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桐院。
这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在晨光中微微泛着金色，让慕野的眼睛有点点的刺痛感，他没有想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定国公主竟然住在这样僻静的角落，以她的地位和身份，完全可以住在慕府最繁华的所在，而这里，却是安静得几乎只剩下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跨进院门时，他有片刻的迟疑，不知第二次相见，会是怎样的情形？有极细小的期待，像清晨的第一缕炊烟，从他的心房里升起，但是很快，便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晨风中。
玲珑和碧洛正精神抖擞地站在庭院中间等着他。
玲珑今天着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裙，裙上以银丝线绣着一朵朵怒放的寒梅，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外套一件淡粉色的轻纱，腰间束以相同颜色的腰带，更显得纤腰盈盈不足一握。头上并无任何装饰，仅以一条紫色的发带轻轻束起，光洁的额头，淡淡的眉眼，小巧的鼻子，嘴边衔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竟然躬身对慕野行了个大礼：“慕先生好。”
慕野吓了一跳，赶紧虚扶一把，紧张道：“在下如何敢受公主如此大礼？真真折煞了。”
玲珑浅浅地笑道：“老师又如何不能受学生一拜呢？既然我已拜慕先生为老师，在您面前，就没有定国公主一说。先生不必拘礼，唤我玲珑就可，而先生亦不必张口在下闭口在下，以名自称即可。”
“如此，便恕野冒犯了。”
两人落座后，碧洛为他们各沏了一本茶，清幽的茶香顿时溢满小小的书房，玲珑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下面，安静地看着慕野。
慕野害怕再次看见她瞳孔里的漩涡，避开她的目光，轻咳一声，问道：“不知公主……哦，不知玲珑，想了解哪方面的内容？”
“玲珑冒昧，不知先生年方几何？”玲珑答非所问。
“野今年十七”，慕野愣了一下，旋即道。
十七啊，比自己大三岁，这个年龄差完全在自己心里承受范围之内。玲珑心里笑眯眯地盘算着。
“先生果然少年有为，这么年轻就雄居慕府众谋士之首，若得先生悉心指教，实为玲珑人生之大幸。”玲珑正色道：“那么请问先生，您认为宇宙洪荒之内，万古旷野之中，人，因何而存在？”
铮……
这个问题好像一双不容抗拒的手，硬生生地拨动了他心中的弦，让他的心底，泛起阵阵久远的回忆，让他想起那些微凉的夏日夜晚，他斜靠在凉亭中，望着夜空中遥远的星光，一次又一次地追问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她，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地，再次让他陷入到过往之中。
这样的问题，绝对不该是一个十四岁少女应有的想法，而且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隐隐带有着探寻的意味，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这不可能，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到底也只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女儿。
玲珑全然不知慕野此刻心里的九曲十八弯，她只是想了解他而已。
“慕先生……”她看见他仿佛在出神，轻轻地唤道。
他随即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野只是在想，玲珑有怎样的经历，会问出这样不寻常的问题。于野而言，人生全部的意思所在，是自己心中的世界，在野的心中，有一个世界，等着我去征服。”她清晰地听得出，他言语里的豪迈。
“那先生认为，人生所爱，与心中世界相较，孰轻孰重？”
“野心中尚无所爱，所以无法回答玲珑的问题，只是野认为，做大事者，绝不应拘于儿女情长。”
茶杯里升起袅袅的薄烟，将玲珑的脸笼在里面，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
不知不觉中，一堂课的时间便过去了。
玲珑亲自送慕野到院门口，说：“往后每日清晨，我会准时在院里等候先生的到来，风雨无阻。”
慕野本来想说不必如此，但是看着玲珑坚定的神色，知道自己定是拗不过她的，只能道：“野定不负所托，自当尽心尽力传道授业。”
慕野走后，玲珑仍然独自站在庭院中，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院里风大，小心着凉，快回屋吧。”
“碧洛，慕野这个人，你了解多少？”玲珑忽然问道。
“碧洛只听闻他是慕府第一谋士，深得国师大人器重，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好，我给你三天时间，务必把慕野的情况给我调查清楚，尤其是他入慕府之前的事情，越详细越好。”他方才说话时不小心露出的一星半点的野心，虽然被他极快地掩饰了过去，但是仍然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要开始探寻他的世界。
慕野离开沁桐院后，并没有回到招贤居，而是来到了一家酒楼，这家酒楼名叫“雅香居”，从外观上看，和别的酒楼并无二致，甚至略显寒酸，倒是很符合慕野这种贫寒书生的身份。
“哟，这位客官，欢迎欢迎，这边请。”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不知客官想上点什么菜？”
“雅间、清茶、香菜、野鸭。”慕野熟稔地报出名字。
店小二的眼睛立刻涌出了然的神情，表面上仍然是一副招呼客人的表情：“公子请上楼，小的立刻去给您备菜。”
不一会儿功夫，门外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
“请进。”
“参见公子。”一个平民衣着的人出现在慕野的眼前。平淡无奇的脸，朴素的着装，放在哪里都完全是路人甲一个，但他眼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忠诚。
“昌盛，帮我去监视一个人。”淡漠的声音响起。
“公子尽管吩咐就是。”
“当今国师慕敬岐的小女儿慕玲珑，她平日的起居习惯，包括什么时间见了什么人，都要一五一十地向我禀报，绝不可有一丝遗漏。”
“属下遵命。”
慕野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透露出无尽的冰凉，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随即操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喉咙里，全是烈酒留下的隐隐的刺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