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渊抵达武昌时,魏英正在征集战船。
宁王可以随便抢商船,魏英却得悠着点。好在有平叛勤王大义,否则还真不好下手,毕竟商贾多少都跟士绅有关系。
王渊继续行船,过黄州,至蕲州。
魏英屯兵在此,麾下已有三万兵力,卫所兵只占四成,其余皆为征召乡勇。
“魏总制,前方战局如何?”王渊问道。
魏英说道:“宁蕃正在攻打安庆,但他麾下水师,纵横长江到处劫掠,雷池水匪纷纷附逆。我虽然已经聚兵三万,奈何手中战船不多,被逆贼水师压得难以东出。不过,我已派遣安远侯,带精兵五千走陆路驰援安庆,此时应该已经快到了。”
王渊笑道:“安庆有五千援兵足矣。”
魏英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五千精兵驰援安庆,南京又有士修坐镇,宁蕃必定无功而返。我麾下大军只需坐等变化,待宁蕃狼狈而回时击之。”
有了王渊的提前布置,即便王阳明不在南昌捅刀子,宁王肯定也会被魏英给收拾掉。
“那就慢慢等。”王渊也不着急。
当然不是坐着枯等,数日之后,王渊和魏英在广济渡江,打算走陆路奔袭九江。
就在此时,捷报传来,王阳明只用半天时间,就把宁王的老窝南昌给攻占。
魏英大喜:“伯安用兵如神,南昌既失,宁蕃必定慌乱回师。我们此时奇袭九江,可一战而下也。宁蕃被截断退路,只能飘在长江之上,变成那无根之萍。”
王渊摇头道:“不能截断宁蕃后路。”
“为何?”魏英不解其意。
王渊分析道:“宁蕃若丢失九江,便飘在江上进退不得。他的水师比较强大,官兵短期内难以剿灭。一旦叛军被耗得粮草不济,恐怕会化身为流寇,乘船在长江南北到处劫粮,甚至崩溃成无数股流贼为祸地方。”
魏英点头说:“王侍郎所虑甚是,很有可能如此。”
王渊笑道:“所以咱们按兵不动,把宁蕃放回九江,让他南下跟阳明公打仗,咱们再突袭把九江拿下。如此,便将宁王堵在江西,正可谓关门打狗是也。”
“哈哈哈哈,”魏英被逗得大笑,又问,“伯安与宁蕃主力大战,能撑得住吗?江西官兵比湖广还糟糕,伯安号称有三十万勤王大军,恐怕真正能打仗仅有几千而已。”
王渊颇为自信:“以先生之手段,几千士卒就够了,宁蕃麾下的匪兵不足为虑。”
宁王叛军最大的问题,并非训练度不够,而是人心难聚、号令不一。
水匪、土匪、混混、强盗、民夫、卫队、卫所兵……叛军成分大概就是这些,互相之间彼此看不顺眼,谁也不服谁,甚至内部将领还有深仇大恨。
就拿南昌的驻守部队来说,城外结营协防的,是南昌周边的卫所兵。城内驻守的,是宁王卫队以及江湖匪寇。
那些卫所兵被扔到城外协防,本来就新生不满。他们慌忙逃进城中,城内守军居然想关门,直接就从战友变成死敌,互相之间当场厮杀起来。
而城中守军,宁王卫队想继续御敌,匪兵却撒丫子跑路。又被城门口的溃兵一冲,瞬间变成大溃败,那时王阳明才刚带兵赶到城下呢,可以说兵不血刃将南昌拿下。
……
“什么,南昌丢了?”宁王大骇。
李士实询问报信之人:“南昌城高池深,又有两万多精锐驻守,王守仁是如何攻下的?”
信使回答说:“依王尚书之计,师将军带兵扎营城外,与城中守军呈掎角之势。王守仁射劝降书进城,说带三十万大军而来,城内顿时人心不稳,一些将军几乎立刻就要弃城而走。王尚书出面弹压安抚,好不容易把军心稳住,城外师将军所部又被击溃。溃兵逃入城中,在城门口拥堵哗变,王守仁带兵追来就把南昌攻下了。只……只用了半天时间。”
“这样就被打下来了?”李士实简直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在听人说笑话。
那可是两万人驻守坚城,便是两万头猪,半天时间也杀不完啊!更何况,王阳明有个屁的三十万大军,赣南能打仗的士兵顶多有几千。
宁王面如死灰,几欲瘫倒,强自镇定道:“快回师江西,把南昌抢回来!”
