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月子里被打,武梁就想着,等她出了月子养好身体,她要对唐氏那女人如何如何。**然后,她并没做什么。后来被禁足,她又想着等自己禁足结束了,她要如何如何,然后,她又没做什么。后来被撵出去待客,那天她丢人事小,万一真当众被人折辱了,她大概只有以死谢罪了。她那时也想,自己得想点儿辙,让这女人如何如何……
可实际上,她什么都不曾对她做过。
而如今,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这般促不及防的,被人捏住了咽喉。
她病着时候,程向腾不但在洛音苑歇足了三天,而且还把她照应得十分周到。三日里倒有两日没作公事,白天晚上的呆在洛音苑里陪伴照看她。
一个姨娘生病了,用爷们儿照看?又不是没丫头。
但他就要那样陪着她,一有空就搂着她亲着她磨蹭着她。她看得出来,她感受得到,他的身子是热的,他的眼神是热的,想必他的心也是热的。
她不敢让男人凉了心,可是,男人能做的也只有私下里的一点儿宠而已了。
武梁深深吸口气,心说姨娘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活儿,得不得宠都很伤。
她端起靶镜仔细端详镜子里的人儿。那小女子不过十几岁年纪,明眸皓齿眉清目秀,白莲的风姿,娇弱的禀性,长得花儿一样好看。
而这么美好的小姑娘,在想着的却是恶毒的事儿。
武梁想,这是什么世道啊,这不逼着人做坏事儿嘛。
又想着,人做坏事的时候,大约都会给自己找个借口,以借口的大小来为自己开脱,说服自己没有做错没有做错。
她就是这般吧。
把靶镜倒扣在台面上,武梁叫了桐花芦花,细细交待着她们行事。
忽然听到外面传话说锦绣姑娘过来了。
武梁笑了笑,这姑娘终于来了。她再不来瞧她,她要找她去了。
打起精神,武梁冲锦绣笑道:“我正惦记着你呢,还想说我生病了也不来瞧我一眼呢。”
锦绣挺歉意的,“本该早点儿来的,只是你知道,我不方便。上次和二爷在院里说了几句话,奶奶就不痛快,硬说我没事就往二爷眼前扎……所以如今二爷歇在哪院里,我便得避着些,这不等二爷轮过去了人走了,我这不就来看你了嘛。”
还有这缘故?武梁点点头,两人闲话着。锦绣也跟那些姨娘一样,少不了对武梁问东问西的,关切却比其他人稍多一些。如今的她,对武梁是更加的佩服,话里话外都是羡慕。
武梁对这姑娘真是十分无语。当初她不过说说那生子密方的事儿,如今过了这么久,她自己也都没有再怀上,这姑娘竟然还惦记那方子呢。
还连理由都替武梁想好了:你这么久没动静,肯定是生小少爷的时候,身子糟贱坏了……先好生养上一段时间,待身体好了,密方一用,又一个小少爷……
武梁:……
当然锦绣的问题不是身体,不是密方,而是她一个巴掌拍不出个孩儿来。唉,说起来,都是泪啊。
锦绣对武梁的羡慕,除了她有子,升职外,最主要是集中在程向腾对她的宠爱上。絮絮叨叨说着二爷带她去充州,二奶奶有多气愤,回来后虽然守着规矩,但从奶奶到姨娘,谁都感受得到二爷的不同……
武梁听她说了好一会儿也不停,便打断她道:“二爷在充州那时候,奶奶真的快病得不行了?”
锦绣道:“是的呢,把人都快吓死了。”
“是吗?那她快要死了,你吓什么?又不是你害的。”
这话里对主子的不恭敬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啊。锦绣听得一愣,话不是这么说的吧?身为奴才,不是正该为主子的身子担忧吗?
“你看看,你以为你是奶奶的陪嫁丫头,她好你才好。实际上,她好只是她好,她压制着你,让你一直出不了头。你能做到大丫头,是沾了贴身丫头的光。当然你只能做个通房,又是吃了贴身丫头的亏。实际上你想想,奶奶要是不在了,于你又有哪里不利?”
