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映空显然是不太同意让封容去唤醒幻枫的意识的。
比起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古神不灭,幻枫显然都记得尊偶国的事情,执念于空聆的存在,而封容曾经就有过被空聆算计、和神子的灵魂融合的经历,现在他们又要再来一次灵魂与灵魂之间的交流,林映空还真的放心不了。
佘巡忽然问:“暗部长和幻枫有过类似的交流?”
“那是神子……”林映空一顿,“说是同一个人也不算错。”
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搞懂神子幻枫和心魔幻枫以及古神不灭的关系。
佘巡露出奇怪的表情,“那他们之间的共鸣不算是第一次了吧?”
“诶?”在场其他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佘巡理所当然道:“你们之前没有想过么?共鸣的现象不止一种,你们说对方用暗部长来填补那个神子的灵魂,还影响到了他的心境,这跟共鸣有什么区别?”
众人豁然开朗——他们的确把“共鸣”想得太高深了。
“所以这才是部长和南宫影响程度不一样的原因吗?”狄冰巧沉思道。
因为封容比南宫爵多了一次共鸣的经历……
当然,佘巡提出这个的原因主要是:“既然暗部长能从第一次共鸣里清醒过来,那么就不容易被幻枫同化了,林助手没必要担心太多。”
林映空抿着唇没吭声。
他也知道自己有点关心则乱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头总是在乱跳,让林映空没办法很理智地去看待封容去冒险这件事。
佘巡皱起眉头,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冬天的蛇类在寒冷的野外待着并不舒服,他本来就没兴趣陪着一群人在这里干耗着,偏偏天气又冷,他就更看不过眼他们的拖三推四了。
白丛丘看出了佘巡的不悦,小声道:“要不你先回去?我忙完再去找你。”
佘巡摇头,心头的烦躁消去了一些,“算了,我再等一会儿吧。”
其实他就是不喜欢白丛丘的目光不在他身上,现在白丛丘把注意力转过来了,佘巡就没有那么不耐烦了。
封容把林映空拉到了一边。
林映空知道他想说什么,率先开口道:“我知道部长你一定会这么做的,不用考虑我,我就是关心则乱。”
说罢,他还笑了一下,只是那个笑容难免有些勉强。
封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我做过更冒险的事情,你都没有这么担心过。”
林映空微微一愣,竟是移开了目光,“你现在身体不舒服,我担心也是正常的……”
封容不说话,只是注视着他。
林映空顶不住了,老老实实道:“我怕你被幻枫同化了。”
这回轮到封容怔住,“什么?”
林映空沉默了几秒钟,才低声道:“灵魂共鸣是很一种很玄妙的事情,你和幻枫同出一源,你现在能看到他眼里的世界,如果你们共鸣的程度再加深,那就相当于是灵魂上的互相入侵……”
封容意识到了什么,“你觉得我会变成幻枫?”
“也不算……”林映空想了想,“我怕你会混乱。”
就像是在尊偶国那次一样,封容通过神子幻枫的眼睛看着曾经发生的世界,他们的灵魂交缠在一起,封容几乎被那个世界拉到了林映空再也碰不到的地方……
林映空现在仍然记得识海里封容拒绝他然后往下坠落的一幕,他真的很怕再出现同样的情况。
而随着灵魂上共鸣程度的加深,封容也容易产生一种错位感,共享了彼此的记忆和往事,他会误以为自己就是幻枫……
封容听懂了林映空的意思,摇头道:“不会的。”
林映空用力抿了一下唇,说:“我们面对的敌人很强大,我相信部长你很强,我也希望你是不败的,但事实上这个世界上能伤害你的人还有很多,罗成是这样,幻枫也是这样,我没办法不担心你。”
封容笑了笑,“可是我还有你。”
他的情话太突然,林映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缓慢眨了眨眼睛。
封容轻声道:“我会被神子的记忆困住,是因为没有人拉住我,现在有了你,就算我被幻枫的记忆挤到了地狱里,也会爬去找阎王爷帮忙,让他帮我回到你身边。”
林映空睁大了眼睛,忽然拿出手机,“部长你再说一遍!”
“嗯?”封容不解。
“我要录下来!”林映空说,“如果你敢放我鸽子,我就在你耳边放一百遍一千遍,放到你回来为止!”