“不可!”
刘养正劝道:“陛下,造反之事,有进无退。既然南昌已失,更应该攻打南京,打下南京才有翻盘的机会!”
“胡说八道,”宁王大怒,“你我家眷,还有将士家眷,此时皆在南昌。若不夺回南昌,将士怎有战心?怕还没到南京就哗变了!”
李士实咬牙说:“严防哗变,谁敢不听号令就军法处置。陛下,右丞相所言极是,造反真的有进无退。便是夺回南昌又如何?朝廷有充足的时间调集大军,我们一回江西就再出不来了!至于家人,现在哪还顾得上家人?”
刘养正直接跪地磕头:“陛下,请立即发兵攻打南京!”
“尔等不要再劝,朕心意已决,”宁王下令道,“来人,把两位丞相带去船舱休息,立即班师回南昌!”
“陛下!陛下三思啊!”
李士实和刘养正被侍卫拖走,一路哭嚎大喊,把宁王嚎得更加心烦意乱。
……
宁王主力飞快返回九江,甚至都没心思进入九江城,直接坐船进入鄱阳湖,登陆之后立即朝南昌杀去。
王渊和魏英得到消息,连忙整兵奇袭九江。
“别带那么多兵,三千精锐即可,兵太多了走得慢。”王渊建议道。
魏英问道:“三千士卒能攻下九江?”
“够了,”王渊非常自信,“坐船沿江而下,我带三千人攻城。魏总制率领水师,务必堵住鄱阳湖口,不能放宁蕃水师出来!”
魏英还是有所顾虑:“是不是太弄险了?三千兵力恐难攻下九江,湖广水师也敌不过宁蕃水师。”
“不险,不险,牢靠得很,快快出发吧。”王渊催促道。
于是乎,两人乘船而下,当天便抵达九江。
王渊带着宋灵儿以及三千精锐,在九江水驿码头登陆,魏英带着水师去堵截鄱阳湖口。
明代的九江城,北面靠江,西南临湖,东边和东南是半人工开凿的宽阔护城河。仅有西北一丢丢是陆地,而且也有全人工开凿的护城河阻断。只需几千人守城,在没有重火器的帮助下,数万大军打个一年半载都很难攻克。
王渊带兵离开水驿码头,直接来到城西北的护城河外,命人大喊:“朝廷大军已至,尔等附逆之人,若献城投降可免死罪。若能随吾出征立功,可将功折罪;若能擒斩宁蕃叛贼,可论功封赏!”
九江守将唤作魏八,本名不详,乃赣中豪侠。
所谓豪侠,就是有钱有地有名气的贼寇。
这类“好汉”并非土匪,他们买地建宅,购置庄园,表面与寻常地主无异。却上结官府,下交匪徒,暗中杀人越货,偶尔还修桥铺路积攒阴德。谁都知道他们是寇,偏偏官府不抓,各路好汉纷纷来投。
魏八听说有官军来了,立即披甲来到城楼,却见王渊只带三千步卒,顿时被逗笑了:“兀那鸟官,姓谁名谁,快快报来!”
“亮旗!”王渊下令。
旗帜有三面,一面曰“兵部左侍郎”,一面曰“提督各省军务平叛总指挥”,一面曰“王”。
魏八居然还识字,而且有千里镜,宁王送给他的。
这厮用千里镜观察,只认得“兵部左侍郎”,愣没看明白“提督各省军务平叛总指挥”是啥鸟官。
别说是他,宁王的左丞相李士实来了,估计也有些懵逼,因为这官名是朱厚照随便给取的。
魏八命人将一个秀才带上来,问道:“那是啥鸟官?”
秀才姓郑,颇有才名,并不甘心从贼,奈何家人被扣押。他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将军快献城投降吧,这是兵部左侍郎王若虚亲至!”
