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平凡的、即将入冬的夜,稀疏的星星眨在深暗的天空,在同一个星空的底下,每一年、每一天,都上演着相同而又互异的故事。
擦身而过的一对对眼眸,有的透着甜蜜有的苦涩;相聚和分离都曾经在这里发生过,反反复复、无始无终,只是像呼吸一样普通而自然的存在罢了。我,也只不过固守着一个单纯的念头,让我能爱你让你爱我;可是谁能告诉我,这份爱为何却连一个资格也不肯给我?
“是不是工作太辛苦?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车里很暖,在这即将入夜的深夜里更觉心安。齐家琛脱下外套搭在钟蕾的肩上,两只大手也捂过来。
只是钟蕾没敢抬头,她怕看到他的眼。平素里清冷无情的一对眼,一旦带上关切和爱意,看一眼,恐怕再没办法移开视线。
“你怎么会和景科舜华的李政在一起?”齐家琛问得随意,却字字清晰。钟蕾终于抬头,看到他静等在原地的沉默,显然他的表情并不像他的语气那样随意。
还是不甘心,哪怕只有一丝希望,钟蕾想,也许事情会不一样。“齐小慧,”她没有回答,却转而发问,“你对齐小慧是怎么看的?”
齐家琛有些意外,“我对她能怎么看?她怎么样根本不关我的事。”
“可你们毕竟是堂兄妹;”钟蕾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这言语组织起来实在困难,“虽然,她是齐盛尧的女儿,可是……”她抬起头,乞求一般望着齐家琛略带出不解的脸庞,“其实,不管齐盛尧从前曾经做过什么,跟齐小慧没关系的,是不是?其实,你也可以像正常的兄妹那样,对她好一些的,是不是?”
她眼巴巴望着他,满目希冀;如同溺水之人渴望伸来的双手、濒死之人渴望明天的曙光。最后的一线线希望……
“怎么可能?!”
齐家琛嗤笑,手再一次抚上她的额头,“看样子真烧了,你怎么想起来替齐小慧说情?”他斜睨过来,眉眼溢出轻佻,嘴角带笑非笑,“想我对她好,除非她再投一次胎。”
最后的死刑也由他亲口宣判;钟蕾甚至听到信念瞬间崩塌的声音。
于是,只想放弃;明知结局,不如放弃。可那两个字,无论如何不舍得说出口。他的脸,依旧英挺而冷峻;他的唇,薄到让人心悸的无情;他的眼睛,根本不会惧怕那片蚀人的黑暗。要有多大勇气,才能把那两个字,由她说出口?
“能不能……忘了上一辈的事?”她小声而坚定地说,一字一停,艰辛异常,“那些事情发生,跟子女哪有什么关系?依血统定株连,这不理智,是不是?”
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齐家琛实在难以理解她的这份执念与忐忑,他的手指摩挲在她的手背上,望住她可怜兮兮的大眼睛,娇泪欲滴的模样。
一抹弧度出现在他的嘴角,如弯月上弦;于是那两个调皮的酒窝又跑出来凑热闹。齐家琛几乎是瞬间逼近,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
“钟律师,其实你是感激齐小慧害你把额头撞出血才能得以认识我,所以求我网开一面放过这个蠢货,是不是?”
“明明是你害我撞伤头的。”钟蕾登时愕然,“而且……为什么要感激认识你?你的自我感觉也太好了吧?”
