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玉这是旧疾,每月小日子都会在床上躺几日,可这回更严重些。
云欢一脸忧色看着祈玉,祈玉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还虚弱地劝云欢,“贵人自去歇着罢,奴婢不妨事的,都是老毛病了。”
朵儿在外头煎药,花儿端了张椅子请云欢坐下,云欢瞧祈玉这模样倒不似是一般的不舒服,坐在这儿只说几句问候安慰的话又有什么用?她想帮祈玉,便问,“祈玉姑姑,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祈玉瞧见云欢眸子里的担忧,勉力笑了笑,“不用担心,不过是宫寒罢,平日也无妨,只是小日子时辛苦些,捱过了便也好了。”
宫寒?云欢脑里灵光一闪,她虽然不是大夫,因为曾学做药膳,看过一些医书,便也懂得一些药理。
也许她可以试试帮祈玉减轻痛苦,但是需要的物事和药材去哪里找?
小腹一波波的绞痛袭来,祈玉蹙起眉头,牙齿咬住下唇,不让□□声溢出,攥住被子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花儿替祈玉擦汗,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痛苦的模样。
云欢有些坐不住了,她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
“能请大夫来瞧瞧么?”如果大夫来了,她提出建议,看可不可行。
花儿叹口气,道:“以前也有太医瞧过,都说是这样,只能慢慢儿调理,药方也是一样,这些年姑姑也不肯请太医,只按老方儿煎着吃。”
“便请太医来瞧瞧罢。”云欢方省悟过来,宫里的不叫大夫,叫太医。
“姑姑?”花儿征询地看向祈玉。
“不用了,来也没用。”祈玉虚弱地道。
“我或许有法子能让姑姑没那么痛苦,但是没有东西和药材。”云欢皱眉。
花儿朵儿听到眼前一亮,忙问云欢要什么,云欢便说了几样,不但要药材,她还要生盐,要铁锅锅铲等,如果有炊具能做些药膳调理更好,她也不隐瞒,一并说了。
“我去找。”花儿倒是毫不犹豫。
祈玉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出言阻止,这鬼毛病折磨了她那么多年,云欢若有法子,试试也无妨。
花儿回来时,后面跟着桂皮和砂仁,拿着一堆东西,如今中宫无主,后宫连高位妃嫔都没有,便暂由林喜善管着后宫的事,祈玉与林喜善算是老熟人,她病了要些物事也没人为难。
炉子生起红红炭火,等锅烧得热了,倒入生盐翻炒。
炒得热热的盐与花椒、丁香、干姜、肉桂等磨成的药粉混合,装入准备好的布袋。
热热暧暧的布袋沉甸甸地压在小腹,一股暧意浸入凝冰似的小腹,祈玉舒服地轻哼一声,疼痛也骤然减轻。
“姑姑,如果太烫了就说,不要烫伤了。”云欢关切地叮嘱。
云欢因为亲自动手炒盐,小脸被热气熏得发红,一双杏眼大而明亮,祈玉瞧她这模样,心头涌上一丝暖意,轻声道:“多谢贵人。”
云欢笑了笑道:“姑姑可以叫我云欢么?”宫中日子寂寞,若是祈玉愿意,她想与永信宫的人如亲人般相处,犹其是伴在身边的祈玉还有花椒八角。
“祈玉不能叫贵人的名字,这不合规矩。”祈玉可不敢逾越,别说皇帝爱重云欢,便是名份上云欢也是主子,欠了的情,尽心辅助以报答便是。
既然祈玉不肯,云欢也不勉强,见祈玉面色稍稍红润,知道自己的法子有效,也甚欣慰,道:“姑姑舒服些便好,我去煮些东西给你吃。”
“辛苦贵人了。”此刻客气便矫情了,祈玉吩咐花儿别让云欢受累,活儿尽量她们做。
云欢把炒盐的事交给朵儿,几个盐包替换,保持温度。
大半个时辰之后,热腾腾的汤端来了,远远便能闻到香味。
“这是胡椒猪肚鸡汤,姑姑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祈玉看到云欢殷切的眼神,伸手接过汤。
汤色雪白,香味浓郁,光是这卖相已是不错,祈玉赞许地点头。
浓而不腻,入口鲜美中带点辛辣,刺激得让人浑身毛孔都一舒,喝完一碗汤,祈玉已是大汗淋漓,不过这回是热汗。
祈玉小腹垫着热热的盐包,热汤入腹也有驱寒之功,不出汗才怪,这一出汗把身体的寒气驱散,人便觉得松快了大半,小腹虽然还会胀痛,却比以前好多了。
这几日云欢都忙出忙入,不但精心准备各种滋补的汤汤水水,还弄药水给祈玉泡脚,不说祈玉,便是花儿朵儿看在眼里,对云欢也多了感激和尊敬。
祈玉这回的小日子只有开头受了折磨,后面倒还顺利,甚至能起床走动。
这当然归功于云欢,也不是说云欢比太医更厉害。祈玉以前长期服用性寒的药物,因为她的身份,便是请太医来瞧,也是暗地里的,若是兴师动众,难免会惹来麻烦。祈玉怕招人忌恨,连让太医看也不太肯,每次按方子吃两服药便罢了,别的更不可能有,病根便积得深了。
