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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水边的阿狄丽娜(四十)(1 / 1)

作为一个专业卖情报的人,一个敢在灵异学界卖情报的普通人,邢钧的知名度还是很高的,绝对不止一个人深入地去挖过他的底,但是查来查去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资料,无父无母,著名钢琴家,音乐专业毕业,有个恩爱的任何人只知道一个名字的爱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对,他是人类,很多人都去查过也验证过,但是没人查出过不妥之处,后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边海身上,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海阔组织最开始的一半名号是由边海这个招牌打起来的,一个没有人能找到他的存在,侧面验证了海阔组织在请报上的掌控力度,也勾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海阔组织从成立到现在经历了二十年,人们现在都已经对边海这个名字习以为常了,对邢钧的人类身份更是司空见惯,把他当成一个看起来很羸弱但是无法控制和打倒的男人。

可是,没有人会想到邢钧不是人类,或者说,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

狄冰巧是在来M市当天、尽快为邢钧研究驱除毒芪毒性的药方时发现这件事的,在天合公园遇到邢钧的时候,狄冰巧心里的确是觉得有些怪异,不过看到邢钧的伤势之后,她很单纯地只是在帮忙,才会取走他的血样来做检验分析,邢钧也没有阻止,因为他的血样看起来很正常,和普通人类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说不上是不是巧合,要知道前段时间总办外勤组刚去把整个初始研究所翻了一遍,又有惊蛰的帮忙,故而得到了大批的实验资料,里面有提到过一些实验品由于体质特殊,接受改造手术失败之后没有恶化,而是平时差不多,只是到了某个时间点会全身崩溃掉而已。

狄冰巧也说不清自己在那个时刻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么个事情,她那会儿只是觉得邢钧的细胞活性太低了,一开始还以为是受伤和中毒的关系,结果鬼使神差地有了那个想法之后,她忍不住越想越多,最后还是按照初始研究所提供的资料做了个对比实验,实验结果一出来,她就懵了——邢钧是个被改造失败的异种能力者,唯一在他身上能显露出来的特质只有一样,那就是他不怎么变老,可是他才四十岁,这样的特质并不会过于引起旁人的注意,最重要的是,他能四十岁不老,这个实验却不能让他真的长生不老,也许是那毒芪的缘故,邢钧被改造的身体正在飞快地崩溃,就像前不久已经去世的舒秀桑一样……

狄冰巧怀疑过邢钧的动机不纯,却没想过他会是个坏人,会站在灵安全局的对立面上,这个念头在她看到邢钧对费蓉微笑的时候愈发强烈,狄冰巧还没想好这件事该怎么跟其他组员们说,就在给邢钧缝合伤口的时候被他看出了端倪,他当时很镇定,有些意外,但不慌张,还慢条斯理地试探了狄冰巧几句。

随后,他就开诚布公了,直接拜托狄冰巧给他暂时保密,说是几天之后,很多事情都会尘埃落定,他会跟总办外勤组说明一切,还跟狄冰巧很认真地保证,他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图。

狄冰巧问他想做什么,邢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那是他必须得做的事情,后来的狄冰巧一直在回想他当时的眼神,那么亮,像是火,最终将他烧成了灰烬。

而在当时,狄冰巧却被邢钧说服了,基于多年的交情,在她看来他更像是一个人体实验的受害者,所以她很严肃地表示自己不可能瞒着其他组员太长时间,也希望邢钧可以配合她的检查和治疗,邢钧答应得很自然,但是等到狄冰巧听方恩义说东陵生物研究所的所长飞咏的外号叫做蛾吻,她才突然想到,异种能力者是罗成弄出来的,邢钧也总是在有戮血盟出现的案子里晃悠,那么,邢钧是不是想找罗成的麻烦?

意识到这一点,狄冰巧更加心神不定,不过那时候她怀疑的是东陵研究所是罗成的地盘,不停爆出失踪人士和它有关的消息,是因为这是邢钧的报复,想闹大了引来灵异学界和人界的关注,一举将其铲除……不管真相如何,邢钧都肯定是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这件事可能会夺走他的性命,满脑子胡思乱想的狄冰巧打算第二天就去和邢钧说一声抱歉,不能任由他这么胡来,但是等她和费蓉去他家的时候,狄冰巧犹豫了半晌还没出声,就注意到了邢钧看着她的眼神,坚定又无所畏惧,狄冰巧一眼便看明白,邢钧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就这么一迟疑,狄冰巧就错过了和邢钧谈一谈的最后机会,急匆匆和费蓉赶去和组里其他人汇合,等着去东陵生物研究所暗访一番了,可在半路上突然而来的塞车令狄冰巧生出了一股寒意,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和邢钧道别时费蓉和他拥抱了一下,邢钧当时的手有些别扭地按在了费蓉的后颈上……费蓉虽然回忆过无数次狄冰巧出事时的场景,但是她忽略了一个人为制造的盲点,三个异能力者同时围攻她,足以让她有一半的时间没法将精力完全关注到狄冰巧身上,而这点时间,早已经足够邵歌动无数次手脚。

