果,既维护了焦福通做为第三大队新队长的权威,同时也警告了其他人,可以堵住焦福通和丁红亮他们的嘴。”
柳侠问:“那个比较像处罚、但对我以后的事业危害最小的方式是指什么?”
柳川笑了,马千里还真是没看错,幺儿还真的很敏锐:“你办个停薪留职,自己组建个测绘队,挂靠在总局或第三大队。马队长说,如果他再年轻十岁,又有你的文凭,他早就这么干了。”
柳侠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柳川。
柳川站起来,拍拍他的头:“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听见马队长这话,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说了,这事不必着急,你办了停薪留职后再想也不晚,他就是给你指个路。”
柳侠脑子空白了好几分钟,柳川把第二碗稀饭又喝了大半他才回过神:“我怎么可能自己组建一支测绘队呢?我们单位效益这么好,谁会跟着我出去耍单帮啊?”
柳川点点头:“对啊,所以你们马队长让你不要着急。好了小侠,这事太大,一时半会儿的肯定不好做决定,咱回头慢慢想,现在,三哥先跟你说说你停薪留职的事。”
柳川说,马千里的意思,是他把柳侠暂时调回总局,柳侠回总局后,同时申请停薪留职和职称评定。
总局现在关于停薪留职的规定是:除了停发工资和所有补贴,申请停薪留职的人员还需要每个月给单位交五十元钱的保职费,单位为你保留最多不超过十年的公职。
申请停薪留职的时间最短不低于三年,保职费一次□□齐,如果申请人中途想延长停薪留职时间,要及时递交申请和续费,否则按自动离职处理。
停薪留职期间,可以申报职称评定,但评定职称所有的费用要自理,并且对自己所有评定职称所出具的证明条件写出书面保证,保证其真实性,如果有弄虚作假,自己负全部责任,和单位无关,并且因为弄虚作假可能给单位带来的负面影响,单位保留因此将该职工除名的权利。
停薪留职期间,集资房依然归个人所有;停薪留职期满未按时回单位上班的,单位将该职工除名的同时,会强制性收回集资房,房子的价值按当下单位集资房价值做相应折旧后计算,折旧率按房子的使用年限有详细的划分方案。
停薪留职期满要求离职的,集资房可以转售给本单位其他职工或以单位规定的折旧价退回单位。
任何情况下,任何人都没有把单位的集资房转售或出租给本单位以外的人的权利。
柳侠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今天一天都在担心房子的问题,他和猫儿精心挑选,花费了那么多心力装修布置的房子,如果被收回或卖给别人,他说什么都舍不得的。
柳川看着柳侠从他说出组建测绘队开始就一副傻呆呆的样子,吃饭的时候,连菜都忘记就了,觉得特别好玩,他吃完自己的饭,伸手把柳侠的碗拿过来,把最后一口饭灌进柳侠嘴里,笑着去洗碗了。
柳川把厨房屋都收拾干净了出来,柳侠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发呆,柳川失笑:“还在想马队长的那个建议?”
柳侠点头,十分想不通:“队长他为什么会给我这种建议呢?”
柳川说:“马队长觉得你不适合给人打工,他说你虽然暂时在人情世故上欠缺一点,但性格上很有决断,那种时时处处都要听别人安排的工作短时间你可以忍受,时间长了你肯定撂挑子走人,即便为了生存你不得不坚持,你干的也不会开心。”
柳侠想了想,没想明白:“我觉得自己蛮有合作精神的,队长怎么会这么想呢?”
柳川不急不慢接着往下说:“他还说,测绘是个专业性很强、以前还属于国家单位垄断的行业,个人测绘队刚开始入行会很困难,如果能有个良好的开端,赚取一些上得了台面的名声,以后再揽工程会容易得多,所以……”
柳侠坐直了身体。
柳川心里暗暗笑了一下:“所以,他说,虽然你不用太急着回应他的建议,但也不能太不当成回事,考虑太长时间,会耽误你以后的事业发展。”
柳侠问:“什么意思?”