魏八迷糊道:“王若虚是谁?”
郑秀才解释说:“便是王渊王二郎!”
“杀灭刘六刘七,活捉吐鲁番王,阵斩蒙古小王子的王二郎?”魏八有些慌了。
郑秀才说:“除了他还有能有谁?”
魏八惊慌道:“他怎的在九江?”
郑秀才道:“王若虚是兵部左侍郎,他都来九江了,恐怕朝廷大军转瞬即至。将军,你比得过刘六刘七吗?还是你比吐鲁番王、蒙古小王子还厉害?”
魏八愈发心虚,扯开嗓子大喊:“来者可是王二郎?”
王渊大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我王渊!快快开城迎王师,我保你不死,若能立功还有封赏!”
郑秀才连忙问:“晚生被迫从贼,可能保住功名?”
王渊回答说:“若没有作恶,便保你功名。至于这叛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再立大功才能功过相抵!”
魏八大怒:“死罪可免,获罪难逃,那老子还投降个屁!”
郑秀才劝道:“将军,你且细想。王二郎背后肯定有朝廷大军,才敢说话如此硬气,否则他随便糊弄我们,骗开城门直接杀了便是。他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是没有骗咱们,二是有大军倚仗不怕咱们不献城。他若说不追罪责,你敢信吗?”
“当然不信,谋反大罪哪能轻饶。”魏八说道。
郑秀才说:“那便是了,王二郎没有说谎骗人。”
王渊又让人大喊:“城内反贼听着,朝廷三十万大军,已经收复南昌城,把宁蕃叛逆的妻儿都抓了。他没了妻儿,还做哪门子假皇帝?南京十万精锐,正在坐船赶来,湖广十万大军,也以阻塞鄱阳湖口。过了今日,便没有投降立功的机会!”
郑秀才被吓得两股战战:“将军,降了吧。南昌已失,你是知道的,我们已被三面合围!”
魏八身为赣中豪侠,总是要面子的。他不愿立即投降,而是打开城门,让人送来一条小舢板。叫嚣道:“我听说王二郎骁勇无双,你敢坐着小船过河,独自一人来城下吗?”
“哈哈哈哈!”
王渊大笑:“有何不敢?”
王渊当即乘坐小舟,正欲渡河,宋灵儿说:“我也过去!”
“那一起吧。”王渊并不阻拦。
夫妻二人,同乘小舟,渡过护城河,很快来到九江城下。城上守军只需放箭乱射,便可将他们射成筛子,能不能活命全看运气。
王渊仰头问道:“这是我妻子,可一起过河吗?”
“能,能,能,”魏八连声赞叹,“不想王二郎如此豪迈,便是妻子也这般勇毅,我魏八心服口服。”他转身对麾下士卒说,“诸位兄弟,我不是降给朝廷,而是降给王二郎的气概。有不愿降的,快快离城远走。”
几个副将面面相觑,终究还是害怕,都说道:“哥哥,我们也服王二郎,降了他不算丢人。”
突然,又有一将来到城楼,见王渊和宋灵儿站在城下,立即下令:“快放箭射死他们!”
“锵!”
魏八拔刀出鞘,一刀把这个贼将砍死,还往尸体吐唾沫说:“一个绿帽子王八,还敢对我们这些绿林好汉发号施令,我看宁王也不像能做皇帝的样子。”
被杀死的贼将,正是九江城的主将,原本属于宁王府的伶人乐工。
另外还有个太监监军,此刻不知在哪儿潇洒呢。
王渊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拔刀高喊:“要降便降,要战便战,恁的啰嗦!”
“快快开城!”
魏八带着众贼将,出城迎接王渊,跪地拜道:“魏八拜见王二爷,拜见王二奶奶!”
其余贼将也跟着高呼,那场面就跟寿宴唱大戏似的。
“哈哈哈哈!”
宋灵儿被逗得捧腹大笑,她在贵州打了不少仗,还真没见过这般滑稽情形。
“都起来吧,”王渊喝令说,“快快整军,随我出征,与三十万朝廷大军会师合击宁蕃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