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议”对方攻略骏河的今川氏,这是祸水东引之计,有历史作为参考,这条计策成功的可能性相当高。毕竟东美浓都是生产力低下的山区,哪里比得上商业发达又有金山的骏河国呢?此理明眼人皆知,根本无需解说。
不过放弃姻亲盟友乃是大事,不可能在这种程度的外交层面上加以透露。更何况还包含着甲信内部的意见并不统一的情况,秋山信友虽然豪爽,却不是没有政治敏感的人。
昔日武田信玄流放其父篡取权位的时候,为了获取广泛的支持,一改其父的擅权之风,转而给予了老臣们极大的尊重,这令他迅速稳定了当时的局势。然而家臣们话语权过重的弊病也就此保留下来,若是主君强行要改变大政方针,恐怕会遭致不稳。
专断独行如魔王者,在迁居小牧山城的决定上,仍不免使用一些欺诈的“诡道”,更何况是别家呢?武田内部亲近今川的并非少数,其继承人甚至还是今川义元的女婿。
所以平手汎秀立即闭口不提此事,接着只是转述织田家内部——尤其是信长本人对武田氏的敬仰之情,这并非信口胡诌,其中大部分只是事实略经夸张而已。
如此耽搁了三日,吹捧的词汇已然用尽,于是不免聊到当今的局势。
“越后的上杉弹正,虽然号称军势无敌,不过数年仍是毫无寸进,想必会转移到别的进攻方向上去吧?”汎秀做出对武田家周边局势十分了解的姿态。
“上杉弹正的确是不负‘越后之龙’的称号,本家占据优势兵力鏖战十年却突然损兵折将,这才算是足够的对手。”说到此人秋山信友脸上不乏崇敬之意,不过最后一句话却不免露出一点骄矜来。上杉才算是足够的对手,言下之意,织田似乎是不在话下了,这对尾张而言其实是个好消息。
只是不知道这是故意做出来的姿态,还是心防渐松。也许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毕竟他也是个典型东国武士,在更加狡猾的对手面前,实在很难长期掩藏心机。
“依鄙人看来,上杉弹正应该会改道向西取越中、加贺,抑或南下讨伐后北条氏。”汎秀依然自说自话,仿佛是完全无视了秋山轻视织田的态度。
“啊,不过关东的北条左京也不是易与之辈。”
“不错,我看上杉氏还是西进才是上策。”
仗着数百年后的见识,知古人之事,议古人之非,虽然所言不无道理,却也是当事人不可能听得进去的。
“监物大人,您对关东的局势,真是了若指掌啊。”秋山意有所指。
“有天下最强的数家大名所在之地,实在不敢不多费点心思。尤其是武田氏,更是时刻担心翻阅中山道攻打过来。”
“那看来您恐怕还要继续担心一段时间。”
“唉,东美浓皆是山地,辎重运输不便,至多只能容纳三五千士卒,实在不是用兵之地。”
接着平手汎秀状似无意地又提了一句:
“不过若是贵家有意的话,本家倒可以联系松平氏,从东西两侧合力进攻骏河。”
竭力劝说对方攻打别的势力,又是另一种示弱的方式。
“然而今川氏乃是武田的盟友啊,故而此举不可取。”
秋山信友的态度俨然已经改变,但口风依然很紧。
汎秀微笑不语。
不管是引祸还是示弱都按照目前的认知表达出来,自己能够做的也就是如此了,已经可以告辞了。
这个时候山区的天空却开始飘雪了。
“若是雪势大的话,恐怕又要在此耽搁一阵时日了。”汎秀不禁苦笑,他并没有在这山寺里过年的打算。
“然而却正是冬狩的好时机啊!”秋山倒是兴趣盎然。
难道这家伙还没成家么……看他的样子至少该有三十岁,不应该没有娶妻啊。莫非是琴瑟失谐,才不想回家宁愿在外面打猎?汎秀不乏恶意地猜想到。
……
大雪覆地,山野冷寂,毒蛇猛兽大多冬蛰,而雉鸡野兔却在白茫茫地地上留下鲜明的脚印,的确是冬狩的好时机。
秋山信友身背长弓,带着几个家臣和一个向导,快步走在前面,似乎已经心痒难耐。而后面跟着的平手汎秀多少显得有些精神萎靡。浅野长吉那小子倒是有兴致,可是也不敢破坏“气氛”,井伊直虎依旧是冷峻地持刀侍立,仿佛周围的一切与她并无关系。
至于宗乙和尚……“贫僧乃是戒律中人,岂可动杀生念?”就如此回绝了汎秀。因为不是出来打仗,所以众人并未穿着具足,一行十余人多是持着弓箭和胁差,不过想来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林里,也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出身弓马的阶级,不可能不喜欢狩猎,驯养猎鹰是这个时代大名的群体性爱好,比如织田信长就对此近乎疯狂地热衷,居城中长期圈养着数十只鹰。平手汎秀对于这项流血的游戏一向兴致不高——这在他人口中往往是“高雅”和“仁慈”的象征,然而实际原因是否如此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一路上秋山信友既没使用猎鹰猎犬,也没让士兵围堵,只是凭借个人判断追捕。即便如此也是屡屡弯弓搭箭,收获三只山鸡和一只野兔,于是愈发兴致勃勃。而汎秀本不欲与之争风,偶尔射出两箭也是心不在焉,自然没什么准头。不过转悠了一路之后,发现附近十余里并无狼獾之类的猛兽,这才是让人放心的事情。
这不仅是生性如此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代表外交策略。
就这么一直晃荡了好几个时辰,又走到一片没进去过的树林。此时天色倒映着雪光还显得很明亮,但是也明显感觉到接近日落了。汎秀看了看前面犹未尽兴的秋山,禁不住开口了:
“伯耆守,若是到了夜间,恐怕要回去就没有这么方便了。另外很多林中野兽也是夜间出行的啊。”
“噢……”秋山信友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鄙薄之色,“监物大人说得是。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早些回去……”
话音未落,一旁的林间突然传出连续的颤动声,而此刻并没有北风。在场大都是在行伍打拼过多年的人,自然对这些风吹草动异常敏感。
接着是一阵类似喘气的“哼哧”声。
这是什么?