柳川说:“马队长的意思是……栖浪水库。”
柳侠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柳川说:“马队长说,栖浪水库是国家特大型重点工程,预计的建设期是六到八年,工程正式建设部分分三期,现在进行的是第一期,第一期预计明年六月前后结束。
工程总指挥部已经在考虑第二阶段的招标,如果招标开始,肯定是测绘先开标,他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
柳侠被马千里这个想法给砸懵了:“我?怎么可能啊?我就算有个测绘队,栖浪水库那么大型的国家重点工程,也不可能看得上一个刚成立的私人小测绘队呀!”
柳川说:“栖浪水库工程总指挥部有不少外国专家全程参与设计与施工,因为水库建设的特殊性,你们测绘不是像以前的常规测量那样,而是要有大量的工作和建设单位交叉合作,为工程建设提供详尽的地质状况勘探分析数据,必要的话还要参与工程建筑的施工设计方案。”
柳侠说:“我知道,我实习的时候,谢老师临时被调去参与一个特长铁路大桥的勘探设计,我跟着他去了半个月,他还给我讲过不少他参与的特殊地质条件与地理环境下和建筑单位交叉施工合作的例子,不过,这个和我组建测绘队有什么关系?”
柳川说:“马队长说,那个德国专家冯.缪杰尔先生,他在工程指挥部专业领域有相当大的话语权,他来中国七八年了,对中国人的生活和工作状态都比较了解,他非常欣赏你的工作作风,尤其是在受到外来因素干扰的情况下,你对自己专业领域权利的坚持,是他最欣赏的。”
柳侠:“……哦!!!!”原来如此。他抱着膝盖靠在椅子上,回忆自己和缪杰尔先生曾经有过的接触。
柳川看着柳侠眯着眼睛想事情的样子,明显是在考虑组建测绘队的可行性,就拿过自己的书来看,不打扰柳侠。
柳侠想了有十来分钟,忽然摇摇头:“不想了不想了,那么多事,再想脑子会炸。”
柳川合上书:“不想了?那好,不想你的事了,听三哥给你说件自己的事。”
柳侠问:“你的事?你什么事啊三哥?”
柳川说:“我今天下午本来是去原城找市局的王局,想让他帮忙说说你的事,他听我说了你的情况后,跟我说,我最好先跟你们马队长通个气,要不万一我们找的人和马队长委托帮你的人不对付,没准儿还帮倒忙呢,所以我才去找了你们马队长,没想到他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不过,王局跟我说了一件跟我有关的事,他说原城这几年外来人口和流动人口增加太多,治安状况越来越差,国庆节快到了,市局马上要成立一个形式很大的专案组,进行专项治理,就是,类似于‘严打’那样的行动。
市局人手不够,决定从下属几个县区公安局借调,咱们县,他想让我去。”
柳侠说:“那你就去呀,正好可以离开一段,不受吴文明那王八蛋的气,好好地轻松一段。”
柳川说:“孩儿,吴文明算什么东西,我如果去,也是因为我自己想去,而不是因为要躲他,他还不值得纳入我考量事情的因素。”
柳侠说:“也是,那,你是决定去了吧三哥?。”
柳川说:“我挺想去的,可王局说,这次行动九月下旬开始,可能一直持续到春运以后。小蕤现在是高三,你三嫂现在上班离家也远,我如果一下去半年,他们俩的生活都会受影响。
小蕤从小身体弱,我在家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做点好吃的给他送过去,我这一走,你三嫂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更不可能有时间……”
阳台上的开门声打断了柳川的话,小蕤大叫着“小叔”跑了进来,晓慧跟在他身后。
柳侠高兴地揉了小蕤的脑袋一把:“回来了孩儿?给书包放那儿,去洗下手,小叔给你盛饭;三嫂,你快过来,三哥俺俩正说你跟小蕤咧。”
小蕤跑进卫生间洗手,和晓慧同时问:“说俺俩啥咧?”
