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之间的友情,通常都会得到双方家长的鼓励。尤其是,当对方孩子家庭条件好或者成绩十分优异的时候。
亓元的爸爸开起了建筑公司,家庭环境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成了邻里乡亲争相巴结的对象,更鼓励自己的孩子多跟亓元他们玩在一起。
关真家条件虽然一般,但她成绩好,先是语文课代表,后来当选了班长,又年年考第一,典型的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自然也是家长们希望孩子能够来往玩耍的对象。
亓元和关真,一个条件好,一个成绩好,照理说,家长应该很支持他们做朋友啊?
前提是,两家人没矛盾。
亓家早年是外来户,家里穷的响叮当,为了挣钱养家,亓建军十几岁就跟着关真外公做学徒,靠泥瓦匠的手艺谋生。
关真外公——郑友年,修了一辈子的房子,也收了好几个徒弟,其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亓建军。
郑友年为人老实、固执,做事讲究踏实本分,有自己一套不能动摇的原则;而亓建军天生就不安分,小主意多,做一步想三步,这在郑友年看来,是好高骛远、不可依靠。
那个年代,师徒名分很是严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因此,亓建军不仅要跟着郑友年砌灶修房,闲暇时还得去郑家帮着做家务、干农活。
郑友年的大女儿郑英,是家里除父母外的主要劳动力,家务活重不说,还得下地种田,亓建军的帮忙,为她减轻了不少负担。两个青春萌动的年轻人,年龄相当,接触日久,自然而然就有了感情。
亓建军是个有担当的人,他喜欢郑英,也想娶她,就让父母上门提亲,却遭到了郑友年的拒绝。在郑友年看来,亓建军家里穷不说,为人也不踏实,做学徒没关系,做女婿?绝对不行!两人极力争取,等来的却是郑友年另外给女儿说亲的结果。
拗不过固执的父亲,郑英只能跟亓建军分开,嫁到了邻镇。此后,亓建军就脱离了郑友年,开始自己单干,除了过年送礼这种不能免的习俗,鲜少登郑家的门。
亓建军和郑英当年那段情,不仅让他自己倍感羞辱,怒而发奋,也成了他后来的妻子——傅梅心中的一根刺。傅梅跟他俩是一个镇上的同龄人,从小就相识,他们之间的事她自然也知道。虽然如今都各自成家,可自己的丈夫曾经那样喜欢过一个人,让她多少有些意难平。
知道儿子跟郑家的外孙女关系亲密、无话不谈之后,傅梅心中的刺又戳了一下,让她想起了亓建军跟郑英的旧事。
“决不能跟郑家再扯上什么关系!”坚定这个念头傅梅,开始阻止亓元和关真的来往。
“亓元,以后放学就回家,少跟关真一起玩,听见没?”
“为什么?我跟关真是好朋友。”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叫你别跟她一起玩就听着,男孩子家家的哪有整天跟小丫头玩的”傅梅一再跟亓元强调,“我说的话你听见没?!”
“听见了~”
经过上次挨打的事,亓元学聪明了,不当面反对傅梅,过后照样该跟关真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压根儿不受影响。
关真这边,压力就不同了。
在郑友年心里,是从来不后悔当年拆散亓建军和郑英的。可随着这些年亓建军的成功,现在甚至办起了公司,越来越多的风凉话吹进他耳中。什么“都是他拆散了郑英他们,不然郑英现在就是建筑公司老板娘了”啊,还有什么“自己是个傻老实,还嫌徒弟太能干,现在被活生生打脸了吧”之类的,连老伴儿都埋怨,说他耽误了女儿的好日子。
郑友年嘴笨,不会跟人争辩,只是自己生闷气。他早就知道关真跟亓建军家的二小子玩得好,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那天在街上,听见别人说的闲话。
“诶,你说那个老郑,当初死活不愿意把他们家老大嫁给亓建军,结果怎么样?亓建军现在人模狗样开公司,他家郑英呢,只能在地里刨口吃的,啧啧,摊上这么个爹也算是倒了霉了~”
“嘿嘿,我估计郑老头自己也呕得慌,心里悔着呢!要不然,也不能叫他们家那小丫头,成天跟亓家的小二一起玩儿,估计是想,女儿没享上福,孙女享了也不错,哈哈~”
这些人背后说三道四,把郑友年气了个仰倒,等关真放学回家,马上把她骂了一顿,并勒令再不许她跟亓元来往。
关真对不苟言笑的外公,一贯是有些害怕的,于是也不敢顶嘴,乖乖的点头答应。心里跟亓元想的一样,打算阳奉阴违。
可跟傅梅说过就算不一样,郑友年为人特别固执坚持,他说的话家里人就必须要听!当年,关真妈妈郑兰不听话嫁给了关志飞,他硬是整整三年没跟这个女儿说过一句话。因此,当他发现关真依然每天放学晚回家时,就采取了行动。
这天,关真和亓元像往常一样,放学后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在学校操场边的长椅上,边说话边写作业。在亓元心里,只要跟关真一起,写作业这件事也变得没那么讨厌了。两人正有说有笑聊着天儿,突然听见操场另一边有人叫关真的名字,齐齐回头,才发现是关真外公。
最后,关真在外公的斥骂中,收拾好书包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剩下亓元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了操场上。从那天开始,郑友年每天都到学校接关真放学,想以此杜绝她和亓元来往。
每个孩子成长过程中,都有叛逆心理,你越不让他们做的事情他们就越要做。家长的反对和阻拦,不仅没有影响关真和亓元的友谊,反而让他们坚定了是彼此最好朋友的立场。
虽然放学后不能再在一起写作业,可亓元仍然每天早上都等关真一起上学;虽然周末不能再明目张胆的一起玩耍,却可以找借口偷偷见面。这样冒险的友谊,让两人比从前更多了默契。
伴随着友谊转为地下发展,关真和亓元步入了10岁,成为了五年级的大孩子。
这一年,两个家庭都不平静。
亓建军和林美娟的婚外情东窗事发,虽然在傅梅的彪悍镇压下,事情很快平息,却给这个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害。亓建军和傅梅的感情进入僵持冷战,家里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已经上初中的亓伟进入叛逆期,对于爸爸出轨的事情无法接受,经常顶嘴争吵,没有了往日的崇拜尊敬。而亓元自己,也陷入了烦恼之中。
“真真,你说,我爸爸,还是我爸爸吗?”