她刹时慌张,口齿也不甚流利,齐家琛眼中的笑却更深了,浓长的睫毛似能扫到她脸上来。
“齐家琛,不要走啦,带我看医生啦……撞坏了头,人家要你负责啦……”他憋着嗓子忸怩含笑,眉眼间桃花乱绽,直晃到人眼都睁不过来。
钟蕾完全接受无能,十分震憾于这人的表演天赋。非但将从前他一贯的冷静严酷形象糟蹋殆尽,甚至无法肯定这人的姓名。说实在,如果不是有不正经星人趁她不备占据了眼前这男人的壳子,那就是她一直被他的严肃外表所欺骗蒙蔽了三年之久。
在她目瞪口呆之时,齐家琛早抬起一只手扶住钟蕾脑后,稍一用力,瞬时将两人嘴唇之间的直线距离又拉近一个射程,几乎张口便能触碰到一处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放心,我会对你负责。”
朗目如炬,其言有声;这一句,郑郑重重,如此自然而又如此沉静……
钟蕾再一次站在楼门口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晕红着脸下车,满头满脑分不清方向。却在走下他车的那一刹那,接受到微冷的夜风的洗礼而瞬间清醒。深秋的风,干脆而无情;一切旖旎的情绪如飞烟被吹散,直将世界也逼近寒冬,冰冷、刺人,能让一切奢望的美好破碎纷飞。
“我送你上楼。”
齐家琛的嘴角还是含着春风,眼睛也溢着笑;钟蕾一时望住他,移不动脚。
正如他来瞧她的理由,无非就是想见一面那样简单而自然。因为工作太忙、时间太紧,所以也只能见一面;因为只是想念,所以哪怕只见一面也不辞劳远。明明恋爱了,却更加思念;只觉在一处的时间总是那样短暂,在你来不及看够他的时候就要分手。
钟蕾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她这样的恋爱其实不如早时单恋。单恋的时候,虽然一直在思念,却总能承受;何至于如此蚀骨,尚未离转人便心痛。
她不肯先走,一万个不情愿,没办法在他面前转头。
“你先走,我再自己上楼。”她坚持。
夜冷、人稀;他终于拗不过她,开车先走。车子在小区里开得极慢,后视镜里,他的手有意无意摩挲上他自己的嘴唇,轻轻柔柔,如丝如缕,盯住她笑。钟蕾的心咕咚一声失了下文,耳赤面红之间,全身血液都要向头顶涌将上来。
车不见了,车声都再不可闻;她却一直站在那里,痴痴望着他的汽车消失的门口,转不回头。
还有多久,他能这样笑望她?还有几次,她能这般望着他走?是不是直到最不可挽回的最后,她才能心甘情愿放弃这短暂的温柔?明知不该拥有的,却迟迟贪心而无耻地占有;明知不能长久的,却痴痴愚蠢地等待希望。
以欺骗和隐瞒为目的的沉默,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名称叫作卑鄙?
钟蕾塌了肩膀,终于回头,一步步艰难向楼上爬去。
情场失意的时候,职场往往得意。
其实,这不是真理。起码在钟蕾这里就不成立。
唐杰的案子,因为原告景一鸣撤诉,而取得了不败的胜利。二人庭外和解,彼此协商出解决办法;原本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是问题出在唐杰的母亲。
小伙子二十岁,因为这场官司原来工作的车行已经跟他下达了解聘通知;那个家庭没有父亲,靠着打钟点工而独力将儿子抚养成人的母亲,就像耗尽了最后的精力,在她儿子的官司解除的那一天,再一次住进了医院里,家徒四壁。
钟蕾说:“律师费我不收了。官司也没打到法庭上去,这笔钱算了。”
她能算了,徐总不干了!
公司老总大发雷霆,我们这里是不是扶贫办公室、也不是抗震救灾委员会,我们是律师事务所啊事务所!要养活几十口人吃饭穿衣,公司有自己的运营规律,不是你自己到菜市场买菜,啊两块八?给你三块别找了!
他正在办公室里对着钟蕾训得热闹,门口传来敲门声。秘书小娄探进一个脑袋,“徐总,外面来了一群出租车司机,还抱着一个锦旗。”
徐总抹了一把脸,立时笑容满面,“请他们稍等一下再进来,小娄你快去联系电视台、报社、网站。”
唐杰已经去世了的爸爸,早年就是出租车司机。人勤快、爱助人;因为一次见义勇为而去世,出租车公司里的领导没忘记他。
人就是这样,你让大家有事没事自己掏腰包援助这孤儿寡母,恐怕很多人没兴趣;可是当这个可怜的家庭受到好心人的帮助,你组织大家来送面锦旗,但凡抽得出空儿的应该都会来。
“这位就是负责唐杰这个案件的钟律师,对于钟律师积极响应公司号召,也同意减免唐杰律师费用的这个举动,我谨代表公司表示感谢与嘉奖!”徐总这一番话讲得挥挥洒洒,相当流利。
喀喀的照相机闪光灯声音此起彼伏,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片白茫茫的欢腾里,有一抹不和谐的存在——出租车司机的那一堆里,有一位理着短短平头的伙计,由始至终没有抬起头。他不抬头就算了,还死命用两只手护着自己的脸。
如果这哥们儿长得倾国倾城也说得过去,问题,看脸型就知道刚脱离外貌贫困线没多远。
所有活动结束,散场的时候钟蕾走到了这位平头司机的身后,拍了拍他肩膀。
“塘bh5741,你这回还往哪跑?”166阅读网