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贵云集,地比金贵的天波街上,繁华依旧。
宦海浮沉,谁又敢说自己可以一直官运亨通,仕途顺坦呢,可哪怕每年在这里搬进搬出的人不少,却依然不改外人对住进这里,或者说对于名利二字的永恒追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是,原本此间来往的客人最多,最是被他人艳羡,希冀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如此光景的阔气宅邸,现在已是门可罗雀,几近了无生息了。
虽然主子没了,可里面的人其实并没有立即搬走,第一当然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离开,第二则是因为顾苍余威犹在,哪怕只看那么一点淡淡的人情,朝廷也不可能这般无情地赶走他们,把宅子腾出来,第三是源于这里本也是天罗与地网两个衙门的总部,算是朝廷办公的地方,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必这么急着离开。
只是宅邸的主人突然横死在外,这对于他们的影响,的确还是太大了些,靠山没了,他们行事也就愈发低调,在这些日子里,除了例行的菜车和粪车在夜间出入以外,里面的人基本就没有出来过。
看时令,眼下已经快要入冬了,这夜总是来的比寻常要早一些,酉时刚过了一半,天便已经差不多黑了下来,天波街上的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用来照明的灯笼,唯有这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连个最基本的门房都没有。
顾玄一个人站在这座寂静宅子的大门口,而就在他旁边,隔着不过几步路的左家府邸里,依稀可闻那热闹的气氛。
他静静地望着头顶,那还没有被人摘下的“太子府”牌匾,眼中隐然有一圈热泪在滚动,但他没有哭,而是默默地用袖子拂去了眼角流淌而出的泪水,然后双手高举过头,长揖及地,紧接着双膝一软,就这样跪在了地上。
一丝不苟地朝着那副牌匾行完大礼,三拜九叩之后,他这才缓缓地站起身,又弯下腰,轻轻地掸去了身上的土,然后这才迈步朝着里面走了过去。
只不过,他才刚刚走过了放在门口两边,用作镇邪的石狮子,便立刻有人从黑暗之处现身,亦是先规规矩矩地朝着他拱手行了礼,然后才低着脑袋,闷声道:“大人恕罪,奴才斗胆与大人说一句,这里暂不允许外人进出,还请大人往回走吧。”
顾玄闻言,很是温和地解释道:“是二哥让我来的,我不是外人,能否麻饭你代为引路?”
那人一听,马上抬起头来,他也是属于天罗的一员,每日经手的情报无数,当然认得出顾玄,可随即便有些犹豫了起来,因为按照府里那位虽然不是他的直系上司,可地位之高,几乎与之等同的大人的吩咐,这里是绝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眼前这位,的确也不是什么外人,先不说他与自家主人生前的关系,这府里的下人基本上都知道一二,所以这次来这里不管是走走看看也好,还是来此吊唁也罢,他们似乎都没有阻止对方的理由。
况且,他们又不是这座宅邸的真正主人,自然也无权阻拦来访的客人,再者说,这里可是京城,是他们顾家的地方,他区区一个下人,凭什么拦住对方呢?
正当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得罪哪一方的时候,打里面却是突然出来了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顾苍的两位贴身侍女之一,同时其真实身份乃是地网首领大冥藏的晓露姑娘。
她的神情冷冽无比,就仿如是冬日寒风,凭空在双方之间,铸造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冰墙,她一出来,也不问候一句,便直接一抬手,做出往外送的手势,冷声道:“王爷,这里乃是朝廷要地,你若要进来,须得陛下的手谕才可。”
天罗地网,与卫国的蜉蝣,梧桐苑等一样,都是谍子和刺客们待的一座衙门,这一直都是历代帝王的禁脔,是躲在暗处,同时直接握在帝王手上的一把快刀,是专门为天子处理脏活的人,绝不可能让外人轻易染指,所以这句话嘛,其实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顾玄心中清楚,这位晓露侍女一直自持身份,从来就没喜欢过自己,可心中考虑到对方也有因为顾苍陡然身死,伤心过度的缘故,所以没有选择与对方多做计较,而是直接了当地拿出了顾苍之前交给他的信物,朗声道:“姑娘明鉴,这的确是二哥让我过来的。”
晓露定睛一看,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那可是可以号令她们天罗地网两个衙门的最高信物,眼中顿时闪动起了莫名的光芒,随即脸色一变,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轻喝道:“你是从哪里盗来此物?可真是胆大包天,还不给我拿来!”