锦绣又不是点不透,之前老想着自己和唐氏是一体的,她那院里好了,自己在府里就更有脸面,思绪定了势。
如今再一想,是啊,唐氏活着,自己不过充个贴身大丫头的名声,什么实惠也落不着。甚至做了姨娘又如何,象花容,象云容,一个个的做了姨娘还不是象丫头一般服侍奶奶,如今还不是人都没了。倒是人家和唐氏不相干的姨娘们,与唐氏互相的不亲近,倒能自自在在的过日子。
而如果唐氏不在了,自己是通房的丫头,以二爷的为人,把她赏人送嫁的可能性很小。只会看在她通过房,看在她是唐氏留下的陪嫁丫头的份上,把她留在府里,提为姨娘。
以后她就是和新主母不相干的姨娘了,可以住在自己的小院里,有人使唤,将来再得一子,人生就圆满了……
只是这想法太过大胆,锦绣心里乱成一团,更不敢说出口,只抿着唇不言语。
武梁也只是那么一说,难道她能直接唆使她去杀人越货不成。只是如今,能给唐氏多竖个敌她就觉得高兴。树的敌多了,不定谁出个手得了手,也就齐活了。
当务之急不是那些,是要先让她养不成小程熙再说。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武梁笑着说起了别的,“我如今病中无聊,想起你养着一只猫儿来,能不能带来给我玩玩?”
那有什么不行的。锦绣表示回头就抱过来。
“我不太会养,又担心把猫养得万一不好了,到时倒叫你心疼。听说你对养猫非常有经验,也很会玩猫?”
锦绣以前把猫儿玩虐死了,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当然一只猫而已,那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因而闻言就笑起来,道:“猫儿有九条命呢,哪儿那么容易死。”还给武梁交流了猫儿的N种玩法。
猫若养着只为抱抱摸摸,那还有什么劲?锦绣支招,先绑住它爪子捂上它嘴,你就可以玩高抛低接了,摔出去它舒展一片,接回来软软的一团儿,可有趣了。
或者干脆用黑袋子把猫儿缝在里面,然后用绳子绑着袋子,放风筝一样的拖扔,猫儿在黑暗中反而看得更清,只会瞪圆了眼睛警惕着你的下一个动作。只要让人不停这么玩,要不了多久,猫儿那眼睛就变得通红通红的……当然,一定得注意着,别被惹急眼的猫儿给反虐了。
武梁就觉得,跟着唐氏的,果然都有些S属性……
···
秦姨娘天天晚上往云姨娘那院子里跑,有心人自然不难发现。比如武梁这号。
而这边,那天晚膳后,徐妈妈从外面走动回来,正听到两个不知哪院儿的丫头子正压着声音,站在靠墙的花阴下嘀咕。
一个丫头说,某某人夜里因何事走动,听到云姨娘那院里半夜有动静,扒门缝一看,还隐隐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一闪一闪的。说那可是死过人的院子呢,谁会半夜进去,别是闹鬼吧。听说冤死的人最容易成厉鬼,阴魂不散前来索命……
另一位丫头说,便是厉鬼咱又怕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你。不过听人说云姨娘死前藏下了什么要紧的物件,足能明证自己怀着身子被害了,或者是有人想找出来替她申冤呢……
死个奴婢出身的姨娘,和怀着身子死的姨娘,那差别可大了去了。奴婢死不足惜,但坏人子嗣,被翻出来那事儿肯定可大可小,端看主子想怎么处置了。
徐妈妈当然知道云姨娘是怎么没的,所以听了这话当时就一凛,屏着气听了那么一段,等两人叨叨起别的来,就在那里一声断喝让人滚出来。