……
部长出手,啥事没有,组员们一点儿也不担心林映空会不会被说服,所以等林映空调整好心态回来,大家伙儿已经快手快脚地把原先布置好的材料又换了一下位置,改成更适合让白丛丘和林映空发挥的辅助阵。
封容躺在了孙兵兵和幻枫中间,闭上了眼睛。
白丛丘和林映空各站一边。
林映空抬手,脚下的影子猛然膨胀起来,但是只能钻进封容的影子里,却不能接触到幻枫和孙兵兵的影子。
白丛丘的灵力突然注入了林映空的影子,将它瞬间逼近幻枫和孙兵兵身下的影子里。
封容只觉得大脑一蒙,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坠落——
依稀之间,封容有种再次经历的熟悉感。
斑驳的光斑出现在四周,他正在一片大陆上浮空行走,俯瞰大地,仿佛漫无目的,仿佛毫无厌倦,沧海和桑田在眼中变换,斗转与星移在上空飞驰,他仿佛是创造主在凝视自己创造的世界,却也像是时代的旁观者在注视着岁月滚滚而去的长河。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走,陌生的亘古的孤独开始充斥在心口,挤压着他的肺腑,让他喘息不过来。
那是一种……被时光和生灵万物抛弃的孤独,在骨头里绵延不绝,让人发冷。
封容仿佛能够体会到一个人独自度过了万万年岁月的悲哀和痛苦,生不似生,死不像死,仿佛是一抹透明的幽灵,明明活着,却没有任何人能看得见,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触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有龙腾于空,凤鸣苍穹,麒麟奔走于大地之上,先有风雨同舟,后有天地大战;
他看到奇形怪状的异兽在天地间兴起,繁衍遍地,最后为争而战;
他看到有蛇尾人身的男子在地上画着奇异的线和点,仰头看到他时,男子轻微颔首,身边蛇尾人身的女子手里把玩着一捧泥土;
他继续往前走,却骤然看到天崩地裂,万物哭嚎,他化身万万丈,和一个虎背熊腰浑身燃火的男人战作一团,天地之间被他们劈出一道裂缝,他扑向那男子,两个人一起掉进了那个裂缝里;
他看到天穹漆黑,杀伐之气化身风暴肆虐,他从空中坠落,坠落……
有龙凤,有麒麟,有异兽,有辽阔广袤的大陆和变化无端的沧海桑田,有藏着星移斗转的命运长河……
最后,视线定格在一座高高的山巅,一眼能够望尽万里的荒无人烟。
“我说,”一个虎背熊腰穿着兽皮的男人从他背后绕过来,“你在这个山头待了三万六千年,你看到了什么?”
封容听到自己用陌生的嗓音说:“我看到了生和死。”
“打赢了就是生,打输了就是死,”男人不解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有什么是可以不死不灭的?”封容问。
男人摇头,“就算是我们也会跟着岁月一起长眠,父神都已经化为这山和地,水与土,日与星,我们也一样。”
封容沉默了良久,才摩挲着身下坐着的岩石,道:“我在这里坐了三万六千年,这块石头还在,如果它变成了活物,它会不死不灭吗?”
男人继续摇头晃脑,“不行不行,石头活过来就是妖,妖族的生命更短暂。”
“如果它变成活物,却不为妖族呢?”封容又追问。
这次轮到男人沉吟,“我不知道,但活物必然为神为巫为妖为精怪,若不是……必被天道抹杀。”
视线忽地变幻到了另一场景,封容站在云端,俯瞰大地,裹着兽皮和草皮的人在大地上艰难地生活,朝已生,夕可死,转瞬即逝。
“老友,你又在这里看了一万五千年,”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再次出现,“这次你看出了什么?”
封容依旧回答:“生与死。”
男人又问:“你还在求不死不灭?”
“不是我在求,我是在为这万物求,”封容听到自己的嗓音里出现了无限的悲悯,“女娲造一物为‘人’,一呼吸间便是一个生死轮回,在这蛮夷大地,他们无法生存。”
男人颇是疑惑,“那也不是你能管的,女娲那丫头玩出来的泥巴,轮得到你来担心吗?”
封容垂下眼帘,“万物皆是性命,不无不同。”
“照你这么说,我们跟他们也无区别?”男人不悦。
封容的语气毫无波澜,“无。”
男人生气了,“你这家伙……那你继续盯着这些烂泥巴吧!”
男人掉头就走,封容没有去追,只是低下头,继续看这苍生挣扎。
当画面再度调转的时候,他只看到面前有一人化身万万丈,浑身燃火,依稀是那个男人的模样,他们斗在一起,天在裂开,地在震动,万物在哀泣。
“停下来!”封容呵斥。
男人却冷笑一声,“你不是要这天不降下雷霆,要这地不再干旱洪水,要这苍生不死不灭么?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做灭世之灾,你所思,你所想,皆为一空!!!”
天穹在他们激烈的打斗中被撕裂,偌大的口子将地面上哀嚎着的生物吞了进去。
封容看到自己扑向男人,带着他一起掉进那裂缝,“你……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