后来去了尚是四皇子的皇帝身边,虽不用再服用伤身的汤药,但边关军医和药材都紧缺,自不可能有人替她调理身体。
先皇派祈玉到四皇子身边,是因四皇子未娶妻,怕他的后宅没个妥当人料理,四皇子身边却连个通房也没有,诸事又有林喜善打理,祈玉便一直闲着。
永信宫要人手,皇帝才派她过来,原只是尽本份而已,云欢好相处,她便多提点些,如今云欢这样待她,也不是不感动,便是没有皇帝命令,她日后也必要尽力回护辅助的。
云欢不知道她这样做不但收获了祈玉的忠心,连带花儿朵儿等宫人也觉得有这样的主子真是他们的福气,暗暗下决心用心伺候,必要一直呆在聂贵人身边。
云欢只是想好好待身边的人,她是主子尚有许多身不由已,推己及人,在宫内服侍人的宫人日子更难过罢。
永信宫的动静自有人报给皇帝,皇帝听后,沉吟了一会,便令人召太医去给祈玉看诊,还给永信宫恩典设个小厨房。
祈玉好了之后对永信宫的人要求愈发的严格,还让宫人跟她上课,重新学习各种规矩。
祈玉规矩很严,不认真学便要受罚。云欢虽不明白为何,但想着祈玉也是为宫人们好,出了这宫,她没有能力护着她们,学好规矩便是立身保命的根本。
既然她是最闲那个,永信宫有了小厨房,她便当仁不让地担当起厨娘的角色。
小厨房是云欢最喜欢呆的地方,众人开头还劝阻,很快,谁都不舍得说让云欢别干了。
原因无他,皆因宫中的伙食比不上云欢小厨房出品,宫中虽然有厨艺顶尖的御厨,可人家是给主子做菜的,宫人小虾米们吃的只是普通饭菜,有荤腥能管饱已是不错了。
云欢六岁开始掌勺,家中是开酒楼的,又有高人坐镇,耳濡目染加上虚心好学,云欢的厨艺便是比御厨也无不及。
云欢对厨艺有着天生的热情和悟性,并不拘泥于已有菜式,普通的食材在她手中也能弄出诸多的食法,而且味道极好,简直化腐朽为神奇。
祈玉知道皇帝喜欢云欢的厨艺,这门手艺精益求精也是好的,对云欢下厨之事倒没反对,而且云欢每日还为她弄药膳调理身体。
小厨房其实只有祈玉和云欢的分例,其他宫人的菜都还是在宫中大厨房送来,但是现在永信宫的人都不爱吃公中的伙食了,每天眼巴巴指望聂贵人赏菜下来。
两个人的伙食份例虽不算多,肉食却是足够的,现在永信宫的种养小有所成,加上云欢的巧手,两人吃不了那么多,每餐都赏不少菜给宫人们,让众人吃得高兴。
今日清早便有人送来一只鸭,一尾鲤鱼,几斤肉和一只冬瓜,云欢想了想,便弄个冬瓜盅,现在天气渐热,冬瓜清热消暑,倒是很适时。
翠绿色的瓜皮被她雕刻出精致繁复的图案,去瓜内白瓤,鸭子送来时已宰杀干净,云欢将便鸭子拆骨,骨头、头颈脚放入冬瓜盅内,加入干贝、瑶柱、莲子、薏米……上火蒸炖,大火半个时辰,再改用小火。
鸭肉切丝,与紫苏、芋梗一起炒,清香开胃好下饭,鱼做糖醋鱼,肉剁了,一半做肉丸子放入冬瓜盅内,一半加了剁碎的咸菜干做蒸肉饼,还有鲜嫩的豆苗,可以弄个清炒豆苗。
冬瓜盅从早上开始上灶,火候已足够,看着时辰差不多,云欢便着手做其它的菜,八角照看灶下的火。
林喜善来永信宫的时候祈玉正在教导宫女,林喜善没惊动她,反而让身后的小太监噤声,不要惊扰了上课。
林喜善慢慢踱到了小厨房门口,看见忙碌的云欢。
皇帝心念念的人穿着布衫,头上包着碎花帕子,活脱脱一个厨娘样子,林喜善摇摇头,走了进去。
云欢对这位穿着绣蟒纹大太监服的大总管自然不陌生,对于他的大礼就有点不敢受了,忙客气道:“公公不必客气,快平身吧。”
林喜善在厨房内站着不走,云欢见他的眼光打量着那冬瓜盅,有些会意,道:“林公公喝碗汤罢。”
八角盛了碗汤,林喜善笑微微接过,躬身道:“多谢贵人赏赐,老奴僭越了,先主子而品尝。”
林喜善喝完汤后没有立即回去,在永信宫内的园子内看了一遭,然后蹭了一顿午饭,才回去复命。
“聂贵人没有问起朕?”皇帝拧起眉毛。
林喜善虽然吃人的嘴软,可他对皇帝最是忠心不过,自不会编假话来骗皇帝。
听林喜善的描述永信宫一片详和,宫内打点得很好,种了很多菜,还种了一片西瓜,聂贵人煮的饭菜很好吃,宫人们吃得很欢乐。
聂贵人面色红润,听说能吃能睡,没有什么抑郁表现。
林喜善还请缨明日再去看聂贵人在做什么?他这么殷勤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听说聂贵人每日煮的菜式都不相同,宫人们每日都期待得很,他莫名的也有些期待。
以前闻到香气,却吃不到,如今吃到真心觉得不错,倒想皇帝不时派他到永信宫去,他也可乘机在祈玉那儿蹭饭,尝尝聂贵人的手艺。
皇帝觉得抑郁了,永信宫的宫人都能吃到她亲手煮的饭菜,她也煮得开心,留他在这里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她在承照宫厨房煮的东西若是吃不完他便令人倒掉,他不想将她煮给他吃的东西给其他人吃,便是林喜善也不例外。
皇帝夜间睡不着,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于是偷偷下了龙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