亓元最近非常烦恼。10岁的男孩,对父亲出轨的事情似懂非懂。奶奶说爸爸只是犯了个错,改正了就还是他们的好爸爸。可妈妈每天都骂爸爸不是东西,对不起他们的家。哥哥也说爸爸不是从前的爸爸了,是个坏男人。
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他不知道该听谁的,更不知道现在的爸爸还是不是从前那个让他崇拜的人。他很迷茫,很烦恼,不知道该问谁,只能对关真倾诉。
“开开,你傻了吗?你爸爸不是你爸爸,难道是我爸爸?”关真虽然听说了亓元家的事,却没听懂他的问题。
“可是我爸爸在外面包情妇,他做了这么坏的事,我还能认他当我爸爸么?”
关真这才听明白亓元到底在说什么事。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开开,我好久没见过我爸爸了。外公外婆和舅舅阿姨,都说我爸爸很坏,他把家里的钱输光了,还打我妈妈,所以妈妈才会跟他离婚。”
“可是,我还是经常想他。他会把我驮在肩膀上看灯会,给我买好吃的冰淇淋雪糕,还有一次,我爸爸给我做了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风筝…所以开开,如果我爸爸肯来看我,我还是会认他,会叫他爸爸的…”,顿了一下,她又说:“悄悄的叫,不让外公外婆听见~”
听了关真的话,亓元沉思良久,“我知道了真真,爸爸虽然做了错事,但是他对我一直都很好,他是我的好爸爸。而且他都改正了,我应该原谅他的。”
开解完亓元的烦恼,回到家中的关真,迎来了自己最不想面对的消息——妈妈再婚了。
两年前的关真,是真的以为妈妈挣到了她上学的钱就会回来,歌里唱的“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她不是没妈的孩子,只是她的妈妈会晚点回来。一直到妈妈再婚之前,她都这样坚信着。
成人世界有自己的考量,一个女人的幸福建立在完整家庭的基础上,而仅只有一个女儿,显然算不上完整,还必须得有个丈夫。所以,郑兰的再婚是所有人喜闻乐见的事情,除了关真。
没有人把关真的反对和情绪当回事,他们只认为这是小孩脾气,她越是哭闹不休,他们越是埋怨她不懂事,不体谅妈妈的难处。当晚,哭到脱力的关真发了高烧,三天后才回学校上课。
“真真,你好点没,老师说你生病了才请假的,我想去你家看你,又怕你外公…你好点儿了吗?”体育课关真请了假,亓元也留下来陪她。看着她趴在位置上无精打采,他真的很担心。
他喋喋不休的关心,让关真更加心酸难过。家里没有人在意她,妈妈要再婚了,她不同意,可没有人站在她这边,哪怕她生病了,也不能改变大人的决定。只有亓元会关心她,在意她。越想越难过的关真,趴在桌上默默的哭起来。
一旁的亓元顿时傻了,他最怕的就是关真哭,完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真真,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难受?还是谁欺负你了?你别哭啊,我,我,我去叫老师来看看你…”
“别,别去~”关真哽咽的阻止了要冲出教室的亓元,泪眼朦胧看着焦急无措的他,悲从中来:“开开,呜…我妈妈不要我了,呜…我再也没有妈妈了,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爱我,只有你,呜…我只有你了,开开,呜呜呜…”然后抱住亓元的腰,嚎啕大哭。
教室里回荡着关真的哭声,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午后的日照中渐渐拉长。亓元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回抱她,给她安慰和依靠,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真真,开开永远都会陪着你,永远不会不要你。”
亓元的承诺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关真感受到的,是亓元对她越来越霸道的守护。
直到,亓元家决定搬到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