结果没把背里地乱嚼舌的丫头子吓出来,人家丫头还十分机警,仗着天光蒙昧顺墙就溜了。徐妈妈顺着墙边花阴追着过去,也没看到人影。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猫到了哪处花丛后面。
——当然了,人家芦花小姑娘就是跑得又快,小身子躲得又好的那种。并且,人家会变换声调,能一人分饰两角。
徐妈妈一边气恨没追着人,一边庆幸自己是一个人出来的,若身边跟着些丫头婆子们,被一同听了去,听说府里闹出的动静越发会大了去。
其实她听得也不十分真切,奈何做贼的人总不免会心虚些,徐妈妈回去就说给唐氏知道,还撺掇着唐氏趁夜去那院里瞧一眼,看看是不是哪里有异相,若真有什么东西留下来,也好早些找出来处理了,免得落在别人手里,闹出些什么来。
当然,若有人在那里装神弄鬼,也一并逮了来才好。
于神鬼方面,唐氏原是不大信的。她身份高贵,从小到大,她见过的被处置的下人多了去了,其中辜或无辜,哪有分得清的,也不见谁就撞了鬼去。而她自己亲自下手处置的下人奴才可也不算少了,也没见有哪个阴魂不散来咬她一口。
所以她更相信是有人在作祟。
想想当初处理得很干净啊,怎么能留下什么把柄来?云姨娘死了或者她假孕了,都不算要紧。可若被拿定她害了人子嗣,这事儿可不好办。
偏偏当初只是把人给弄走,她倒真没去云姨娘那屋里查看过。唐氏也有些坐不住了……
——那天晚上,徐妈妈跟着唐氏,便也去了云姨娘院里。倒真把秦姨娘给堵在里面了。
唐氏她自是不怕的,若遇到了人,就说她听到人报说这里有动静,专门过来查看拿贼的。只是她自己也想翻检,尤其担心万一真有什么东西还放得特别显眼,给人看到了不好。因此带的人都留在了外面稍远处,只带了徐妈妈进来。
秦姨娘在屋子里动作,却是防着有人看到听到的,所以她就作了特殊造型,便是有人看到她,也不至于一下认出是她来。
大晚上的,唐氏和徐妈妈进了院子尚没进屋,就猛然见屋内一黑影闪过,心里也挺渗得慌的。两人静了好一会儿,随时准备着扬声叫人,然后就又慢慢回过神来。
那黑影一晃眼就不见了,她们屏息了这有一会儿了,也没见那黑影再找回来,——这果然是有人作怪嘛,要不然怎么鬼还躲着人呢。
两人甚至还简单讨论了一下是就这般进屋去逮人呢,还是出去叫些人过来围堵呢。想了想其他丫头婆子都留得远,她们大叫的话倒是听得到,可要想悄没声不惊动别人去叫人,就得两人一起去,不好留了谁单独在这阴森森的地方。
最后还是决定她们自己寻人吧。只肖看清人是谁就行,又不是捉贼那样非得将人拿下,她们两人就够了。
秦氏是搭梯子翻墙过来的,她的丫头还在梯子下面阴影里藏着呢。她若是仍然翻梯过去,跑得了一个跑不了俩是一样,不管谁被捉到了都一样。
再者一墙之隔住的就是她,唐氏就算抓不住她现行,也知道就是她秦姨娘了。所以当然不能再去走原路。
秦姨娘就想着唐氏刚才既然没叫嚷起来,分明连她们自己都是这么个偷摸进来的情形,等下也就不见得会叫嚷起来。秦姨娘身体好,跑路利索,比那一个病歪一个老迈的货强多了。真撒起丫子来,她有自信这两人追不上她。
加上又有夜色的掩护……因此她倒想硬往外闯了。她的造型,正好可以吓她们一跳,不信做了坏事的人心里真能没鬼,让她们吃不下睡不着的,她也舒坦。
于是心神才稳定下来的唐氏徐妈妈她们,便看到一位身着宽大黑衣,倒披着头发的女子,忽然就从屋门里闪了出来,想往院门口跑去的样子。
两人又惊愕了一下,徐妈妈很快反应过来了。想跑,哪那么容易!她连忙就追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女子飘在身后的长袖角来。
