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辅所言甚为有理。现今大明货殖大部出自江南,三吴之地关乎大明之盛衰,若因计征商税一事而致其民心不稳,结果怕是事与愿违。圣上所虑虽亦是自全局着眼,但现下內帑甚为充裕,圣上亦曾有言:天下之财为天下之用。值此境内初定之时,圣上又何必徒生事端?古之圣君皆言,民富则国强,圣上既是有为明君,此间道理不可不察!”
阁老张至发出列后慷慨陈词,明确表态站在王应熊、胡大可一边,并且人家说的很有道理:皇帝你刚说过天下之财为天下之用,这才没几天的功夫就要食言不成?你那小金库银钱已是巨多,何必再去从百姓口中抢夺饭食?
朱由检差点被这个老货给气乐了。
张至发这番论调是如此的熟悉,江南百姓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代表了:敢情征商税就是征江南百姓的税,在他们眼中,朝廷从江南士绅手中征税便是与民争利,藏富于江南士绅家中便会民富国强。
“二位阁老言外之意,计征商税会致江南民心不稳?商户既是江南稳定之基石?朕虽久居深宫,但对外界之事亦非一无所知。江南豪商巨贾虽是为数众多,但其总人数所占整个三吴人口却是极少,难道此部分人会因计征商税之事聚众对抗朝廷不成?那朕倒要看看,何人敢有此胆量!朕非不明事理之人,众多商人家产虽丰亦是辛劳所得,朕并不眼红;但众卿有未想过?正是大明承平两百余载之下,此等商人方有安定经营之保障。可稳定之境况从何而来?还不是无数官军将士们用性命换取得来的?若无官军内灭贼寇,外御靼虏,试问这些富商如何安心沟通南北、赚取银钱?若无官军平灭流贼,你自苏杭载了一船货物欲来京贩卖,半道遇见贼寇就会人财两失!朕就想问问,此等之人既然安享他人用性命换取的太平,就不该为之付出应有之义务?”
朱由检并未直接指出江南士绅之背景,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既然有人为你付出巨大牺牲,那你就应该付出相应的回报;这两百余年朝廷并未向你们索取,但不代表你们认为这是心安理得。
你们说征税会致江南不稳,难道那些整日纸醉金迷的士绅们还敢造反不成?
王应熊与张至发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原本那一套有效的说辞今日竟然对皇帝毫无用处,看来皇帝是铁了心一定要征税了。
这可如何是好?加征意味着自己的家族利益会受到不小的损失,长久累积下去,那可是一趣÷阁巨大的财富,眼见本该属于自家的银钱被皇帝抢去,不肉疼是不可能的。
“古之明君向以善于纳谏为荣,凡遇事关国计民生之大事皆悉心听取他人之言,而后从中明辨是非再行决断;圣上之决似有刚愎自用之嫌,对计征商税之恶果并未有清醒之认知!北地所需物资皆需依赖江南供养,倘若江南商户联合罢运,不出月余,必致京师百姓日用匮乏!值此境内人心初定之时,若由此引发不可测之祸端,恐非社稷之福啊!”
王应熊依然不死心,仍想用极端言论迫使朱由检改变决策。
“朕甚是好奇,王阁老为何一再出言为江南商户请愿,莫非阁老在其中有何利益纠葛不成?既然户科给事中胡某一心为民,此等忠直之臣不与拔擢的话会显得朕识人不明!传朕谕旨:户科给事中胡某刚正端肃,于言官之位克忠职守,特捡拔其为周王府左长史一职!户科给事中一职暂时空缺,诸卿若有合适人选尽可提出,待有司考察后再行拔擢使用!”
朱由检憋不住心内之火,在警告过王应熊之后强行下达了指令。
你们不是一伙的吗?那朕来个杀鸡骇猴,把先跳出来那个小喽啰给收拾了!
既然给事中动用权利封驳朕的旨意,那就让它空着好了!这种炙手可热的职位有的是人想坐上去,最后当然是谁听朕的话谁坐!
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一个七品户科给事中,连升四级,直接到了正五品的职位,朕是不是有识人之明?
小样滴,敢跟朕斗!二十八个藩王现在才没了一家,还剩二十七家,那些王府正五品的左右长史、正六品的审理正使的职位足可以安插八十多名官员进去,不服就来吧,这些职位都是给你们预备的!
朕非教你等尝尝欲仙欲死的滋味不可!
王应熊和张至发目瞪口呆。这下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征税没挡得住,还搭上了门下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
殿内其余未说话的众臣暗自心惊肉跳的同时,脑子里也在飞快转动,思索自己夹袋中有谁适合这个位卑权重的职位。
皇帝一反常态,公然指责两名阁老,并且将阁老的马前卒一击致命。这哪是拔擢,这该叫死缓吧?这位胡大可的政治生命已经完结了,只要今上在位期间,他绝无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温卿,将计征商税之行文即刻下发各省及运河钞关,商税自即日起开始征收!若有抗拒不交者不许由运河运送货物!”
从江南贩运货物至京城等北地,唯有运河一途最是省力省钱省时。
你若不想缴税,可以啊,那你走陆路好了。
这几千里路你雇佣车马人力、沿途打尖住店、路上胥吏盘剥、遇到下雨洪水等等不利因素,再便宜的货物到达目的地后就会昂贵无比,人家用船运过来同样的商品比你便宜多多,你觉着还会有人买吗?
温体仁笑眯眯的出列接旨。
看到王应熊和张至发两人吃瘪,老温觉着如同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一样舒爽无比。
“两个蠢货!也不看看是何状况,就敢跳出来和皇上作对!皇上这几年的做派已与原先大为不同,一改此前多疑善变之像,行事更加果决刚厉,大有太祖太宗之风范。老夫在朝堂上虽是孤立无援,可老夫只要紧密团结在圣上周围,他人能奈我何?这天下还是朱家的天下!老夫竟然与两个蠢笨如猪之人同处办公,实乃终身之耻也!”
温体仁想罢,觉着还不够,得在给两个蠢货加点药才行,趁你病要你命!
“次辅籍虽巴中,其中试后却与苏州府王姓豪商结为儿女亲家。王姓商人乃苏州府有名之绸布行销大户,其在京城有门面若干,专销江南丝绸布帛;次辅适才言论许是关心则乱所致,还望圣上悯其一点私心,不至心生怨怼才好!”
温阁老直接对王应熊下了死手:圣上,您瞧见没?您若是征税就等于从王阁老的亲家手里抢钱啊,人家可是每年从江南往京城贩销大批的商品,您这一收税,人家能愿意吗?
还悯其私心,不至怨怼,这简直就是生怕朱由检心里不记恨,才加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