没错,当时死在费蓉面前的狄冰巧和后来鄂静白找出来一部分银杏木本体都不是她,邵歌只是把她偷偷定住,灌了一份特殊的假死药,再在费蓉面前演一出逼真无比的戏,刻意用相柳本体一口咬住了狄冰巧,相柳的毒液和那份假死药叠加起来的效果足以蒙混掉命牌的感应,邵歌刻意在费蓉面前合拢利齿,事实上也是咬中嘴里预先藏好的血袋,里面的确混合了狄冰巧的血液,分辨不出真假,大悲大怒的费蓉没法当场发现破绽,过后那栋大楼又被爆破,鄂静白拿回的银杏木本体也是特制的,几乎以假乱真,总办外勤组组里只有狄冰巧一个医疗人员,封容他们不可能那么快找来一个有足够能耐的医者来检查这截银杏木,一个完美的死亡就这么布置好了,邢钧将种种细节都把握得无比精准,命牌的破碎更是能压垮人心的最重的稻草,总办外勤组众人基本上都默认了她的牺牲。

邵歌将狄冰巧封印了灵力送到他家之后,狄冰巧就醒了,她其实当时真的觉得自己会死,没几个人会觉得面对一个上古凶兽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没想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看起来轩昂英气的男人,他身上有一股深远沉重的杀伐之气,那是一个百战不殆的战士的气质,而不是滥杀的凶兽的血腥气息。

邵歌只对狄冰巧说了一句话:“别怪邢钧,呆在这里,三天之后放你走。”

然后他就离开了,留下一头雾水的狄冰巧,直到三天两夜之后,狄冰巧再一次见到了邵歌,也看到了来接她的封容等人,同时也听到了邢钧的死讯。

那一瞬间,狄冰巧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之情,她想到了邢钧那个明亮如火的眼神,想到他绝对撑不过今年的被改造的身体,想到他眉眼之间似乎永远挥散不去的忧郁,她难过地想,他终究还是没有选择继续活下去。

邢钧的死因也已经查出来了,他是被人注射进了一种药剂,那是一种初始研究所拿来解决不听话或者失败实验品的药剂改良版,能够迅速打乱实验品体内的平衡,达到致死的结果,而他的伤口是被人用蛮力撕开的,可以说他是被失血过多和身体崩溃同时折磨致死的,事实上他在那支药剂打进邢钧身体的时候就已经回天乏术了,哪怕当时狄冰巧在场,她也救不了邢钧。

——他一定死得很痛苦。

这是费蓉看到尸检报告后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她记得舒秀桑死之前曾经请求过见封容最后一面,她便好奇地跟着去了,舒秀桑是费蓉第一个见过的身体崩溃的异种能力者,她懦弱,却又隐忍,带着大家的闺秀之气,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仪态,临去世前的那些日子,崩溃的身体时刻都在踩着她的疼痛神经,她痛得大汗淋漓,也不曾发出过一声呻吟,可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舒秀桑却痛得翻滚惨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失控地变成一堆胶体,大声嘶吼着要医疗人员杀了她,看得旁人都替他痛了起来……

可是,邢钧又做了什么呢?他接受了一个惨无人道的实验,把自己改造得人不人鬼不鬼,每时每刻都忍受着身体逐渐走向溃败带来的疼痛,每分每秒都在踩着自己生命的倒计时,他瞒着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情,却从没想过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们,哪怕是他最亲密的养子和朋友——艾天峻和邵歌对他感情有多深,这么一瞬间就有多愤怒和痛苦,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为力,痛苦于自己无法成为他愿意依赖的对象。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他只是说,他的身体一向不好……”邵歌哑着声音这般道,眼里尽是崩裂的红血丝,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异常狰狞,“我认识他十八年,几乎是他人生一半的时间,可是,他仍然不信我……”

在看过邢钧的尸检报告之后,邵歌终于愿意开口,说说他和邢钧之间的事情。

如他所说,他和邢钧认识于十八年前,一个惊雷大雨的日子,那天,正好是惊蛰,而他们……相识于龙梦石。

那一年,邢钧才二十二岁,他读大学读得早,那会儿已经毕业了,海阔组织也形成了一定的规模,所以邵歌第一次见到邢钧的时候觉得很奇怪,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类,却带着满眼沧桑,一身沉寂,好像已经历经世事百态,再无一事能让他的情绪出现波澜——他只在那些活了千百年的妖神鬼怪眼里见过那样的气质。