说罢,她竟然一个闪身,瞬间离开了原地,就要亲自动手来抢。
地网专司刺杀,衙门里挂职的,那都是精锐刺客,杀人取首是他们的特长,而作为地网的首领大冥藏,哪怕有着顾苍刻意提拔的原因,可晓露的身手自然也不可能差到哪儿去。
再者说顾苍平日里出入府邸,从未见过他有什么贴身侍卫,唯有凝霜晓露这两位姑娘常年陪伴左右,这两人除开最基本的侍女的职责以外,定然也负责保护顾苍的人身安全,故而晓露这一出手,便是风格凌厉霸道,而且极为熟练的擒拿路数。
晓露的身法极快,爪影绰绰,如同一阵狂风围绕在身边,招招都往脉门关节处招呼。
她显然是很清楚顾玄身怀不俗的武学功底,故而并未因为他的王爷身份就手下留情,这一出手,竟然就是全力。
其实很难说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能有厌恶顾玄的因素在里面,也有因为顾苍意外身死,心里不接受他的遗物流落在外人手里,可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她自身的原因。
顾苍现在已经死了,这是确切的事情,无法更改,靠山倒了,她们这两位靠着他才能有今天的贴身侍女又算的了什么呢,难不成还能继续保持如今的地位么,不拿她们陪葬,已经是一种法外开恩,但依然觊觎她们如今的地位以及本身的人,这世上可不少。
不管凝霜究竟怎么想,她晓露却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做个打算,当然了,投靠顾玄固然是一条不错的出路,毕竟很多事她现在已经琢磨过味来了,知道主子一直都想要栽培这个弟弟,但性子一向骄横,从不把自己当下人的她,并不愿就这样轻易地把赌注下到顾玄的身上,同时非常反感接受他的领导。
另外私底下找过她的人也不少,想给她另外的出路,并且让她动心的也有,此刻想要夺回信物,自然是另有目的。
不过她到底还是低估了顾玄,她这一动手,顾玄便已经瞬间退了开去,脚下七星步连踩,身法潇洒,一下都没被她给抓到,眼看自己已经给了对方台阶,可对方竟然还要不依不饶,纵使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况且若不是看在顾苍的面子上,他岂会容许一个下人如此放肆。
心中想着要给她一个教训,顾玄按下了不惹事的想法,不退反进,脚下一错,一个刚柔并济的肩撞一下子顶在了她的肩窝处,稍稍发力,便震得晓露半边身子都麻了,手上完全提不起劲,下一刻,便被顾玄双手反剪,牢牢抓住了。
哪怕已经被对方给擒住,她依然不想放弃,心下发狠,一个恶毒的撩阴腿,却被顾玄后发先至给一脚点在她的膝盖窝处,后者轻哼一声,顿时跪倒在地,无法动弹。
“住手!”
正在这时,府内又传出一声急切的娇喝,然后便见一个身着白衣,满脸悲伤和急切之色的女子,一下子从里面跃了出来。
晓露跪倒在地,脉门又被顾玄给扣住了,身子无法动弹,情急之下,只能焦急地大喊道:“姐姐快救我!”
顾玄心生警惕,正欲直接卸下此女的关节,再与跑出来的凝霜搏斗,却见对方竟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然后低声哀求道:“王爷,求求您放了晓露吧,奴婢知道以下犯上是大罪,可晓露她也是悲伤过度,情急所致,您就行行好,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放过她吧。”
凝霜是个非常识时务的,虽然在当初文会夜宴的时候,也是晓露出言不逊,得罪了顾玄,但当时她是站在晓露的一边,可后来清楚了顾玄在顾苍心中的地位,再加上眼下形势比人强,她也不得不主动跪下求饶。
这里可是京城,她们现在已经失去了此生最大的靠山,若是再以下犯上,得罪了顾玄,那南地再大,恐怕也难有她们的容身之所了,她知道顾玄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所以这样下跪求饶,必然可以让对方不好意思再追究。
果不其然,顾玄只是稍微凝视了对方片刻,便松开了手,底下的晓露浑身酸麻,本还想再纠缠,但无奈提不起劲,转眼间被旁边站起身的凝霜又给偷偷扣住了脉门,强行拉到了一边。
“王爷大人大量,凝霜代晓露再给您赔个不是。”
顾玄想起了顾苍生前对自己的嘱咐,无奈地摆了摆手,然后道:“罢了,罢了,你们都是二哥的旧人,想来是心情郁结所致,本王自然不会计较,不过本王须得提醒你们一句,这里是京城,什么事都绕不过一个规矩礼法,今天本王当然可以放过你们,可来日他人却未必如此大度,现在本王要进去,你们还要阻拦么?”
晓露心中恼恨,可脸色却不得不做出急切的样子,朝着凝霜低声喝道:“姐姐,不可啊!他凭什么?”
她现在那是愈发的厌恶顾玄,其实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哪怕对方再好,但有的人就是喜欢不起来,甚至还很讨厌,这都是天生的不对付,再加上后天的一些因素导致,她刚才又丢了个大脸,再加上姐姐这次竟然又不站在自己这边,语气其实有些怨毒了。
凝霜赶紧一扯对方的袖子,又朝着顾玄恭恭敬敬地施了礼,这才哀声道:“王爷您说的极对,您与主子的关系,奴婢是清楚的,这便为您带路,绝不敢再阻拦您。”
转头,她又马上朝着晓露呵斥道:“晓露,不得再对王爷无礼了!你先退下吧!”
她清楚,如果就这样贸然得罪了眼下势头正劲的顾玄,对于她们姐妹俩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故而这些都是无奈之举,只希望晓露明白自己这个做姐姐的苦心,现在的太子府,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让她们气势凌人的大靠山了。
对这二位侍女,顾玄也着实头疼,打杀打杀不得,又不可能主动放下身段跟她们交好,故而只能不看她们俩,一拂袖,就这样迈步而入。
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不惧,更何况这可是他二哥顾苍的宅邸,这里可是大凉京城,他却不信这俩人会胆子大到在这里对自己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