那女子被抓到,便也不挣不跑了,忽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徐妈妈。
徐妈妈就着白花花月光,便看到对面这人那黑漆漆盖着脸的长发慢慢往两面撇开去,将脸露出一条缝来。一双拳头大的眼睛便黑幽幽冷冰冰地盯着她,脸色是惨白惨白的。饶是月下看不分明,她也觉得那嘴巴如个腥红的兽嘴似的,连嘴角都沾着散乱的血迹似的一片红。
徐妈妈正心里打鼓,那人忽然脸对着脸朝她猛凑近过来,那猛龇着的牙,那阴森森的冷笑……徐妈妈啊的一声松了手,忙忙的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于是那人影转身又跑。
姨娘们住的小院儿都很小,那黑影很快的跑出了门去。
徐妈妈回过神来就十分的后悔,当时觉得挺唬人的,其实定下神来再想想完全没有什么可怕的嘛。不过将头发垂到前面,然后黑眼圈画大一点,红嘴圈画大一点儿,嘴角涂得象沾血一样的红么,怎么当时心里就凉嗖嗖的尽生怯呢。
唐氏也看到了那人的样子,着实吓人。不过人走了,她也镇静下来了,两人站在院子里稍等了会儿,四周寂寂无声,于是两人还是决定既然来了,就进屋里去看看吧。
谁知她们才进屋,就听到外面墙边有声响,动静还稍微有些大。
却是那丫头趁着她们进屋,忙顺梯子爬上了墙头,再把梯子从墙头顺到墙那边去,结果却碰到了墙壁,发出了声响。
徐妈妈和唐氏出来瞧时,那丫头已经在顺梯子下墙了,妆扮和秦姨娘刚才的差不过,黑衣黑发飘散着盖住脸,只是到底被看到了一片黑色的影子。
唐氏冷冷笑,那黑影为何不往另外一边院墙处翻,偏翻往秦姨娘院里去了?还有刚才那一闪就隐到墙那边去的一格格的长条状物,不是梯子么?鬼还用登梯子的?
谁能在她院里撑梯子?十有是秦氏这女人。
想着,便和徐妈妈走到那处墙下,一个贴墙听着那边的动静,一个翻查着墙上地下撑梯子的痕迹。
这才稍一耽误,谁知一撇眼,却看见另外一边墙头上,一个白衣白发的女鬼正站在那里。
唐氏冷笑得更厉害了,女鬼还一会儿往院门口跑,一会儿在右边墙头出现,现在这没一会儿,又改左边墙头了,还黑鬼变白鬼?有能耐你不用梯子你过来呀,你能凌空的飘过来我就怕了你。
否则,今晚上定捉住你这只活鬼来。
唐氏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徐妈妈,示意她预备着。
白色在暗夜里实在是扎眼,徐妈妈也已看见了。于是两人便装作若无其事的从左墙边往院子中间甬路上走过去,反越那女鬼凑近的意思。徐妈妈更是悄悄撂起袖子扎起架式,但等着那白衣女鬼跳下墙来,她就冲过去逮她。
然后,女鬼真的下来了。
只是,她是飘过来的!!
真的是飘过来的!白袍宽大,无腿无脚,动作还挺快。就那么倏忽之间,就从墙头飘到了两人头顶。
饶是两人胆大,顷刻间也是慌忙的后退连连。
唐氏脚下一绊,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徐妈妈蹲身去拉扶她,自己手脚也软软的使不上力。两人就那么一坐一蹲的贴着地,那女鬼也停到了离她们一步的位置,依然悬空而立。
两人便清楚看到了那女鬼的样子。才发现,原来白鬼不是黑鬼的简单换装,而是穷凶升级。
然后,两人各自发出一声尖叫,不知是谁率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