邵歌是相柳和别的妖怪混血生下来的,具体是什么妖怪,他也不清楚,因为他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不过异兽血缘亲情淡薄,年幼的邵歌忙着求生,没空搭理那些不相干的事情,等长大了,就更不需要亲族了。

相柳的血统太霸道,邵歌几乎找不到母系的血脉特征,唯一让他和别的相柳不同的大概是他的性情没有那么暴虐,对毁灭世界吃人杀人那种事情没什么兴趣,他只喜欢战斗,漫漫千万年里,他有印象的记忆都是关于战斗的,直到那日重伤濒死,躺在龙梦石边,那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就在邵歌准备闭上眼等到死亡拥吻自己的时候,他遇到了撑着伞走过来的邢钧,吃了他的一颗救命的丹药,莫名其妙欠了一段因果,聚聚散散了十八年。

十八年是邢钧人生的一半,却是邵歌漫漫长生中的一朵浪花,可是,偏偏这朵浪花叫邢钧。

后来邵歌曾经问过邢钧,当日为什么要救他,邢钧说,那天是惊蛰。

一开始邵歌有些琢磨不过来,慢慢地才意识到,那天是邢钧和边海初识的日子,而他们就相识在龙梦石,那天的邢钧,有时候心情很好,有时候心情极坏,有时候会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但是归根究底,他不会让自己和边海的初识之地沾上了一条命,所以他救了邵歌——邵歌想,他可真嫉妒那个叫做边海的男人。

邵歌本来也不叫邵歌,他天生地养,又不爱行走人世,自然不会费力去给自己取个名字,欠了邢钧的因果之后,他没有提报恩,只是时不时去找一些珍禽异果避开人群送给邢钧,那都是普通人类可遇不可得的东西,但他知道这些都没有那颗丹药那么珍贵。邢钧并没有太在意,每次都笑着随意接下,这样的情况维持一两年之后,邢钧和邵歌慢慢熟络起来,有一次邵歌来找他的时候看到他在弹钢琴,突然就被他的琴声迷住,迷迷糊糊听了许久,才突发奇想地:“给我取个名字吧。”

当时的邢钧并没有回答,直到他下一次去找人,邢钧才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写着“邵歌”二字,说这是请一位有名的佛家名士为他批的名,邵歌一身煞气太重,一个“歌”字,既能压了他的那份煞,也能鼓舞他的战意——歌以咏志,或静神沉心,或张扬士气。

邵歌拿着那张纸,看着邢钧静静微笑的样子,傻了。

他知道,在这一瞬间,他入了情劫,非死无以解脱的情劫——因为邢钧有爱人,他没见过,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能有避开自己这个上古凶兽的能耐,但他看得出邢钧对边海的深情,那是他即使不懂也会被震撼到的深情。

因着情劫一事,邵歌每次都想避开邢钧不再打扰他,却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来找他,邢钧并不清楚他的感情,因为在邢钧眼里,这个活了千万年的凶兽其实还不如行走在人世的一个孩子来得狡黠多思,邵歌心思单纯如稚子,除了战斗,他几乎没有其它关注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惊蛰日龙梦石的关系,邢钧在日久相处之下,慢慢把他当成一个弟弟看待,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一声“邢哥”,邢钧没将他的存在告诉任何人,上古凶兽的名声惹来的不是讨伐便是战书。

那段日子是邵歌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邢钧对他很好,为他取名,为他置办房子,为他打理生活,尽管邢钧总是看起来好像心事重重,但是起码不像后来那样渐渐绝望,他像是一个晨敲木鼓晚敲钟的出世之人一样,宁静,悠远,温和,每每邵歌在他身边,都能体会岁月静好的意味,若不是邢钧总是提起他的边海,邵歌觉得那样的生活已经足够完美。

邵歌不喜欢边海,不是因为他是他爱的人的爱人,而是因为边海总是不在邢钧身边,邢钧说他在,可是他总是不出现,不和邢钧呆在一起,耳病厮磨,按照邵歌的思想,伴侣都应该像是那些小动物一样腻在一起相互梳毛玩闹,不然,邢钧为什么总是看起来那么寂寞?

但在十二年前,一件事改变了他们之间悠然相处的时光——邢钧把事情交代给艾天峻之后就失踪了,无人知道他的踪迹,若不是他让艾天峻不用找他,恐怕海阔组织就要乱套了。

邵歌是在他离开之后的一个月来找他时才发现这件事,虽然有点奇怪和不安,但是没找到他,他就只能耐下心来等,足足等了一个月,才把瘦成皮包骨的邢钧等回来,邵歌震惊地看着他几乎不成人形的样子,完全不明白他是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的。

邵歌火急火燎地拿一大堆珍宝异物给邢钧补身子,好不容易给他补回了一点人形,邢钧却忽然怔怔地道:“邵歌,来帮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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