秋山信友上前拔出刀拨开遮挡视线的树枝。
隐约可以看到,有几个灰黑色身影朝着这边冲过来。大约是五尺长三尺高,体型健硕,四肢粗短但奔跑却相当有力,再接近一点还能分辨出粗长的鬃毛,前端的拱鼻,以及两颗向上翻起来的獠牙……这种生物一般被称作野猪,在几乎见不到老虎狮子的扶桑国,它们是山林中的一霸。
“有五只,拔刀列阵!”
秋山家的士兵立即扔下弓拿起短刀,站着前后交错的锯齿状阵型。以猎杀雉兔的工具,很难对山猪的皮肉造成致命伤。
而平手汎秀的第一反应是:“能够生火吗?”
那个在寺庙干活的向导却已经吓得浑身颤栗了:“那个……大人,因为没……没有打算,在外面过夜,所以……”
吞吞吐吐的功夫,那群野兽已经靠近过来了,汎秀只能不去理会他,也转身拔出佩刀来。
正常来讲,山猪这种地域意识较强的生物一般不会主动出击,除非它们饥饿到一定程度——而饥饿的野兽显然更加可怕。
不过秋山家的近侍显然也是训练有素,无论战术上还是个人武力上。
既然有人如此好心挡在前面,自己何妨表现得更怕死一点呢?汎秀叫那几个侍卫上去帮忙,自己并未拔刀,只是隔着十几米,尝试用弓箭狙击这些禽兽的面门部位。
然而才刚刚拉满弓,正前方那个秋山家士兵突然一脚踩到蓬松的雪堆上摔倒在地,留下的空子却正好让一只野猪冲了过来。
这丫的不是故意的吧?
汎秀立即扔掉弓,蜷缩起身子,左臂伸出去挡在胸前,右手拔刀。
最多被你咬到这只胳膊罢了!
“殿下当心!”
一声娇喝,右侧的姬武士几乎是平着挥刀扑倒过来,挡在汎秀身前。
长刀插进厚厚的皮毛里面,而她的肩膀也被撕咬出一条狭长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井伊直虎却只是发生一声轻轻的闷哼。
来不及半点犹豫,汎秀大喝一声,借势而起,身子舒展开,全身力集中于一点,将胁差直着刺入那畜生的双目之间,一尺五寸的刀刃,有半数入肉。
一声惨叫,野猪挣扎几下渐渐没了声息。
转过身来,姬武士似乎在试图捂住伤口,然而右臂完全不能行动。
汎秀扑上前,先解下腰带缠住伤口,而后抱起她的腰。
“伯耆守,看来鄙人只能告退了。”即使这时,汎秀也没忘了淡定地施了一礼。
“噢,正当如此,监物殿请先回去吧!”
至于怀中女子表达出来的一点抗拒,显而易见被忽略了,汎秀对那个向导问了方向,也不等他带路,便飞奔而去。
幸而狩猎的方向是围着山寺打转,直线距离并不远,林间也没什么难分辨的歧途。
秋山信友挥刀把最后一只野兽砍倒,而后看着汎秀急匆匆的步伐,嘴边浮现出诡异的一笑——这大概是对方几天以来第一次表现出慌乱的一面来。
……
“和尚,有伤药吗?”
“有是有,不过……”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还犹豫什么?”
“我们临济宗是清修之派,寺里没女眷的,你的姬武士又伤在那种地方……”
“把伤药给我就行了。”
“噢?噢……原来如此,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你这贼僧也不怕入了拔舌地狱?”
“阿弥陀佛,佛祖仁厚,不会责怪我的。”
虎哉宗乙取了伤药,放在汎秀手上,后者却没心思跟他戏谑,转身进了屋子。
……
“殿下……不要……”
“事急从权,也就不要多想了”
“啊!”
“你忍着点疼……”
女子的呻吟,惹得屋子外的小沙弥听得心痒。宗乙和尚见了,一巴掌拍在小和尚的光头上,也未见怒,只是轻轻摇头,转身念着佛偈而去,颇有高僧气度。
“师叔祖,我错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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