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汉问起公孙建这五年来的经历,结果公孙建寥寥数句便就道罢。待得公孙建道罢,不等刘汉说话,已经一坛子酒下肚的樊简接口便道:“四叔的传人我不知道其得了四叔枪法的几分真传,不过我在桃花园收的那个小子甚合我意,不到五年,已是尽得了我雷破天惊矛法的神髓,将来定可成为一员万夫莫敌的勇猛战将。”
若是平常,樊简这般狂妄放肆,必定被公孙建斥责,可是刘汉有言在先:今日酒宴之上,不分高低大小,尽情畅饮畅谈,不必任何忌讳。刘汉一向言出必行,而且此次归来之后,除了对封家兄弟厉声怪责之外,一直都是和颜悦色,平淡得就像是一个超脱尘世的散人,与先前那个孤绝无匹的刘汉判若两人。当下听得樊简这么说,刘汉饶有兴趣地问道:“樊简,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口中的那个小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妨细细说来。别和你四叔一样,就那么几句便把我打发了。”
樊简刚夹了一箸鹿肉放在口中,听得刘汉这么说,顾不得细嚼,急忙吞咽,不想吞得急了,反而噎了一下,面上憋得涨红。当下樊简正要伸手倒茶,却见左右两旁各递过一杯茶来,转而一看,竟是季诺与卫白一左一右,各端了一杯茶递给自己。
樊简看了看季诺,又看了看卫白,摇头笑了一笑,竟是谁的茶水都未接过,自己捧起酒瓮,猛地仰首朝口中猛灌了一大口酒。随着喉头一动,樊简放下酒瓮,大呼了一声“痛快”,又对着季诺与卫白二人道:“多谢二位费心,还是喝酒更适合我。”
季诺与卫白见状,有些尴尬,却是都没说些什么,又同时将茶水端了回去,俱不作声,一时间,宴席上陡然平静了下来。惟有刘汉看得真切,虽然未动用通犀灵觉,可察言观色,也猜想得出十之六七:方才樊简被噎,季诺与卫白同时递茶,樊简之所以弃茶灌酒,定是认作季诺与卫白心意相通,心中失落大呼痛快,而后道谢两人,语带深意;而卫白见樊简刚一被噎,季诺便关切送茶,也定是以为季诺一心只在樊简,一举一动无不在意,心中自然也是郁闷暗叹,故而亦是无语;至于季诺,女儿家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尽,樊简、季诺俱是一等一的人杰,只怕她也无从选择,因为她任选其一,另一个必当与之反目,可是又不能东食西宿,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这段孽缘,如何处置,刘汉身为首领,也不便决断,只能看季诺自己。
其实刘汉也只猜对了一半:樊简所以如此,不只因为递茶,更是源于五年前。五年前,樊简为了提高武功,坚决独自修行,而留下季诺与卫白,自是认定了这二人五年间必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五年后归来之时,樊简又见季诺与卫白合倒在地,虽然还有所期望,可是见了方才递茶情景,已是心灰意冷,决定不再与卫白争风,否则不但会失去一个爱人,更会失去一个兄弟。卫白当年见樊简毅然独行,心中也打算与季诺同行,可是被封家兄弟一挫,更被季诺相救,想其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受此挫折,无颜再和季诺一起,也学樊简一般离开季诺,独自修行。如今归来,卫白自信成熟了许多,可依然胜不得封家兄弟联手,又拖累了季诺,更是颜面无存地和季诺趴倒在地,被樊简所救,可谓颜面尽失、落魄至极,再加上看到季诺见了樊简欣喜无比,先拉樊简,后拉自己,分明就是可怜自己顾及颜面。如今再见季诺对樊简关怀备至,卫白觉得自己端茶简直多此一举,继而对比樊简豪气,愈发自惭形秽,一时间也是默然无语。三人中最为关键的季诺,虽然烦恼,却并非尽如樊卫二人或是刘汉心中所想,而是另有深埋于心的秘密。只是这个秘密,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见难得热闹的宴席顿时间变得冷清下来,三人更是心结加剧,欢容俱消,公孙建忙开口道:“樊简,方才你不是说起你那徒弟更胜我的传人,我倒想知道他是如何了得,快快说来。”
