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全国范围内的反腐倡廉风暴席卷了政界、商界多个领域。
在这中间,赫赫有名的齐氏集团通过贿赂政府高层获取水利工程项目、地产批文等丑闻引发了广泛关注。
齐氏董事长齐盛尧在被公安机关批捕的那一刻便突发脑中风住进了医院。这个扬扬赫赫了五十余年的知名企业随着它第二代领导人的入狱以及多处投资项目因违规被勒令关闭而彻底坍塌。
齐家琛站在齐盛尧的病房门外,透过病房小小的、并不清晰的玻璃窗,看到躺在床上的、被插满了各式输液管、氧气管的、他的亲叔叔。
他一动不动躺着,他的夫人陶淑敏一脸疲惫,拿着汤勺一勺勺喂着他类似白米粥之类的食物。喂不进,米汤复又从那头发花白的病人嘴角流出来,于是她不得不再帮他一下下擦拭掉。
齐家琛望了很久,却并没有进去。他费力向警方申请的亲属探视权,却再不想利用了。
原本,一肚子陈词早已准备好了在那里,此时却再无宣胜的必要。
心下空荡荡的,原本预料的喜悦心情,根本找不到踪影。所有记忆力,仅存一个快递信封。
两个月前,意外收到的一个快递信封。他只在快递地址单上面,找到了她的字迹。
里面夹着齐氏投标陵河水库水利项目的基本资料,还有负责此项目的政府部门负责人的姓名信息。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她什么也没多写,一个多余的字也无。她只是通过这两页纸告诉他,这个项目,在包发人和中标人之间,有问题。
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事情,他做。
想要得到一份完整而隐密的受贿、授贿证据并非易事。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他几乎动用了自己所有渠道,纵艰难,却有一种莫名的温暖。那是她没做完的工作,是她和他一起完成的工作。虽然,各无重叠、各自为战。但仍是她和他,一起完成的工作。
她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来整理这份文件?他不愿多想。他只知道,她曾经和他站在一起,她曾经那样心甘情愿地、和他站在一起,这就够了。
于是所有的困难都已不再那样耀眼,他除了将这项水利项目中齐氏的贿赂证据收集得完整,另外还发现了齐氏在另几宗地产项目批文获取过程中动过的手脚。当这一切证据被提交的那一天,齐家琛知道,那个害死他父亲、害他整个人生都错乱了轨迹的老人,再也没可能指望有站起来的一天。
他复又望了一眼那个病床上的老人,今天的此时此刻,他真的也只是一名老人而已。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在床病的枕头上面。他闭了眼,或是难睁开。嘴角微微张着,接受着清淡简单的白粥稀饭。却还是一勺勺又从嘴角淌出来,被擦掉;再入一勺,复又淌出……
齐家琛默默走出了医院。
宽大明亮的别墅,自己的别墅,再没有哪一天这样明亮过。阳光统统洒进来,没一丝黑暗遮挡,全然恬静,沐浴光明。
却只是凄冷。
他的手里是仅有的一张她的照片。在‘懿’会所的外面,霓虹灯照耀下的她略带着气愤、却那样迷人的脸。
那一年的那一天,他们还没有理由把彼此的命运纠缠到一起。她没有理由接受他莫名其妙的十万元赞助,他没有理由把她从那个老色鬼的骚扰中挣脱开来。纵没有理由,他还是那样做了。
毫不犹豫,毫不迟疑;他终究是,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
于是之后,他们终于找到理由。
找到理由,她终于可以轻轻抚正他的领带叮嘱他开车小心;他也终于可以把她拥在怀中静静感受。
可是再之后,一切理由竟都在瞬间坍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和她,被一段十几年前的恩怨划在了河的两岸,再没了相互思念的借口。
没有理由,是不是就真的能不再思念?
他和她,最后还是在齐盛尧的面前,再一次站到了一起。
如今,那样强大的对手已经在他和她的面前倒下了,原本应该雀跃的心情,却在照片中她粉红的、圆润的脸蛋下,怎么也舒畅不起来。
因为今天,是她准备离开的日子。
她要和李政离开这里,去深圳还是什么地方的日子,恐怕再不回来的日子,原来就在今天。
齐家琛的手指紧紧捏在那被精良冲印的照片上面,久久不能释开。
这不是他一直孜孜追求的么?把父亲的仇恨一点点追回来,欠他的债一点点讨要回来。为了这个信念,他甚至放开了那双最舍不得放开的手。时值今日,如何还应该不甘心?
耳边仍旧是她曾经带着最后一丝期翼、红着眼睛问他的那样一句,“把上一代的恩仇放下,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可以么?”
而他,却冷着心肠,让她“忘掉从前的一切”,在她婆娑泪眼中,让她“忘掉一切”,包括他、包括他和她的一切。
猛地,齐家琛将那照片放回到了书面上,再站起来的速度却是快得可以。他拿了车匙,从楼上飞奔下去。
有什么不可以?如果此刻,他连最后嘲笑、讽刺齐盛尧这最后的仪式都已经不屑于完成,看到那个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躯体只余欷歔全无其它都可以,如果当初,在一无所有的理由后,他都没办法压抑不住地要去把她关注,那么今时今日,那他为什么不能把她留住?
不管她是谁的女儿也好,不管她的母亲曾经做过些什么也好,他只要和她在一起,只要能和她在一起!
这难道真的必须要一个理由么?!
他飞快下楼,甚至来不及和谁打个招呼,将至大门口的时候,不料却被沙发上正娴静地、低头看时装画册的他的母亲轻轻地叫住了。
“家琛,你要去哪里?”
“有事出去一下。”他转头推门,当大门已经半开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悠悠的一个声音。
“那个姑娘今天要走是不是?你不能去!”
齐家琛惊诧地回了头。
他看到他那位温柔、娴静的、从未曾过问他丝毫事物的、软弱至极的母亲,面带坚毅,冷冷将画报放平在茶几上面,缓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忘了你爸爸是怎么去世的?她妈妈曾经对我们家做了些什么?你永远不可能跟她在一起!”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