柳侠和柳川给晓慧和小蕤盛了饭,柳侠一边看着他们俩吃,一边把柳川借调的事和他的顾虑说了一遍。
晓慧听完,想也不想地说:“柳川,你只管去,不用想小蕤俺俩,俺俩没事。我没时间做饭,还不会买吗?现在街上卖啥哩都有,小蕤想吃啥,我就给孩儿买啥,不会叫他受一点委屈。”
柳川说:“话是这么说,可你一天两天可以买,差不多半年,你能天天买吗?你现在离学校远,中午回到家如果再自己做饭,就没休息的时间了,我怕时间长了一直这样,你失眠的毛病又会犯,小蕤要是吃不好,恐怕也会出毛病。”
晓慧和小蕤今年都在老城——荣泽高中的老校区。
荣泽高中新校区当初建起来的时候,只能容纳两个年龄段的学生,所以那年刚刚升入高中的小蕤那一届高一年级,就留在了荣泽高中老城的校区,当时政府许诺,很快就开始第二期教学楼和其他配套房屋的建设,但一直到去年,王占杰年年申请,政府也没有拨第二期的建设资金,小蕤他们这一届学生一直就在老城校区上课。
今年二月荣泽撤县改市成功后,新成立的荣泽市政府领导可能觉得荣泽高中这样的状况有点打脸,很快就下拨了第二期的建设资金,并保证说,明年暑假一定会让荣高的学生全部搬入新校区,老城的校区经过整修后,将改成荣泽市第二高级中学,减缓荣高巨大的招生压力。
现在,荣高新校区正在进行紧张的施工,因为施工噪音很大且不分昼夜,为了保证高三学生的学习和生活不受影响,荣高领导决定,让刚刚成为高三的这一届学生继续留在老城,晓慧他们这些高三年级的老师也都转到了老城校区。
从荣高老校区到水文队,晓慧骑自行车差不多得半个小时,和原来到新校区相比,多了三分之二的时间,每一趟都多出二十分钟,对晓慧的生活影响还是很大的。
晓慧原来在新校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家里的饭也是柳川在做或者从单位带,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柳川如果不在家,晓慧基本就只能在单位吃食堂了,荣泽高中教师食堂的饭,和柳川以及公安局胖师傅做的饭,根本不能比。
不过,晓慧和柳侠都知道,柳川担心的,还不仅仅如此。
小蕤原来的成绩非常好,正常情况下,他考试排名都在年级前三十,这和猫儿的成绩差不多,猫儿如果语文不是超常发挥,基本也就是这个成绩。
可今年暑假前的高二期中考试,小蕤退到了年级五十六名,期终考试,退到了八十八名。
柳川经常去小蕤和常帅住的公安局老城家属院,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晓慧问小蕤的班主任和各科任课老师,老师们都说小蕤挺好的,除了经常精神有点不济,瞌睡多。
柳川和晓慧抽时间去学校看过小蕤好多次,发现小蕤真的像老师说的,精神不好,柳川和晓慧去的时候,如果是下课时间,小蕤几乎都是趴在课桌上睡觉,哪怕没睡,也是趴在那里发呆,从没见他出去玩过。
柳川和晓慧当时非常担心,怕小蕤和猫儿一样是生了严重的疾病却不告诉大人,柳川带着小蕤去县医院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结果证明,小蕤除了体重偏轻,其他都很正常。
柳川和晓慧心疼坏了,小蕤这种情况,应该是被繁重的课业给压垮了,他应该是从理智上想努力学习,但身体受不了,精神也不受控制地难以集中到学习上。
不上学是不可能的,而小蕤可以说是柳家性子最柔弱的孩子,这几年不时有学生因为承受不住高考压力而自杀的传闻,现在,柳川和晓慧除了想办法给小蕤贴补营养,还要经常从精神上开导他,防止他钻牛角尖。
现在,如果柳川出去小半年,对小蕤肯定会有点影响。