听公孙建说起自己的徒弟,樊简面上方才稍现出几许欢悦,灌了一口酒,用衣袖一抹,开口说道:“说起我收的那徒弟,道来话长,要从我路经涿县的桃花园,嗅到里面花香酒味,不禁酒兴大发,越墙而过说起。”说着,樊简先是不禁侧目看了看身旁的季诺,又偷偷用眼瞟了一眼刘汉,见刘汉只是微微一笑并无异色,这才放心地继续道:“那日我越墙而过,见得满园桃花,开得芳菲灿烂,落英缤纷之中,一老一少、貌似父子的两个男子各自背靠身后花树,捧坛对饮,好不惬意。二人见我走入,竟也不惊不慌,那年长的男子更是放下酒坛,向我招了招手,唤我坐下。我见二人都有了些醉意,又不像是身怀武功之人,便走过坐下。没承想那年长者似乎看穿了我的来意,我刚一坐下,他就递过一坛未开封的酒来。我一揭酒封,顿时间就觉得酒香扑鼻,当下赞了一声‘好酒’,对着二人捧坛一敬,也如二人般以坛饮酒,一入喉腹,顿觉酒味甘冽,齿颊间更是留有桃花余香,全身舒泰无比,果是平生好酒。”
公孙建听到这里,不觉摇了摇头说道:“樊简,你也太大意了,若是那两人存心要害你,在酒中下毒,你又不察,岂非着了那两人的道?更何况普通人见了你这么越墙而过还能不惊慌?我看这父子俩一定不简单。”
趁着公孙建说话,樊简捧起酒瓮,竟将瓮中之酒喝了个精光,继而待得公孙建道罢,樊简将酒瓮朝旁一放,已是微微有了些醉意,摇头笑道:“当然不简单。他二人都是慷慨豪爽之人,酷爱饮酒,酒量之大,更是我前所未见。我自不量力,与这父子二人斗酒,结果虽然斗倒了父亲,却是没喝过那小子。”众人都知道樊简酒量之深,虽然不是千杯不醉,但十几斤酒却也灌他不倒,听闻其竟是喝不过一个小子,不觉俱都有些吃惊。当下季诺好奇问道:“听你说来,那孩子应当年纪不大,怎会有这么好的酒量?”
樊简听季诺问道,又再笑道:“小季,我原来也跟你有一样的疑问。事后我才知晓这小子自离母乳,便被其嗜好饮酒的父亲,也就是与我斗酒不敌的年长男子喂酒,及至四五岁间,已是每饭必饮,到得七八岁时,父亲的酒量已是难胜其子。我和那小子斗酒时,他也就十岁,却已是饮酒如水,更兼天生神力。见得父亲醉倒,他竟是一人独力将其父抱回房中,回来时又双臂揽抱过四坛酒来,面色如常,气息均匀,接着放下酒便与我一人一坛,仰头便饮。直到我醉得几乎睁不开眼时,还见他圆睁双目,手抱酒坛,果然是好大的酒量。醒了之后,我与那两父子畅谈,这才知道他们姓张,世居涿县,桃花庄园乃是其祖产,平素以酿酒为业,虽非豪富,却也是不愁吃穿的富裕人家。前日父子俩见我越墙而过,心忖素日里并无仇怨,又见我目光虽打量自己,却是始终未离酒半分,料定是嗜爱杯中之物的同道中人,所以也不提防,以酒论交。张家父子二人俱是性情中人,见我酒量甚好,又谈吐不凡,与我甚是投契,便邀我住下。我本无去处,想来此地既有桃花园这等美景所在,又有张家酿制的桃花美酒,更难得的是我看中了张飞这小子不但合我脾气,更兼一身练武的好根骨,天生神力,可以承习我的雷破天惊矛法,所以就留了下来。果然,不出五年,他非但得了我雷破天惊矛法的神髓,更是承旧创新,自创出了一套‘霹雳火矛法’,比我的‘雷破天惊矛法’更加刚烈。如今的他,除了限于年纪、功力、交手经验尚有欠缺之外,其它已是不逊于我,日后若是上了战场,我敢拍胸脯保证,那一定是员万夫莫敌的猛将。”
话音落下,樊简又再偷偷望了望刘汉,但见刘汉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有些失望:本以为大人连封家兄弟收的两个徒弟都许了前程,自己这番夸赞徒弟,料来大人也不会薄待了张飞,可是大人只是点头微笑,看来只闻其言,未见其人,大人还是未能尽信。好在樊简深谙张飞的本事,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算无人提拔,他日也必定能够脱颖而出。想到这里,樊简不禁释怀,不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