小蕤好像看出了柳川是放心不下他,他狼吞虎咽地几口把一碗稀饭喝光,一抹嘴,对柳川说:“三叔,你只管去吧,我哪儿有恁娇气,您都是叫俺妈给吓哩了,我就是小时候发过两回烧,叫俺妈一说,就成了先天身体老瓤了,我自己知,我身体好着咧。”
柳侠说:“那为啥还一下课就趴桌子上睡?”小蕤的情况,柳川早就打电话跟他说过,家里其他人也都知道,除了心疼,大家也想不出办法帮小蕤。
小蕤垂下眼帘,瘪着嘴不吭气。
柳侠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揽着小蕤的肩膀赔不是:“小叔不是那意思孩儿,小叔的意思是,你身体确实没其他人那么壮实。”
小蕤摇摇头:“我没埋怨你小叔,我知,是我独个儿不好。”
晓慧站起来:“好了好了,谁都不怨,都怨咱国家大学太少,孩儿们上个大学跟上战场一样,咱小蕤就是叫一天十三节课给使的了,我高三哩时候也因为上课睡觉叫老师提溜到外边罚过站,幺儿你那时候不也是有一点空就想睡嘛。”
柳侠说:“那可不嘛,我要不是因为打黄志英恶名远扬,估计老师天天都得因为上课把我撵出去罚站。”
晓慧拍拍小蕤:“孩儿,你跟您小叔亲热会儿,我洗了碗,咱开始复习英语,咱提前一节回来,功课不能耽误。
柳川,你那事决定了哦,明儿你就给人家王局打电话,说你愿意去,听见没?小蕤俺俩非叫你看看,你不搁家,孩儿俺俩照样过哩可滋润,是不是小蕤?”
小蕤点头:“三叔,你放心去原城吧,我都十七了,会照顾好自己,你不搁家,我还会照顾俺三婶儿咧。”
晓慧洗完碗,和小蕤一起去背阴的房间复习英语。
柳川坐在客厅里看自己的书,柳侠挤在他旁边跟他一起看,柳川估计柳侠回自己屋里也睡不着,就拿出,让柳侠给他讲几个难点,两个人都非常投入,到一点多才去睡。
第二天早上,一到上班时间,柳侠就来到北办公楼,找焦福通请假。
按常理,他还是技术三科的人,找岳德胜请假就可以,可付东对他说,焦福通现在正找他的碴呢,他还是去跟焦福通先请假比较合适,省得焦福通过后找岳德胜的麻烦。
柳侠对着工会主席办公室的门敲了好几遍,过了五分钟,里面都没人应。
柳侠转身准备去杨洪办公室问问情况,正好潘留成从楼梯上拐进来,他问明了情况,对柳侠说:“他晚上回原城住,你来杨书记办公室等一会儿吧,如果他到八点半还不来,一般就得到九点半以后了,那你去跟岳工说一下就可以走了,等他来的时候,我就说你等了他很长时间,我让你走了。”
柳侠跟着潘留成来到杨洪的办公室。
杨洪和苗德江、还有长年身体不好在家休养的、主抓后勤的副队长宫卫军都在,几个人一点也不避讳柳侠,你一言我一语地发泄对焦福通的不满。
在柳侠的印象里,潘留成几乎不像个领导,他长年都在一线带队作业,很少评价周围的人,今天,潘留成也在发牢骚,他说,他最多坚持到下周三,如果焦福通再继续这么天天开会或让大家都这么干耗着,他就带着自己的小队走人了。
今年,黄河流域雨水偏少,经常在八月下旬出现的河汛并未按时出现,他不抓紧在这个时间投入作业,如果秋天雨水多,他们都未必能够按时完成前期测量。
在一群领导面前,柳侠很明智地三缄其口,如果不是几个人问他话,他就当自己不存在。
八点半到了,柳侠又去敲了一次焦福通的门,依然没人。
潘留成说:“小柳你走吧,去跟岳工说一声,记着,不要在家停留太久,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得早点知道。”
柳侠跑去跟岳德胜请假,岳德胜什么也不说就答应了,他也交待柳侠早点回来,最迟不要超过下周三,因为他打算周四带队出去,他现在手里的工程在原城东,虽然不是多紧急的工程,但这么白白耽误最佳作业期,他也觉得不踏实。
柳侠回到家,给猫儿打了个电话报备后,坐上了九点半到望宁去的车。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